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求你……”
天高云淡,群山苍翠,蜿蜒山道之前,数十名杀手在身后追赶,背负血海深仇的少年撑着最后一口气拼命逃窜,不料拐过山道后与人狭路相逢。
目光被血色遮掩,他跌扑在地,只用尽最后一丝力,抓住眼前一截比夜色还要寒凉的黑斗篷。
“这就是传说中的,碰瓷?”
风送炊烟染血气,被他扯住的那人手挎菜篮,声音却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沙哑,兜帽垂下,看不清他的脸,仍能感觉到其带着几分好奇与打量的视线。
他说完这句后,使劲拽了拽自己的袍角,没扯出,只好漠然地发出警告:
“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虽模样俊俏,酷似好人,但为人凶恶异常,十分不好相与,再不松手,你很可能被打。”
浴血少年还未回话,身后追兵已至。
那人又站在原地观摩好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场仇杀,他无心理会,御气斩断被攥紧的袍角,旁若无人地从众杀手中间路过。
身后少年硬提一口气,爬起来与众杀手殊死决斗。
黑斗篷走出一步,两步,三步。
一滴血溅到篮子里还沾着泥的莲藕上。
他忽地停下脚步:
“谁干的?”
杀手不答,并且表现得和他一样凶恶,反手挥刀朝他劈来。身着黑斗篷的少年背对着众人,手指轻抬,打了个响指。
“咔嗒——”
时间仿佛定格,挥刀的杀手还保持着狰狞的神态,高高扬起又落下的刀锋距斗篷少年的后颈毫发之隔,却随着主人如飞灰般寸寸破碎皲裂。
这人是个高手,深不可测的那种。
无论杀手还是浴血少年心中皆如是想到。
“谁干的?”
平淡的嗓音再次响起,这次落在众人耳中不亚于催命魔音。
众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点了点头,抬手默契指向浴血少年:
“是他!”
“人我要带走。”
黑斗篷少年如是说道。
杀手们见他不管自己,如蒙大赦,一哄而散。
黑斗篷少年重新走到少年面前,朝他伸手。
少年倒是一愣,将手搭上去,边咳血边道:“多谢你……”
“有钱吗?快赔。”
“咚——”
闷声落地,尘土扬起,浴血的少年柔柔弱弱地厥了过去。
“碰瓷不成还赖账?想都别想!你就算是只貔貅,今天也得把钱给我吐出来。”
“……”
已知莲藕三文钱一斤,一节莲藕半斤,算他两文钱。
又已知他身上没钱,如果要他还钱还得给他治伤,今天得多出一张吃饭的嘴,算他一百枚灵石。
还已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他伤好之前,最起码一年没钱还债,如此利滚利滚利,一年之后他得连本带息还一千万灵石并两千两金子,或者给虞渊大老爷打工……嗯,三千年。
得证:这个人可以救。
这是恶神降临人间的第六十五年。
持家有道的他站在山道前算了片刻,最终将菜篮子里沾血的莲藕一扔,愉快地带着人御风而行,不过须臾便到达自己的暂住之处——山顶破庙。
“死鬼你还知道回来,我萝卜都切干净了就等你带食材回来下锅呢!”
还未进门,破庙间便传出一道脆生生的童音。
红衣小童双手叉腰从屋顶上跃下,乍见虞渊居然拎了个人回来,骇得向后连跳三步,语序颠三倒四,说都不会话了:
“你什么意思,不是说今天吃排骨吗,这就是你带回来的排骨?虞渊我警告你别太过分,做神得有底线的。昨天你敢吃鱼,今天居然就敢吃人,步子是不是跨得太大了,关键是小爷还没准备好……不对,小爷宁死不从!”
“想什么呢?”
虞渊看智障似的看了剑灵一眼,兜帽一掀,露出轮廓清晰的少年面孔,长话短说,
“路上捡的,他欠我钱。”
说罢又颇为期待道:“先做饭吧。”
剑灵松一口气,喜滋滋掏出萝卜。
虞渊掀开菜篮,乐呵呵拿出莲藕。
两人大眼瞪小眼。
剑灵问:“排骨呢?”
虞渊也问:“排骨呢?”
“莲藕炖排骨,我买莲藕你买排骨,不是很正常吗?”
“你只说了吃排骨,我买点萝卜回来一起炖也正常吧?”
“……”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也一样!”
瑞兽丹鼎之下升起旺火,待一炉热气腾腾的莲藕炖萝卜新鲜出锅,浑身浴血的少年肚子叫了两声,眼睫一颤,终于悠悠转醒。
风卷残云二人组一齐回头看他。
由于人是被虞渊放在肩上倒扛回来的,因此这还是剑灵第一次见到他的脸,乍见满脸血糊,他“嗖”一声蹿至虞渊身后,闭目尖叫:
“鬼啊——”
“出息。”
虞渊原本抱着双臂,为避免剑灵将他衣裳扯皱,不得不抬手去扒拉他,便听那少年拱手道:
“在下昭明,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虞渊反手抛出一张欠条,飞入名为昭明的少年眼前:
“在上面按个手印签个名你就可以下山了,以后记得按时还钱。”
“你这藕是金子做的吗,卖了我也还不起!”
