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D后续的半年都没有比赛。
季清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是在奶茶店里。
退役之后他没有找别的战队，也不当教练，不当领队，只是辗转去了一个并不是那么繁华的城市重新找了一份能够支撑自己生活的工作。
打职业这么些年钱肯定是攒下来很多的。
但他看着银行卡，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不愿意花这份钱。
后来他想明白了。
是因为自己配不上拿那么多工资和奖金，用的时候心有愧疚，所以干脆把之前的银行卡放进出租屋的抽屉里，再也不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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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茶店在一所高中的校门口，招聘要求很简单，奶茶店店员，包培训，要交二百五十块钱的培训费，通过一周的培训之后去办理健康证，再交两百块，然后正式上班。
季清老觉得自己被坑了。
当时去应聘的有二十来个人，后来只招了两个。
一个是老板的亲戚，一个是季清。
至于为什么招了季清，可能是因为那张脸长得挺好看，即便是为了干净而必须戴上口罩，但他往店里一站就能吸引一大批的女学生，老板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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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周末的下午，奶茶店里依旧人来人往，去去留留。
在这里消费的基本上都是附近趁着假期跑出来玩的学生。
窗边的座位上，坐着三男一女，一边打游戏一边点单，季清在操作台旁边和同事忙着做奶茶，那边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打着游戏开着最大声的外放，说话声音也格外大。
灵魂旅人本来是端游，这段时间手游正式上线的消息炒得火热，不少人慕名下载来玩。
手游的各方面还是不如端游完善，就拿匹配机制和出装来说，手游在端游面前就是个弟弟。
但学生群体喜欢啊，学生没时间冲分，操作相对更加简单的手游在这个群体里比较受欢迎，玩端游的初高中生还是很少的。
喜欢手游，却也并不代表他们不追端游战队。
“哎我去，又死了！奶妈别送！等我复活等我复活，擦，赛季末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啊！我特么连跪十把了......不过你们听说了吗，明天手游和端游的新版本同时上线，又把医疗兵削了，主要提升了猎人，骑士的各项技能也做了点调整，总之就是没以前那么能C。”
“不是吧，我只会医疗啊，这样的话我以后还怎么跟对象甜蜜双排啊。”
“不过也有好消息，重点加强了旅者地图巨兽的生命值，以后的巨兽和野怪可就没那么好刷咯，然后......有个情侣两件套的装备，一个灵魂契约一个起死回生，都提升了不少，我猜是因为这俩装备太冷门了，又不能删，只好加强。”
“新版本还添加了新装备，叫梦魔吧，据说很牛叉，梦魔可以对抗一切法强牧师，还能限制对面奶妈的回血技能。”
“我去，那我这种保姆奶妈怎么办啊！这破游戏！”
“都怪罗锐！他一个奶妈C什么C啊，C麻了都！凭一己之力让官方削了医疗兵，真是够够的。虽然说无缘夏决吧，但我觉得这一批新人里边就他最出色，可惜了，运气不好，碰上的两个战队都他妈是无情的商业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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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人聊得起劲儿，结果悲剧了。
因为聊天，游戏输了，话最多的那个男生气得差点跟游戏里的队友杠上。
季清把奶茶送过去的时候顿了一下，不多做停留，擦完隔壁的空桌就走。
那几个小朋友的话题已经变了，从游戏聊到了罗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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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联盟第一奶妈，不接受反驳，是战队拖罗锐后腿。”
“虽然但是，你家罗锐夏季赛一轮游了，而且操作蛇皮到连解说都看不下去。”
“都怪队友太坑！波波还好，小胖和李山打的那是什么东西？没操作就赶紧退役吧，学学人家季清，大大方方退了。反正我们罗锐值得更好的队友！”
“你没救了。”
那几个小孩儿吵起来，吵完又开了一把排位，又输，喝完奶茶就离开了。
这个时间点，外面的水泥地都被下午热烈的太阳光照得发烫，光线照进来十分刺眼。
奶茶店渐渐没了客人，店长和几个店员都闲得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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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不动声色地收拾着桌上的残局，把刚才客人留下的垃圾扔掉，又用毛巾擦着桌面。
他在这座远离魔都的四线城市没什么朋友，家里、奶茶店两点一线，他卸载了微博，但还是会关注STL职业联赛的消息，闲的时候看一两场直播，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就玩几局轻松的手游，不打排位只打人机。
偶尔去一趟医院检查身上留下的那些职业病，开药、针灸，然后又复发，又开药。
其实他自问还混得可以，手头不是没有余钱，家里早就不认他了，他也不需要承担太多的经济压力。
不再当职业选手之后，他偶然看到自考本科的广告，有时候会想着要不要去考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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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哥，有心事啊，”跟他关系不错的那个店员拖完地之后呼啦地跑过来揽住他，“你刚也听见了对吧。”
