幽暗的蓝光下, 阿吉眼珠泛白,面色铁青,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胡乱扑腾个不停。
容黎想起先前香娘说过血池要空了, 如今看来这血池就是阿吉, 那也就说明阿吉的血快要流干了。
忽地想起阿七涕泗磅礴的脸, 容黎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坐在阿吉身边狠狠地扣住他的颤抖不已的下巴, 又用手用力将他的嘴掰开到极限。
“算你小子命不该绝, 阿七的人情我还给你了。”
说完他抓住了插入阿吉嘴中的软管, 控制着手劲一点一点地拔了出来,软管拔出一臂长才被完全取出,阿吉先是猛地抽了一口气,紧接着痉挛着呕出了不少绿色液体。
看这长度, 软管竟被直接插进了阿吉的胃里。
邢家为了让阿吉能源源不断地产生新血, 竟直接将能生血食物药物通过软管灌入胃中,可不就是一座活生生的血池。
容黎皱着眉头将沾满酸臭黏液的软管随手丢了出去。
然后他围着机关床的四周摸索着寻找开锁关窍, 直到他摸到床尾处的一处凹槽时, 手指用力地按了下去。
“咔嚓”几声脆响, 禁制解开, 阿吉的上半身竟直接弹坐了起来,在呕出一大口黏液后, 他如死鱼一般直直的仰倒后便不省人事了。
容黎看着这一摊狼藉,忍着想吐的冲动, 捏着鼻子嗡嗡道:“真是个麻烦!”
他找了块破布胡乱地擦了擦阿吉脏乱不堪的脸, 然后用银钗在自己手腕上轻轻划过, 掰开阿吉的嘴,将自己的血滴进阿吉的嘴里。
世人皆知曼殊沙华为冥府之花, 花形妖艳有剧毒便对其敬而远之。
但实际上,曼殊沙华还有续命的功效,前提是花灵自愿毁已度人。
因果轮回,续命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上一次他放血救人还是在万魔窟师父遇险的时候。
那时师父被蛊雕所伤,失血昏迷之际也是他喂血才救醒的。
只是这一次容黎法力全无,这血的功效会不会大打折扣就不得而知了。
容黎拍了拍阿吉的脸:“我只等你十个数的时间,如果你醒不过来,我绝不会在你身上继续浪费功夫。”
该还的都还了,他还要去找牡丹仙子的下落。
涂!
容黎暗下决心,他以后再也不要承别人的人情,这还起来还真的是没完没了。
只不过。
师父,你曾经说过的话,我如今都做到了,你知道了会不会很高兴。
正伤感着,阿吉嘶哑着喊了几声救命。
容黎连忙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低声警告:“闭嘴!我告诉你,要想活命从现在开始你都要听我的,我让你朝东你不能跑西,你明白了?”
阿吉忙不迭地点头。
容黎追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吉磕磕巴巴回答:“是大大公子把我抓抓到此处。”
容黎又问:“这里的大师傅你见过吗?”
阿吉目光恐惧:“他他是是是个妖怪,他会会会用妖妖术。”
容黎:“为什么这么说?”
阿吉:“他他他手里有串佛珠,那那佛珠会喝血,它每日都要喝血!”
容黎:“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吗?”
阿吉疯狂点头:“有!我刚被抓来的时候隔壁房间时不时也会传出动静,我也有留意到外面香娘们的谈话,除我之外大概还有五六个人。不过这两日似乎都已经死绝了,我听她们说每个血池都活不过五天。”
容黎:“你待在这里几天了?”
阿吉:“七天。”
容黎:“那你的命还挺硬。”
阿吉擦了擦眼泪:“我其实不想再活下去了。只是阿七他只剩下我一个亲人了,我若是死了,他可怎么活……”
此时门外传来上楼梯的动静,容黎伸手示意阿吉不要闹出动静,他则快速溜回了走廊躲在暗处。
先前拜托容黎送饭的香娘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香娘一上楼便看见了走廊地面上摆着的食盒,她连忙跑过去打开食盒见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便不由得发出一声诧异的“咦?”声。
下一秒,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容黎便一个手刀将她打晕在地。
阿吉一直惶恐地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他手里紧紧攥着容黎方才掉落的银钗,只要再进门的不是容黎,他就自我了断个干净。
那种恐惧和痛苦,他再也不想重来一次了。
门被推开,阿吉先是惊惧,待确认是容黎后,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容黎将香娘拖入屋内,动手脱了香娘的外衣,又将香娘的头饰扫荡一空,他拿着这些衣物丢给坐在床上瑟瑟发抖的阿吉。
“时间紧迫,快些换上!”
