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林东倒下的时候许初就知道这是冲着陆元朗和顾瞻来的。那伙人没想到顾瞻未死,不能让他救顾瞻的命。
许初无奈地想,自己卷进别人的纷争而死,实在太不值得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身上就挨了一枚飞针,这感觉许初熟悉,是麻药。正在讶异,邬落梅、常永和几个打手从暗处现身。
“许先生别来无恙乎?”邬落梅飘然来到他的身边,俯身看着他,“本想让你跟那两个一样死得痛快些,但陆庄主欺我太甚,叫我怎么甘心呢?”
邬落梅笑着说完,指挥手下将许初套上麻袋扛了起来。麻药发作起来,许初浑身瘫软无力,神智虽还清楚,但喉咙也不受控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邬落梅的笑容让他不寒而栗。虽然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但世间比死更可怕的事情还尽多着,作为一名医者,他就有无数手段令人生不如死。邬氏也深研医理,岂会不明白这些?
想不到邬落梅的手段比他想的还要可怕。
麻袋被拉开的时候,一名浓妆艳抹的婆子将他的头发拨开仔细打量了一番,那眼神简直不像在看一个活人。
“什么来路啊?”
“家里买来的书童,顽劣不学,我们也不养着他了,还照原价五两银子给了妈妈就是。”
“可惜啊可惜……岁数大了点……”
“妈妈若肯时,三两银子也使得。”
那婆子将价杀到二两,命手下龟奴将许初抬到里面。
“身上倒干净,”那婆子检查一遍,将被子随便给许初一盖,“说好的二两,咱们就立了字据吧。”
常永、邬落梅收了钱去了,那婆子命人去给许初拿件鲜艳衣服来穿上,“我看你文质彬彬的,穿得又好,怕不是顽劣,是勾引了哪个老爷或者奶奶的,叫公子、小姐看不惯吧?”
那婆子刚已知他中了麻药,见他虽不说话,但眼神倔强坚毅,便知他不会轻易就范。
“若那样倒也好,已经知道怎么服侍人了,倒给我省了多少事儿呢。前些日子晦气,买来一个还没调教好便自己跑了,”说着她又瞪了那两个龟奴一眼,两位都是筋骨强健的人,光往那一站便有些骇人,“这个你们可得给我看住咯。”
“天已晚了,老爷们也该出来玩了。待会儿啊,问问魏员外去,他一向喜欢些新鲜货。再给这位调点儿药,等得了趣,还怕他以后不从么。”
“妈妈放心,这都是咱们熟惯的活计。”
那婆子又扯起笑脸挤出多少褶子来冲许初说到:“既到了这里,你不如好生练些本事,那魏员外出手一向阔绰,你若是识相,今儿一晚便能挣多少银子呢!妈妈我不会亏待你——若是不识相,看到他俩没有?打得你求死不能!”
许初动不了,也说不出话,但他感官仍旧灵敏,只闻到身下床榻上传来腥冷的男精气味儿。
他是出来给顾瞻买药的,陆元朗一定会来找他。他只盼着陆元朗早些来,不然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绝对是他无法承受的。
陆元朗将常永和邬落梅丢下直奔大鼓巷而来,按照常永给的方位找到了钱婆家。
他是轻功进的院子,一落地里外的龟奴便合拢过来,陆元朗一脚一个将他们踢翻在地。钱婆吓了一跳,赶紧挂上笑拢拢衣服迎上来。
“哟,爷您这是——”
陆元朗将剑抵在她喉头。
“刚送来的人呢?”
“什、什么人啊?唉哟——您说的是那对小夫妻送来的吧?我就知道他们不是好人呐……”
那钱婆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我看那小伙子的样子就知道他必是个正经人家的,哪里敢接!他们要三两银子给我我都没敢要啊!哎呀呀……我冤呐!!”
“他们去哪了?!”
“这个婆子我哪里知道!也不过是出去另寻买主了吧?爷,我说的都是实情呀!”
陆元朗并未全信,挡开那婆子径自走了进去。这宅院东西厢房加正房两层共有十几个房间,此时还未到热闹的时候,大部分房间都只有小倌一人在梳洗,有的则空着。
陆元朗挨个去看,那钱婆就在身后跟着。
“您看这里没人……”
“这是仓库,哎呀——”
“这间您就别进了——”
陆元朗听到里面传来嬉笑的声音。
“好乖儿,低一点……再低一点……呼——”
陆元朗一听心脏都要炸开,不顾鸨母阻拦一脚踹断门闩。
“是谁?!”
帷帐中立刻没了动静,陆元朗提着心一步步走过去,窗幔里影影绰绰露出两个人影来。
他屏住呼吸,用剑一挑。
“你干嘛呀?!”
看清了两张脸,陆元朗转身便走,也不知该不该庆幸。
“哎呦我说爷啊,您这不是坏我生意吗!”
陆元朗道:“你将实话对我讲,多少钱买来的,我自然将身价还你。”
“婆子我说的就是实话呀!是真没敢买!您搜也搜过了,疑心该消了吧!”
陆元朗便往楼上去。
“那楼上久已没人住啦!”
陆元朗上楼一看,果然各个房间都空着。他不放心,挨个看过去,大多是积了些灰尘的,只有一间还干净些。
他便将那房间看来看去,钱婆在旁一直催促:“爷啊,这是真没了!您要找人赶紧去别家吧,晚了可别来不及了!”
