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烛承认, 如果游熠是她亲哥哥的话,游熠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他对她总是悉心照顾,有求必应, 他性格上有一种高于常人的包容力量。
像此时,他的一位重要朋友消失了, 他正为此忧心忡忡、悒悒不乐,她非但没安慰他, 还向他提出了另外的要求,而他对她的回应,是温和的一句“你想去的地方, 我都会陪你去”。
他把她当妹妹,所以此时他说的也是:你想去的地方,哥哥都会陪你去。
游熠, 一个会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游熠。”
“嗯?”
许清烛弯腰看着他, 她望向他的目光, 好似望向了一个平行世界里。
那个世界里, 他是她的亲哥哥, 她再也没有为喜欢他的这件事烦恼, 而是无忧无虑地陪在他身边,她是他最好的妹妹。
许清烛抬手轻按他眉心的那个小山丘,缓缓为他揉平,轻声说:“我希望你永远快乐。”
游熠侧眸看着她,她戴着小白熊的帽子, 两缕头发从她帽子两边那里钻出来,她像站在雪山里的人, 眼里忽然闪过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的风尘仆仆的疲惫。
她温暖的手指按在自己的眉心,随后拿开, 笑望着他,好似对曾经披星戴月跋涉山川的过往释然,双眸清澈与温柔。
他恍惚觉得,她好像在和他告别。
“清烛?”
游熠无意识地抓住了她手腕。
但她穿着白熊玩偶的连体睡衣,毛茸茸的袖子盖住了她的手,只剩一点指尖露在外面,他抓住的是她手腕那里毛茸茸的袖子。
许清烛轻巧地从他手中抽开手腕,笑着起身说:“哥哥我上楼啦,明天十点见。”
许清烛转身上楼,连体睡衣的双腿很短,她一跳跳地跑开,白熊屁股上的那只小短尾巴上下晃荡,是只快乐无忧的摇摇晃晃的可爱小熊。
游熠从她的可爱背影上收回目光,眉心重重地跳动了一下,有一些反常的东西像电灯即将坏掉时闪过的灯光,一闪即灭,想抓住,但什么都没能抓住。
他感到了心底无端升起的不安,仿佛站在空旷而安静的皑皑白雪间,有什么让他心慌意乱的事情在逐渐逼近他,或是暴雪,或是雪崩。
不知是为竹叶青父女俩,还是为许清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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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烛一早醒来,打开窗帘,才发现昨夜又下了雪,并且此时仍在下雪。
这一场雪下得无声无息,没有呼啸的大风,没有黑沉的阴云,白絮只是安安静静地从天空中飘落下来,不疏不密,悄然下落,格外的温静。
许清烛好心情地欣赏了一会儿静谧的落雪景色,推窗拍了两张照片,之后去洗漱。
洗漱完毕后,勤快地收了浴室柜上的护肤品,撤掉了床上的四件套,换下睡衣,一并都塞进行李箱里。
她从小就没有自己整理过行李箱,是将这些东西卷成一团给胡乱塞进去的。
八点钟下楼,游熠已经吃完早餐离开去上班。
八点半时,苏娥带着搬家车过来,拆下客厅里新挂不久的巨幅婚纱照,去地下室取了其余的挂墙婚纱照和婚纱照相册,之后去健身房取许清烛的瑜伽球等物,去厨房收走许清烛的漂亮杯碗。
许清烛帮着一起收东西,但她没有再去地下室。
地下室里的那个记忆曾经让她很疼,她是个长记性的人,不会再去触碰。
许清烛看了一圈,拿起茶几上的郁金香,将花瓶里的水倒掉,连花带瓶拿出去。
开门看到外面正在飘扬的雪,她戴上外套后面的帽子,皮靴咯吱咯吱地踩在雪地里,任由雪花积落在她帽子上面的绒毛上,走到大门外的垃圾桶前,花瓶扔进黑色垃圾桶,三枝花扔进棕色垃圾桶。
