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风屿>第56章

  从尾狼住的小区出来后,苏未屿按照原来的打算去了他住的老公寓。

  虽然已经到了中午饭点,但他却没觉得饿,手机里有两条未读信息,都是温淮骋的。

  他没有打开看,进了屋子后就进了卧室,坐在床上回想这一上午的事情,尤其是刚刚听到了何文讲的那些事。

  他想到陈衍,想到他惨烈的结局,竟也觉出一丝感同身受的悲凉。苏未屿抬脚踩在床沿上,用手抱住腿,然后靠在自己的膝盖上。他问何文陈衍有没有爱过尾狼,但这好像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情。

  对于那时候深陷泥沼的陈衍来说,尾狼大概是绝望的生活里唯一出现的希望,他应当是爱过尾狼的,哪怕那种爱并不纯粹,甚至可能更多地来自于一种无法拒绝的依赖。

  尾狼于陈衍,大概就像温淮骋于苏未屿一样的存在。

  只不过,陈衍在遇到尾狼时,破碎得更为彻底些,以至于,尾狼竟然也没能留住他。

  虽然苏未屿不认识陈衍,但这个人的命运却好似在冥冥之中与他有着细细缕缕的联系,在听何文讲他的故事时,苏未屿也会有某一瞬间觉得,自己会不会就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陈衍。

  听到何文说陈衍最后回来和那个人同归于尽了的时候,他好像眼前也出现了一片大火,有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像一朵凋零的花,在火光里倒下。

  他当时心里闪过一丝说不上来的难过,却说不出为什么。

  但是现在坐在这间空房子里,侧头看向床边柜子最下面的抽屉时,他突然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他好像能够理解,为什么陈衍要回来,为什么他要抛弃重新得到的温暖,回到过往的黑暗之中了。

  因为习惯。

  他已经习惯了被那个人掌控住的人生,习惯了接受生活的无望,习惯了自我欺骗人生就是这样,他已经因为习惯,而无法回归到另一个世界。

  一旦他离开了这个他所习惯的环境,进入到一个真正的充满爱和希望的新环境里,他就会突然意识到过往的自己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炼狱里,这种突然的转变带来的醒悟,伴随而来的往往是更深的绝望和痛苦。

  他会觉得,自己是配不上这样的世界的。

  所以他只能回去,选择继续或是彻底结束。

  苏未屿的手在发抖,熟悉的窒息感再次席卷他的脑海,他双手握住自己的喉咙,五官因为心底蔓延而出的恐惧和窒息带来的痛苦而皱在一起。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苏未屿在心底既绝望又痛恨地大喊。

  明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了。

  他整张脸因为痛苦而涨红起来,他艰难地往床头挪过去,颤抖地用手打开了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摸出那把匕首,然后粗暴地捋起袖子,在自己的左手小臂上狠狠划了一刀。

  随着鲜血从伤口溢出,刀伤带来的疼痛感渐渐升起,喉间的紧涩一时得到了缓解,他立刻躺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有水珠滑落太阳穴,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额间的冷汗凝蓄而成。

  但这还不够,他自虐似的握紧受伤的那只手的拳头,牵动着伤口裂的更大,流出更多的血,手臂因为疼痛而发颤,手背上青筋跳动,显示出此刻手的主人正在忍受怎样的痛苦。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出血,染红了一大片被褥,苏未屿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手臂已经因为出血过多而有些发麻发凉。他抬起手,冷漠地看着那道伤口,血顺着手臂流到衣服上,苏未屿就这样看着它流血,然后才慢慢地抬手按住伤口,从床上起来进了卫生间。

  因为慌乱他刚刚下手有些重,伤口虽然不算深但被划得很长,几乎蔓延到了手背处,让想到明天还要见温淮骋的苏未屿一下犯了难。

  他熟练地给伤口上好药绑上绷带,然后看着一片狼藉的被褥叹了口气。

  不能再想了,他告诫自己。

  他不能再回到从前的生活里,他也不会是陈衍。

  晚上回到小公寓的时候,苏未屿只觉得浑身无力,他这一整天只吃了一顿早餐,中午的时候又流了不少血,多少是有点气血不足了。

  温淮骋又给他发了不少消息,他回来的路上还想着要回,但一回到公寓沾上沙发他就睡着了,再醒过来时,是被温淮骋打来的电话叫醒的。

  “喂?”他刚睡醒,嗓子还有些哑,带着浓浓倦意。

  “怎么这个时间在睡觉?”温淮骋问,

  “下午出了趟门,回来有点累。”

  “嗯,吃饭了吗?怎么一天都没回消息?”温淮骋迟疑了一会儿,“你没出什么事吧?”

  “啊。”苏未屿心下一凛,吓得从沙发上坐起,结果没注意用伤着的手撑了一下沙发,痛呼出声。

  那边温淮骋语气一下急切起来:“怎么了?磕着了?”