季清放下手里的抹布，坐在椅子上，笑着：“听见什么。”
那个店员就是老板家的亲戚，年纪不大，十七岁，是个天真的学生，但是已经不读书了，季清刚认识他的时候还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读书，跑来打工。
慢慢了解之后才知道，这个孩子成绩并不差，努把力能勉强够上本地唯一的一所一本大学的分数线，这在这种教育资源相对落后的小城市里其实算是学霸一类的人物了。只是因为高二刚开学的时候生了场病，到处治疗耽误了不少时间，小孩儿自己也觉得学不下去，这才辍学。
还有部分原因是父母的问题，也许是觉得小孩太烧钱，打病好之后那对夫妻就再也没管过这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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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这游戏新版本削了奶妈和骑士，”张泽自己给自己打了一杯柠檬快乐冰，坐在季清对面，“前电竞大佬，你怎么看？”
“我坐着看。”季清笑说。
这儿的人都纯朴，没多少人认识季清。
其实是因为认识季清的几乎都是喜欢打游戏的学生，但也很少，学生能了解几个职业选手？几乎追的都是当下的热门战队，季清很久之前拿世界亚军的事情大概没几个人知道，FM站在巅峰的时候这些学生可能还在少儿频道看喜羊羊。
听说过他的人也仅仅只是听说过有个叫季清的选手最近退役而已。
张泽能数出季清和整个FM的一切，是真的热爱。
“哎，说真的，我觉得这游戏不难，我端游的号都连胜十几把了，把把MVP，我玩骑士可以啊，”张泽有点沾沾自喜，笑道，“哥，你说我能不能打职业？”
季清差点被他噎死：“打职业？你想好了吗，你别乱来。”
张泽喝一口柠檬快乐冰，薄荷和柠檬的香气伴着冰镇的气息在舌尖爆开，还有一点气泡水的酸爽。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我说真的。”
“路人局的王到了职业赛场上不一定能成为王，”季清给他当头一棒，直接拆伞，“你吧，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可能会被爆杀，会死得很惨烈。”
“我这不是才十七吗，努力一点也不是不行，你可别当那个破坏别人梦想的人。”张泽说。
“你是真想打职业，还是一时兴起，”季清道，“我应该也算是一个过来人，站在我的角度，其实不太希望你放弃现在的东西，一意孤行地去撞南墙。”
张泽没有反驳，安静下来，听得很认真：“你说。”
季清见他不排斥，于是继续道：“我刚出来的时候也是十七八岁，而且我是从家里偷偷跑出去的，那个时候电子竞技在国内还没有站稳脚跟，各方面也没有现在这么规范化制度化，也没有所谓的‘禁止未成年人上赛场’的规定......”
当时季清身上没有多少现金，在遇上柏渊之前的每个夜晚几乎都是在网吧度过的。
那时候STL很流行一种叫公会的东西，他所在的那个公会正好有几场线下的比赛，可能是少年人都一腔热血，可能是非要试试看自己的水平在哪里，季清就跟公会的管理员说自己要报名参赛。
先是海选，海选之后又是下一轮的比赛，冒泡赛、初赛、复赛、晋级对决、换位赛、决赛......赛制奇葩，赛程奇葩，主办方也奇葩，总之，比赛一场一场地进行。
那会儿的比赛奖金只有一点点，却还是有无数的人带着梦想来参赛，无数的人带着遗憾离开。
没有直播，没有解说，只有一个租来的很大的场馆，里面是安保和各种各样留着杀马特造型的年轻人，甚至也没有空调，比赛的时间又是冬天，冷得要死，参赛者们的手指都快冻僵了。
季清就是在那场线下比赛的决赛里被柏渊捡回战队的。
“哇，”张泽捧哏似地鼓掌，“然后呢然后呢？”
“他是职业选手，拿过国内一些赛事的冠亚军，我被他要进战队之后先是参加了青训，后来就留在二队看饮水机，他和一队首发平时见不到我，各有各的事情忙活，”季清说，“有一次他半夜偶然碰见我，才想起还有我这么一号人，当时我打的医疗位，他让我多练练骑士。”
再然后，就是管理层的工作人员把他拎进一队当替补。
再后来，就是老队员的离开，以及欧阳的加入，还有柏渊越来越严重的腰伤，严重到不能参加比赛的程度，好几场都是季清被轮换上去的。
一队四个人，他，李山，欧阳，谷一弦，经过不断的磨合，慢慢熟悉。
STL职业联赛全球总决赛开赛之前，即将提交选手大名单的时候，柏渊因腰伤入院，骑士位的首发换成了季清。
就是拿亚军的那一场。
那一场之后，柏渊宣告退役，同年，休息了一段时间的柏渊入职隔壁战队，成为教练。
所谓季清“带队出走”，也不过是在拿完亚军之后的新赛季转会期和谷一弦一起被老板挂牌卖掉，去RTG打了一赛季的替补——刚拿亚军的新人选手，挂牌确实能卖个好价钱，但如果不是由于战队资金不够，老板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卖掉季清那样的香饽饽。
等FM资金凑够之后，两个人在下一个转会期又被低价买了回来，回到FM与队友团聚。
再后来，柏渊兜兜转转，带的队伍换来换去，拿过春冠，拿过夏冠，也拿过冬冠，五冠教练实至名归，主队换了一家又一家，也在赛场上与FM针锋相对过，然后又重新回到自己曾经呆过的队伍里，几年时间，从“队长”脱变为“柏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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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泽想问严神的事情，想了半天还是没问。
季清也没说。
张泽一口气喝完了手里的柠檬冰饮，如此点评：“辛酸血泪史。”
“你还不如等明年重新读高中，参加高考，考个大学，比当职业选手划算吧，”季清笑着说，“你知道我的遗憾是什么吗？”
“没拿过冠军？”张泽也笑，“太可惜了，联盟欠你一座冠军奖杯，我说真的。还有，作为古早时期的职业选手，你这退役就只有俱乐部短短的一条微博声明，也太草率了吧。”
“没拿过冠军算一个，另一个遗憾是......”季清认真地看着他，“没有见过真正的大学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