她刚扔完,垃圾车就过来收垃圾了。
垃圾车轮压在雪面上发出吱吱的厚重声响,吱吱地来,吱吱地去,慢慢消失。
许清烛刚刚拿着花瓶走来,现在双手插兜地闲散离去。
扔掉的郁金香,和她扔掉游熠曾经的那件蓝色衣服时一样,让她有一瞬间觉得曾经的记忆或许本就不存在。
承载着记忆的东西消失,记忆没了证据,痕迹消失,记忆里的感情也消失了。
许清烛和苏娥像在酒店退房一样,九点半的时候,将整个房间清理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许清烛卧室门上换过的密码锁,都拆下来,换成了原来的门锁。
最后,苏娥拿走了许清烛放在鞋柜里的所有鞋子,包括许清烛的那一双粉色拖鞋。
许清烛穿着一双小皮靴站在门口,最后望了一眼客厅,闭眼,清空了她在这里和游熠相处时的所有记忆,也清空了游熠不知道的那些关于她陪伴他的所有记忆。
**
十点整,游熠的车开回到别墅门口。
游熠开门下车,银灰色的西装外穿着一件黑色长外套,质感偏冷,而他不笑时五官也显冷。
这样偏冷的矜贵气质下,轻轻的雪花落在他短发与肩膀上,他手上却拿着一杯肯德基的外带牛奶,又莫名让他变得温暖了两分。
许清烛已在车里等他半小时,见他回来,立即拿着透明文件袋,迈下自己的保姆车,过去迎上游熠。
看到他手里拿的牛奶,她浅笑了一下,但没接。
许清烛走到游熠面前,为游熠撑着伞,仰脸看着他,对他笑说:“哥哥,下雪了哎。”
游熠垂着眸眼看面前的女孩。
她穿着浅白燕麦色的泰迪熊穿外套,脖子上围着一条红白格子的羊绒披肩围巾,脑袋上戴着外套上的浅白燕麦色的帽子,整个人软乎乎暖洋洋的。
她对他笑着,长睫毛一眨一眨的,眨得眼睛像星星,涂了和围巾同色的嘴唇轻轻翘着,翘得像这片雪里的朝阳。
漫天飘雪,游熠在这一刻,对下雪天的恐惧忽然消失了。
游熠忍不住抬手,为面前的女孩整理她柔软的红色围巾,他声音里的温度与暖意仿佛可以融化她周围的所有雪花。
“你要去哪?”游熠问。
许清烛回答:“民政局。哥哥,我们去离婚吧。”
阒然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游熠的手落在她的围脖上,忘了动作,怔怔地看着她,忘了呼吸。
她在对他笑,笑得很美,笑得露出了贝齿,脸边露出了一对可爱的小括弧,她微微踮脚,仰脸对她笑着说“哥哥,我们去离婚吧”这句话时,仿佛她在说一件无比平常的事情。
游熠另只手上的牛奶突然坠地,落在雪地上,沉闷的一声响,盖子弹开,牛奶溅开,溅在游熠的黑色皮鞋上两滴,也溅在许清烛的黑色皮靴上两滴。
许清烛低头看鞋,稍有不悦地抿了下嘴,但也没说什么。
她再抬头看游熠,注意到了他面上的苍白与肢体上的僵硬,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很认真体贴地说:“哥哥你放心,我们离婚,我不会告诉你爸妈和外公的,我会每天都给外公打电话,也会抽空去看他。除夕夜的时候,如果我有空,我就过去看他们,要是没空,我也会跟你爸妈视频拜年。到时候我只说我在外面工作,不会提和你离婚的事。”
温度骤降,比冰雪的温度更低。
游熠终于明白这两日来,他在刹那间感受到的异常,与莫名的不安,来自于哪里。
“为什么?”
游熠慢慢收回手,握拳放进外套兜里,轻着声音问她:“是因为地下室的事吗?我推倒你。”
游熠声音微顿,缓缓地屏息,再慢慢将哽在喉咙里的话,轻挤出来:“不是故意的,我很抱歉。”
许清烛摇头:“不怪你的,我知道你心急照片,也无意推我,你一直都对我很好。”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时间停止。
甚至仿佛连飘落的白雪都停止。
游熠静静地看着她,想到了她专注看电视的画面,想到了她与人聊微信时的笑容。
肖宇涟吗?