“……好……”
阿吉因为被长时间锁着四肢,此刻行动竟有些困难,他哆哆嗦嗦地拿起衣服。
容黎见他动作缓慢,伸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凶狠道:“倘若你想死,你现在就可以一头撞死。倘若你想活,你现在就尽快给我振作起来。阿七还在外面等你回去团聚。”
听见“阿七”的名字,阿吉黯淡的眼睛瞬间恢复了大半光彩,似乎有一股动力由内而生,他提了一口气,换衣服的动作竟明显利落了起来。
阿吉当初在戏耍班子时也曾负责梳头上妆,他很快就给自己挽了香娘同款发型。
收拾好后,他嘶哑着问:“那个,要不要我给你重新梳发?”
容黎心想这人倒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容黎扶着阿吉走出房间,容黎重新将门落了锁,又将食盒里的食物倒入漏斗里。
做完了这一切,容黎拽过阿吉:“我此去凶险,带你亦是拖累,我也不可能送你出去,去而复返必定引人注意,接下来的路你必须自己走,生死由命懂吗?”
阿吉点点头:“懂。”
容黎继续嘱咐他道:“你提着食盒若无其事的下楼,若能成功走出工坊,你就去工坊前的假山里等我,待我事成之后一定会回来接你。”
阿吉再次听话地点了点头:“多,多谢,公子小心。”
目送阿吉下了楼,容黎继续探查了其他房间,房间的形制和关押阿吉的一般无二。
机关床上有新旧磨损的痕迹,看来这里曾关押折磨过不少人。
容黎继续走上五楼,五楼竟放着十几口大水缸。
他打开其中某一口水缸的盖子,一股腻人的香味直冲鼻子,容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水缸里飘着厚厚的一层芍药花瓣,容黎依稀看见花瓣中似乎还夹杂着丝丝黑发。
一股不详的直觉告诉容黎缸底一定不简单。
他捡起附近一把大型木质舀勺,将其探进缸底小心翼翼地搅了起来,很快的舀勺就碰到了很重的物体。
容黎借助缸沿用力下压舀勺,水底的东西被慢慢抬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张被泡的惨白的人脸浮出了水面。
出水的那一刻,死人的嘴巴张开流出了无数花瓣水。
容黎继续检查了其他水缸,无一例外都有人浸泡在里面。
尸体似乎都用了独特手段防腐,死人各个被保存的完好如初,一点都没有被水泡发。
容黎还发现死人的手腕处皆被割了一道细痕,看来在四楼被放血致死的人最后都会被重新安置在这里。
邢家的香粉竟然自始至终都在用人做祭。
五楼再查不出什么,容黎猫上了六楼。
六楼与其他楼层不同,整层楼被一扇门挡住,门上落了锁,此锁形如夜叉,形制诡秘,容黎琢磨半天都没能打开。
此时,怀里的传音螺开始振动。
容黎摸出传音螺,他将耳朵贴在螺口,里面传来冥焱的声音。
“阿黎!府中设了禁制,切勿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一直闭着眼睛的夜叉锁竟突然睁开了眼,张开着血盆大口发出桀桀的笑声。
容黎扶额:“已经晚了。”
门唰地一下打开,容黎被吸了进去。
传音螺掉在地上,里面传出了冥焱慌乱的声音。
“阿黎——————!”
……
“……阿黎……”
“……阿黎……”
“……阿黎快醒醒……”
是谁?
是谁在喊我?
是……
师父吗?
容黎迷迷糊糊地醒来,眼前的景象竟是万魔窟里的灵山洞,是他和师父曾经相依相伴数年之久的家。
紫藤攀满了整座洞口,五月时节花开满墙,似千万条流苏悬于空中。
风吹过时,紫色的花串轻轻摇动,就像此刻容黎的心也在轻轻撼动。
容黎站起身,漫无目的地大喊。
“师父————!你在哪里?”
紫藤花海里慢慢走出一个人影。
长身玉立,朗月清风。
那眉那目,一颦一笑。
皆是容黎思念无数次的旧时模样。
师父见他茫然若失的模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阿黎在想些什么?竟这么入神。”
容黎贪恋他手掌的温度,拉起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师父,倘若有一天我无声无息的离开了你,你会怪我吗?”
师父宠溺的笑了笑,道:“我不会怪你。阿黎如果不告而别,那必然是有什么不可说的原因。既不可说,又何谈责怪呢。”
容黎:“那师父会来找我吗?”
师父:“不会。阿黎需要为师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容黎:“那师父想我了怎么办?”
师父笑道:“为师便去悄悄的看看你,只要你安好,为师也就安心了。”
容黎继续追问:“可倘若师父找不到我呢?”
师父:“不会。若两人有机缘,一定会再相见。”
容黎闻言苦笑:“师父,我们的洞口种的真是紫藤吗?”
师父回望着那片紫色花海,十分欣慰地说:“我的阿黎果真是长大了。”
是啊。
刻骨的记忆不会骗人,灵山洞口五月盛开的向来只是凌霄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