  苏未屿疼得厉害,但怕温淮骋担心,就顺着他说:“嗯,起来没注意撞了下茶几。”

  “你在客厅睡的?”温淮骋莫名心里有些不安。

  “嗯,靠着沙发没注意就睡着了。”苏未屿站起来去开了灯。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过来一趟吧,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没见着你总觉得空落落的。”

  苏未屿当然不可能现在见到温淮骋,在学校保持距离还容易些,在家里两个人搂抱亲热的话,手上的伤是绝对藏不住的。

  他只好故作轻松地开玩笑:“你也太粘人了,明天不就见到了,别再多跑一趟了。”

  苏未屿又劝了几句,温淮骋只好作罢:“行,你刚刚还没回答我,吃饭了没。”

  他看了眼干干净净一天都没起火的厨房说:“吃了,做了面条。”

  苏未屿又转开话题问他早上考得怎么样,温淮骋简单讲了讲,说是题目还不算太难,两个人又闲唠了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苏未屿从沙发边的塑料袋里拿出在老房子换下的染了血的衣服去阳台晾上,然后去了趟厕所,一开灯就被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吓了一跳,心里再次庆幸还好今天温淮骋没在。

  他低头看了眼左手手背,手腕以上被他用纱布缠了好几圈,手腕到手背的伤口不好再缠起来,他只好贴了好几个创口贴上去,这样的话,把袖口拉得下来一些,看着就没那么明显了。

  回到客厅后,尽管很疲惫,但他还是给自己做了碗面条,心想,这样的话刚刚的话就不全是骗他的了。

  第二天苏未屿有意地和温淮骋保持了身体距离,尽可能地避免了一些肢体接触,但好在临近期末,课业繁重,温淮骋也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只偶尔会问他是不是睡得不太好,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让他不要为了学习不顾及身体。

  苏未屿本以为这个期末就会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但显然,有人并不想让他过得太舒服。

  周六早上,他一走进教室,就感觉身上落了好几束打量的目光,他抬头望去,那些人便立刻转了回去,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但走到位置上,看着左后江凯明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心里一沉,压着声音问他:“你想说什么?”

  江凯明没想到他先开了口,明显一愣,又看他表情困惑:“你,昨天没看空间?”

  苏未屿皱了皱眉:“我QQ里只有班级群和淮骋一个人,没有加别人。”

  “奥,对,我忘了,你怎么可能加那些表白墙什么的。”他拍了拍自己的头,然后又为难地看向苏未屿,“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要不你等骋哥回来让他和你说吧。”

  苏未屿看向空着的后座:“他去哪了?”

  “你进来前刚被申辉叫走。”江凯明说,“你,你别太在意,谣言这种东西很快就会过去的”说完江凯明才发现苏未屿脸色不对,忙捂住嘴不再说话。

  苏未屿听他说完,大概猜到了一点,他脸上血色迅速褪去,连包也没来得及放下,就往外跑去。

  才跑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温淮骋从里面出来,他表情有些凝重,但看到苏未屿的那一刻,他立刻调整了状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快步走到他面前:“怎么了?”说完又转头看了眼办公室方向,然后拉着苏未屿往教室走,“我们先回教室。”

  苏未屿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后突然挣开他的手:“是不是,有人把我父亲的事挂出来了。”

  温淮骋抿了抿嘴,只觉得喉咙里卡了块石头:“没事的,那些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温淮骋试图去拉他的手,“很快就会过去的。”

  苏未屿想后退,却还是被温淮骋拉住,他抬头看他,问:“申辉找你干嘛?”

  “他让我和你说不用担心这些事,好好准备考试就行。”温淮骋回答说。

  申辉的确没多说什么,他做班主任也十几年了,什么事没见过,虽然说这传出来的事看着的确耸人了些,但毕竟是上一辈的恩怨,不该落在孩子身上,至于那些没谱的谣言,他也自然不会相信。他原本想亲自找苏未屿开导一下,但想到苏未屿对人一向心防很重,也就和温淮骋走得近些,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找温淮骋更妥当些。

  苏未屿跟着温淮骋回了教室,终于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来是昨天晚上有人匿名投稿,把他父亲杀死母亲后又跳了楼的事情发给了表白墙,还添油加醋地捏造了不少苏未屿的“恶行”,无非又是什么他从小性格孤僻,暴力好斗,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和他父亲一样残忍,虐猫虐狗,还校园暴力同学。爆料人言辞凄厉,自称自己也被苏未屿欺凌过,一下子引起了不少人的同情

  这条动态一发出来就被转发了不少次,许多人先入为主地开始怒骂苏未屿,甚至有人扒出了他和戴晖的事情,当然不是真相,但这时候舆论高涨,许多正义感爆棚的人都已陷入被设定的立场之中,偶有一两个提出质疑和困惑的,也一虑被打成共情施暴者的污流众,真相在这个时候,却是无人关注了。

  江凯明一边给他解释,一边骂着那个表白墙没底线,什么垃圾谣言都敢放出来,苏未屿却只是不吭声,心里自虐般想,也不全算是谣言。

  一整个上午,他都始终无法专注下来,他总觉得教室里的人,窗户外路过的学生,都在向他投射着各种目光,有探究的,有轻蔑的,但更多地是恐惧和厌恶。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又一次被扒光了衣服去游行,浑身冰冷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