许久,游熠点了头:“好,我去楼上拿证件。”
关于她有喜欢的人了这一说辞,是许清烛为以防万一做的准备,她觉得以游熠的性格,只要听到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肯定会同意和她离婚。
果不其然还真就是。
许清烛笑着点头说:“好的。”
然后她把伞给他,对他先说了一句“对了,哥哥,离婚协议我已经写好了,一会儿麻烦你签个字就行了”,说完,她开了他的车门坐进去,对他挥手,等他下楼。
游熠听她说已经写好离婚协议的语气,看她迫不及待坐进车里等他的样子,他回想着刚刚从公司回家的这一段路上的期待心情。
心里面的一些东西,一点一点地空了。
他未来得及伸出手去抓的东西,已经让他没有机会伸手,已经从他身边离开。
游熠对许清烛点头,不露分毫情绪,浅声说稍等,撑着她的伞转身,上楼去取他们的结婚证。
**
游熠是在十五分钟后,返回到车里的。
许清烛不知道游熠在这十五分钟时间里做了什么,只感觉到游熠身上有一些烟味,有一些被冷风吹过的冰凉气息,但游熠面色无异样。
他平静地问她:“这两天,你留在家里,是在收拾东西?”
许清烛点头:“不想麻烦你,比较喜欢干干净净地走。”
“那么,我这个小宾馆,许老师这几个月来,住得还算舒服满意吗?”
许清烛没注意听他语气里的不快,她正在思索要不要把外套穿上,他进来后,把凉风带了进来,车里都变冷了,她一边随口回答他说:“还行,挺好的,除了那个虫子把我吓得不轻。”
“……”
游熠没有再说话,一路上阖着眼。
—【二更】—
游熠一直在强忍着想要把许清烛给捞回家放在他腿上狠打她屁股的冲动。
真的,他从未这么想打过一个女生的屁股过,上次他把人按在自己腿上打屁股,还是打叔叔家的侄子。
那侄子可能是七八岁的样子,把他收藏的价值不菲的汽车模型都给扔进那小兔崽子撒完尿的马桶里了。
他虽说没有严重的洁癖,但也没有再要那些汽车模型的心情,满心火气无处发泄,就把熊孩子小兔崽子按在腿上给打得不轻。
他控制了力量,其实不重,到第二天也就好了,更或许到晚上睡前就好了,不过他那巴掌打在那小兔崽子屁股上的声却也很响亮,教训得小兔崽子再不敢在别人家胡作非为,让他很出气。
直至刚刚,他回到家里,第一看到鞋柜里她的鞋不见了,第二看到客厅墙上本该挂着的婚纱照不见了,第三看到茶几上的郁金香不见了。
接着,他看到地下室里的婚纱照不见了,她房门上的密码锁不见了,她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
他先是四肢百骸里的所有血液都褪去了,停住了流动,没了暖意,只有冰冷。
接着就很想把她捞怀里狠狠打她屁股。
他待她不薄吧?
小姑娘做事这么坚决这么狠心?
什么都不说,默默地清空属于她的一切,最后对他笑着来一句“我们去离婚吧”,就抹去了他们相处的所有回忆与记忆?
游熠忽道:“斌哥,靠边停车,麻烦你去帮我买瓶水。”
车里有瓶装水,游总却这样说,并且车里冷意蔓延,车斌明白这是要支开他的意思,靠边停车,离开。
许清烛纳闷地看向游熠,突然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是不想跟她去民政局了。
“游熠,你……”
许清烛没说完,游熠打断她:“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许清烛想了想说:“啊对,我还没谢谢财神哥哥每个月给我付的片酬,还没谢谢榜一大哥每三天给我的独家吃播节目送的豪华大火箭,谢谢哥哥。”
游熠:“……”
除财神哥哥外,他还多了一个榜一大哥的称呼,她可真行。
他就没见过比她还会气人的人了。
难怪她爸总是被她给气哭。
游熠被气得闭眼,再睁开,他冷静地徐声问:“你没想过你这么做,会让我很生气吗?”
“想过的。”
“那你还这么做?”
许清烛诚实说:“我知道你可能会生气于你跟你爸妈和外公那边会不好交代,所以我才说我们可以不告诉他们,我会陪你一直演下去的,而且为表诚意,我不再收你的片酬了,我会免费出……”
游熠脱了大衣和外套,正在慢条斯理地卷袖子,听到她这么说,他皱眉打断:“我没说这事,我是说你不打招呼就清空家里的事。”
许清烛:“?”
“你很生气吗?”许清烛确实没想过他会因为这事生气,对他露出了她明明已经很懂事的表情:“我一点都没有麻烦你,甚至我连离婚协议都写好了,贴心地做到了干净地来,干净地走,我哪里还让你生气了?”