饶是少年昭明素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看清上面的巨额数字时,也将凤眼瞪得老大,差点骂出脏话来。
但他料想那群追杀他的杀手可能会埋伏在附近等他,并且幕后雇主很乐意花钱买他一条命,又偃旗息鼓。
他还有大仇未报,不能轻易死了,而这少年救他一命,心地不算太坏,此时跟在他身边或许更加安全,于是上前抱住虞渊的小腿,动情道:
“前辈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只愿跟在前辈身边充作护卫,以报您的大恩大德。前辈您可能没看出来,我是一个十分冷酷忠心的人,虽然现在弱了点但潜力无穷,只要稍微指点便可大有用处,您留下我,未来我必以命护卫前辈的安全,指哪打哪!”
谢流景你可以的,你是一个残忍狡诈能屈能伸的人,要是连脸都豁不出去,拿什么打败重奕?
他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哦我听懂了。”
剑灵确定眼前的是一个大活人,从虞渊背后出来,坐在高高的神像肩头晃动双腿,一脸戏谑地翻译,
“小虞子,他的意思是他现在被人追杀,需躲在你身边避避风头,顺便要是能从你身上学到一两招就更好了。”
“排骨,你叫扶旸也敢叫‘小旸子’吗?”
“你才排骨,你全家都是排骨!做饭那么难吃,经常拿小爷一柄神兵切菜便罢了,还老给小爷取菜名儿,今天的汤齁死了你没尝出来吗!”
“附近酒楼没几家,还都吃遍了,你不腻继续去啊!”
剑灵昂首挺胸:“小爷没钱!”
“……”
少年昭明从他们的争吵声中找到了自己留下的机会,他高声道:
“其实,我特别会做饭!”
二人停止争吵,一脸不信地看向他。
“你们知道怎么样最能留住煲汤的鲜味吗?你们知道人族十四州一共有几大菜系吗?你们知道加多少水能蒸出最香的米饭吗?你们知道煎炒烹炸焖该怎样搭配柴火才能发挥食材最原始的风味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心里默默道。
但眼见二人看他的眼神已有了轻微变化,明显被唬住,昭明不得不强装镇定,为了先使自己信服,他大声道:
“在这方面,我是行家!”
说完之后,他便对上黑斗篷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
“多说无益,露两手。”
一张菜板,一把宝剑,一口大锅,一篮果蔬。
穷碧落锋利的剑刃闪烁油光,昭明站在灶台前,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反复回忆他娘传授给他的做菜八字秘技:
咸了加水,淡了加盐。
大道至简,不外如是。
虽然家里都是爹做饭,但是娘的话连爹都觉得有道理,故而他要是认真参悟,一定也能成为厨艺大家。
昭明冷静地抬手摸向篮中鸡蛋,他今天要做的第一道菜就是韭菜炒鸡蛋,或者韭菜蛋花汤。
能不能留下,在此一举!
一个半时辰后,剑灵百无聊赖地坐在矮桌边,捂着肚子道:
“都过去这么久了饭还没好,他的米是现种的吗,小爷饿死之前能等来一口吃的么?”
“少来,你一个灵体,根本就不会饿。”
虞渊话音刚落,便听得后院轰然一身炸响,紧接着焦黑的昭明端出一盘焦黑的青菜和煮好的螃蟹,道:
“你们先吃着,我再去端其他菜。”
二人举箸不定,沉默片刻后,虞渊道:
“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剑灵放下筷子,品鉴道:“不用了,一个熟过头,一个新鲜过头了,而且疑似有毒。”
“你都还没吃呢?”
“小爷刚看到盘子里的螃蟹夹了一块青菜,吃了一口之后不动了。”
“人用心做的。”
“那小爷也不能拿命来尝啊。”
“……”
虞渊再度劝诱道:“你看昭明那么自信,没准这些食物只是卖相差了点,但其实意外地好吃呢?再说了你一个灵体,还怕有毒?”
剑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再难吃能有虞渊烧的饭难吃?
于是他小心翼翼夹起新端来的盘子里一片疑似肉片的不明物体,在昭明满怀期待以及虞渊看笑话的目光中,缓缓送入嘴中。
须臾过后,剑灵连人带凳栽倒在地,口吐白沫,痉挛不住。
虞渊大惊失色,没料到效果如此生猛,连忙从破庙中拿出中午剩下的莲藕萝卜汤,往剑灵嘴里猛灌。
剑灵喝饱了汤,翻着白眼开始呕吐,吐过之后终于恢复神智,迷糊发问:
“你刚才给我喂的是什么,味道真好,简直是人间美味啊。”
虞渊恍然大悟,原来对比之下才能产生美,只要有了昭明的时时衬托,自己做什么不是美味佳肴?
“我承认你确实有几分本事,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诶?”昭明以为自己走定了,骤然峰回路转,惊喜道,
“那好,我以后天天做饭……”
“别别别!”虞渊拼命阻止,“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留你在身边是为了让你教我手艺,以后指导我就可以了,大可不必亲自动手!”
“所以我算是你师父?”
“……也可以这么说。”
“那我怎么称呼你?”
“虞渊。”
“好的徒儿。”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