许初被藏在箱笼里,就在这房间中。但他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嘴里塞了破布,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知道陆元朗来救他,可是任他怎么用力,那麻药加上捆缚都让他动弹不得。
陆元朗愤然下楼,恨没将常永带过来,他竟然敢骗自己!天色渐晚,这大鼓巷中也慢慢热闹起来,浪声燕语时有耳闻。
陆元朗翻身回去,阙秋月已在他走后带人控制住了邬家,见他回来忙问怎么样。他也不答,反问到:
“常永呢?!”
“是属下之过,刚刚邬落梅用暗器杀了他。”
阙秋月一招手,邬落梅被带了上来。
“哈哈哈哈哈哈——”邬落梅见他便是一阵狂笑,“怎么,陆庄主没找到?是不是急着接客,出去坐局去了?”
“你不说实话,”陆元朗双眼微眯,语气中的极寒令阙秋月都要发抖,“我也不必将你送到青楼,就在这里交给他们如何?”
邬落梅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满院的人,立刻闭上了嘴。
她将头一扭,不甘地说到:“常永说得没错,就是钱婆家。”
“你不说实话?”
押着邬落梅的人立刻就要将她带下去,她赶紧说到:“就是在那!二两银子成交的!”她朝阙秋月看了一眼,“我怀中有字据。”
阙秋月将那字据取了出来,一看果然是钱婆写下的。陆元朗恨得满口牙齿咯咯作响,一双铁拳几乎攥碎。
“邬信呢?”
“榻上躺着呢。”
“先留着他俩。”陆元朗指的是邬信和邬落梅。
以往话说到这里阙秋月自然领会,但今天这道命令与陆元朗以往行事风格太过不合,她怀疑自己理解错了。
“那剩下的……”
“杀。”
阙秋月没有理解错,陆元朗今天就是要做这出格的事。她有很多顾虑,尤其是这样做对顾瞻的影响,他们筹谋许久要帮顾瞻上位,这么一来几乎就再无可能了。
但阙秋月什么也没说。陆元朗浑身紧绷,额角青筋暴起,眼中尽是杀意。她认识自家庄主这么久,也从未见他如此。这张脸遍布浓云,已是密不透风,就是最习水性的船手见了这样的天色也会奋楫返航的。
陆元朗看了看夕阳余晖。“动手。”
无数剑锋挥下,鲜血艳过夕阳,房中传来邬信凄厉的长啸。
“认得许先生的,都跟我走!”
陆元朗只剩下一个想法:他就是要掘地三尺,也要把许初找回来!
那么干净澄澈的一个人,绝不能遭受任何玷辱。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许初也不会允许的。
“呸!”钱婆朝门外吐了口唾沫,“饶他再怎么厉害,还不是受了咱们的摆弄!”她扭头问龟奴到:“魏老爷可过来吗?”
“魏老爷不得空,小的去请了孙公子,孙公子还要再带两个客来呢,叫咱们先备下酒菜。”
“那也好,就去准备吧。给那小子抬到房里,梳洗干净了。”
不一会儿一名身材矮粗,神色猥琐的公子晃着满身的环佩进来了,那钱婆领他到房中看许初,孙公子两眼放光,将扇子一合:
“哟,不错啊,”说着便用手去掐许初的腰,“不知妈妈要多少使费?”
“公子是常来常往的,有这样好货老身第一个就想着公子。孙公子若看得上他,五两银子梳笼了也使得。”
“妈妈心忒黑。好在小爷今天心情好,就依了你吧。诶,弄些好酒好菜来啊。”
钱婆连连笑应着去了,不一时孙公子的两位狗友来到,一名就点了钱婆这里一名小倌,另一名写了局票,派龟奴去别家请人来。
“我看看你今天得的佳人。”
那两人说着也凑上来看许初,三双垂涎的眼睛令许初感到既可怖又可憎。他一生也从未如此相信鬼神,此刻却在心中祈祷诸天神佛,让陆元朗早些找到线索前来救他。
“这是下了药?看来还是个硬气的。”
“硬不了几天啦,等会儿孙兄好好疼疼他,以后怕不上赶着求你来。”
龟奴送了酒进来,说是钱婆给许初的。
那三人自然会意,一个捏开许初的嘴,另一个就灌将进去。
那边三人先去吃喝,两名小倌在旁作陪,钱婆怕孙公子寂寞,又找了一个来陪他。六人狎昵调笑不停,许初知道他们给自己喂的是什么,此刻逐渐发作起来更印证了他的猜想。
好不容易觉得麻药有所退却,春药的烈性又占了上风,许初只觉得周身燥热,身体逐渐失去控制。
那边的人正在饮酒作乐,忽然听到“噗通”一声,扭头一看,竟是许初从榻上掉了下来。
孙公子正要起身,一人拦住了他:
“看看他要干什么。”
许初身体发软,只能拼了命地撑住手肘,一点一点往外爬。
“哈哈哈哈哈——他还真以为自己能爬出去啊?”
“喂,我说你别白费劲儿了,待会儿挨了龟奴的打,还不是要来求咱们爷们。”
许初不听,只一心努力往外爬。
“罢了罢了,看他能爬哪去,喝咱的吃咱的,来!”
那三名小倌还多看了他两眼,随即也陪着吃酒了。许初身上两种毒药交作,身体酸软无力,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过挪动了寸余。不知过了多久,那边酒已喝残,他还在往外爬。
刚刚他闻到一股香气,扭头一看原来是房门后养着一棵黄色杜鹃。这东西有剧毒,只要能摘下一朵送入口中,他就可解脱了。
许初看到那娇艳的花朵就在眼前,临终之前想起余逸人,心中不禁一阵凄苦。
师父,你的仇未得报、术未得传,徒儿这辈子为人鱼肉,过得不值,可也不绝愿受辱苟活,这就来跟您作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