游熠:“……”
要被她给气得失控了。
游熠徐徐看向她,克制自己不要伸手捞人过来,一字一顿道:“许清烛,我现在很生气。”
许清烛:“……”
他竟然为这事生气了。
那怎么办?她做都做了。
许清烛真没想到她的贴心会让他生气,她一直都只是担心他会因为爸妈和外公那边的事情觉得棘手难办而已,所以她愿意百分百地配合售后补拍工作,还分文不收。
结果,谁能想到房客把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房东竟然还生气啊?
许清烛轻轻拽他袖子:“那我和你道歉,游熠,对不起啊。”
游熠听到她柔软的声调,心里浓重的火气,倒是悄悄消散了一点。
也是,她有喜欢的人了,自然要干净利落地结束。
他也怪不得她,她只是不想麻烦他、不想让他费心而已。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快要真的将她当作自己的所有物,忘了她会喜欢别人和离开。
游熠空落落的心里,忽然漫天飘雪。
许清烛正为自己的歉意道歉,低头看到自己手上戴的戒指,才想起来最后的这枚戒指忘了还他。
摘掉戒指,她将她从巴黎戴回来的婚戒,递给他说:“差点忘了这个,熠熠哥哥,这个也还给你呀。”
游熠看着许清烛从手上摘下的这枚戒指,深沉呼吸着,没有动。
她前一句在道歉,后一句又向他甩起了鞭子。
许清烛看他不接,心想他可能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就主动拿起他装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的档案袋,将戒指放进里面,然后换了个话题对他说:“对了,离婚有三十天冷静期,我们今天先去递交离婚申请,三十天后的十点,我们还是在民政局门口见面,再拿回执单一起去领离婚证,哥哥你别忘了。”
游熠冷眼看着她,在脑袋里想象着把她按在腿上打巴掌的画面,磨着牙,咬着腮,恨恨地看着她。
可终究,他叹息一声,从唇缝里流露出的,是温柔的一句话。
“以后,要好好吃饭。”
许清烛笑着点头:“我会的。”
**
递交离婚申请的过程很顺利,这也在许清烛的预计之内。
两人当初在酒店的茶室里谈判的时候,她说出的这一句“如果有一天我真要离婚的话,您应该也会答应我的。熠熠哥哥,对吗”,游熠没有拒绝,她就知道游熠会尊重她随时提出离婚的决定。
而他们两人的私人协议里,许清烛的那一句“若双方仅有一人提出离婚意向时,需在第一时间找许清词协商”,其实是为游熠准备的。
她知道如果是她提出离婚,游熠一定会同意,不会走许清词的第三方进行协商。
而如果是游熠提出离婚,她一定不会同意,必然走她姐的第三方,让她姐劝通游熠。
总之,递交离婚申请的过程很顺利。
只是当游熠看到许清烛拿出提前在网上预约离婚申请的截图给工作人员看的时候,被气得不轻。
之后他看到许清烛拿出亲自手写的离婚协议,却被工作人员告知离婚协议是在冷静期结束拿回执单来领离婚证的时候才需要,许清烛脸上露出了“白准备了,竟然没用上”的惋惜表情,又被她给气笑了。
苏娥安排了一些事情,这次两人进出民政局的时候也都没有被拍。
许清烛怕游熠将申请受理的回执单弄丢,走出门时把他的那一张给要来了,和她的放在一起,还跟他说了一句她会按时在网上预约离婚登记的,让他放心,就此跟游熠愉快地挥挥手,上了她的保姆车,离开。
游熠站在停车场上,望着许清烛的那辆车在雪中离去到消失,他渐渐弯下了腰。
胃疼得厉害,也或许不是胃在疼。
疼得他分不清是哪里在疼,又好像是,身体里被掏空了的某一处在疼,而那一处,似乎是存放他心脏的地方。
车斌见到游总蹲在那里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背影在发抖,快要倒下,他连忙下车扶人上车。
游熠坐进车里,按着胃,脸色苍白。
许久,他从袋子里拿出她留下的那枚戒指,攥在手心,红了眼,闭上眼。
胃疼到发哑的嗓音,在存留着她身上的香味的空气里,低低地轻喃出一句尾音逐渐飘散去的叹息,
这个,没良心的。
**
离婚冷静期的这一个月间,许清烛和游熠见过两次面。
一次是除夕夜,许清烛回爸妈家过年。她家本就在北城,便去医院看了游熠外公,而游熠当时也在场。
两人在外公面前扮演着你侬我侬的恩爱夫妻模样,在外公累了要休息的时候,他们两人离开。
在走廊时,游熠叫住许清烛,漫不经心地问了她一句:“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吗?”
许清烛说:“没有呢,当然要领了离婚证后,才能跟人家谈恋爱呀。”
游熠没再说什么,他习惯性地从兜里拿出烟来,对她扬手说了句新年快乐和再见,他就先行离开了。
许清烛也点头说了句新年快乐,而后离开。
许清烛答应过游熠的和他朋友一起聚会的事,和答应过游熠的要从他保险柜里挑选礼物的事,她都食言了,也都和游熠道了歉。
游熠说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叫她不用在意。
游熠没和许清烛说,因为她那天没有去聚会的事,他被众人灌酒灌到吐。
但说实在的,如果是游熠不想喝的酒,也没人能灌得了他。
而后来的除夕夜,虽然已经不会有人来挑选,他仍然按他的承诺,在保险柜里放了很多的值钱玩意儿。
两人另一次见面,是在正月十五,许清烛陪游熠回他爸妈家过元宵节吃晚饭。
再见到嫂子高茜,许清烛有些尴尬,但游熠全程陪在她身边,倒也没有出现任何冷场尴尬的场面。
当晚,游熠爸妈让两人留下住在家里,游熠随便扯了个理由拒绝了,他开车送许清烛回她爸妈家,停在她爸妈家地下停车场的时候,他忽然对她说:“把手伸出来。”
许清烛不明所以地伸手。
游熠按开头顶阅读灯,仔细看她的手,看到她手上曾经被玻璃划过的伤口,都长出了嫩粉的新肉。
他放了心,却还是喃了一声问她:“那时候很疼吧?”
许清烛收回手,笑着答道:“不记得了,应该没多疼。”
游熠关闭阅读灯,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在半明半暗里凝神缓息,很缓很慢地对她说:“跟你说一声,我让店里又重新做了放大的那一张婚纱照挂在家里墙上了。爸妈来家里看到空墙,问过一次,我就放大了一张。”
许清烛不喜欢他家里挂有她的照片,但她也没什么立场拒绝这事,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游熠心情不快,竭力忍耐,问她:“之前的婚纱照,你放哪了?”
许清烛没多想,还挺认真地回答他说:“我让娥姐把里面的相纸抽出来,剪成小张的,放在碎纸机里碎掉了。”
游熠没再多说一句话,放她下车,忽然油门一踩,引擎轰鸣声强烈得像把地下停车场当赛车场,转瞬消失。
许清烛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说一句“不碎掉的话,我担心直接扔垃圾场会被人看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为此生气了。
但不应该吧,游熠情绪是很稳定的。
许清烛只以为他是急着要去喝酒赴约车队朋友或是生意上的朋友,她进了电梯,回家继续过元宵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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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天后,两人在民政局门口碰面。
二月末,天气仍冷着,但许清烛穿的不多,就只是下车到进入民政局屋里这两步路而已,连件厚外套都没穿。
上面是件短袖体恤和小西装外套,下面是阔腿西装裤,里面没穿秋裤,光着腿,光滑的西装裤料贴着腿,被初春的料峭春风一吹,冰冰凉的。
看见游熠正在门外台阶上抽烟等她,她下车后跑到游熠身边,都没来得及出声跟他打声招呼,就直接冲进了大门。
游熠灭了烟头,紧随其后进来,看她的单薄穿着与模样,第一反应是她瘦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过去拉住了她胳膊,上下打量她,皱眉说:“瘦了,没好好吃饭?”
许清烛在他眼里看到了熟悉的关心,她笑了笑,笑得有些疏离,推开他手说:“先领证吧,领完再说。”
领离婚证也很顺利,两人带了该带的所有东西,许清烛也将她手写的离婚协议再次带了过来,走程序,依次签字盖章。
不多久,两人拿到了离婚证。
从红底黄字的结婚证,到多了两本红底白字的离婚证,两个人法律上的合法夫妻关系,就这样结束了。
走出民政局大门,许清烛闭上眼睛,用力深吸了口气。
她本想感受一下自由,但空气太冷,吸进来的冷空气让她打了个哆嗦,连忙双手抱住了肩膀,抬步要往车里跑。
她本来还有些话要和游熠说的,但太冷了,想着一会儿上车后给他打最后一通电话讲清楚也行。
忽然,她身上披过来一件黑色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