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方后，研究所的老师和学生们都被安排好了住宿，罗青和负责人解释了下，擅自把汤决明带回了“日照央金”。
他领着汤决明上楼，给他放了热水说：“你先洗个澡，别着凉了，我下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完罗青就下楼了，汤决明钻进浴室，热水从头顶流下后，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他们一起住的那个小出租屋，他在里面洗澡，罗青在外面围着围裙给他煲汤。等他睁开眼睛后，看到完全不一样的浴室又回到了现实，心无旁骛地洗完澡。
换了干衣服后，汤决明站在木质地板上打量这个小小的阁楼，一张看起来很柔软的床，床边有个小架子，上面摆了几本书和几个工艺品，窗帘是暗黄色的，对面是一张桌子，上面铺着带有民族风很重的桌布。
他环顾了一圈后，罗青敲了敲门进来，把盘子放在桌子上，里面是一碗汤一碗饭和两个菜。
“在厨房随便弄了点，你先吃吧，不够我再去帮你添。”
汤决明没有客气，他坐下来吃饭，罗青就坐到他旁边看他，两个人都沉默着。
汤决明吃完饭后才说：“原来你来这了？”
罗青点点头算是回答。
汤决明看着罗青，觉得他哪里都没有变，永远都是这样温柔耐心，他又问：“你见过我妈了对吗？”
罗青抬起头看汤决明，说：“我见过了。”
“她让你走的是不是？当初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要是和我说的话……”
“不是”，罗青打断汤决明说：“她的确来劝过我，可是最后要走，还是我自己决定的，我们已经不适合住在一起了，你看，没了我，你不是过得很好吗？你学习成绩好，考上了研究生还有那么好的老师，毕业了肯定也能找一份满意的工作，这样真的很好。”
汤决明沉默地听完罗青的话，机械地点点头说：“你自己要走的。”
过了一会儿又重复说：“原来是这样，你自己要走的。”
罗青有些心软，他站起来说：“星星，你别这样，难道这么久了你还没有想清楚吗？”
“我想睡觉了。”汤决明没回答去浴室刷了牙后直接上床躺下，他听到罗青站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把碗筷收拾下去，又隔了很久，直到楼下都安静了，他才上楼洗漱完毕后也上床躺下。
他们两个人背对背各自躺在一边，汤决明一直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听到罗青有规律的呼吸声后，才下床从包里翻出来安眠药，没喝水直接生吞了几颗才上床睡着。
第二天早上，罗青先醒过来，他看到汤决明露在外面的胳膊，走过去想给他掖一下被子，很轻柔的动作也把对方吵醒了。
两人洗漱后下楼，恰巧卓玛过来送菜，还没走近，卓玛就大喊：“哥哥！快来接我一下，好重。”
汤决明听到那句“哥哥”，觉得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转过头去看卓玛。罗青接过卓玛的小推车说：“里面有羊奶，你进去喝吧。”
卓玛甩着辫子跑进去，一进门就被汤决明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卓玛小声问罗青：“这是谁啊？”
罗青边倒奶边和她说：“昨天才和和你提过的，我弟弟，嗯，你也可以叫他哥哥。”
卓玛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哥哥，汤决明理都没理她，直接转回身去。卓玛在他后面翻了个白眼，两三口喝完羊奶就和罗青说再见走了。
等卓玛走后，汤决明刻薄地问罗青：“她叫你哥哥？怎么，她也喜欢你？”
“你在说什么？”罗青第一次对汤决明的话产生了恼怒的情绪，“她还没有成年，你说这种话合适吗？”
汤决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偏着头沉默下来。罗青在心里稍微生了一小会儿的气，气消了后又觉得自己语气太重了，只好放软的声音对汤决明说：“好了，要是累的话就再上去睡会儿。”
汤决明没听罗青的话，起身出去和导师学长学姐他们会合，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
罗青忍不住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接通后问：“你今晚不回来睡吗？”
“不了，我和导师他们住在一起，明天方便出发。”说完汤决明就挂了电话。
汤决明他们去雅鲁藏布峡谷一共研学了五天，白天出门，晚上再趁夜回来，整整五天，罗青都没再见过汤决明一眼。
直到第六天，他们准备启程返回，很多藏族居民都来送他们，还塞了很多牛肉干之类的特产。
罗青在乱哄哄的人堆里把汤决明拉到一边问：“我们还是兄弟吗？”
汤决明认真地看了看罗青说：“当然。”
罗青心里宽慰了不少，还想说些什么，汤决明却先一步贴着他的耳朵说：“这不是哥哥用身体换来的吗？”
汤决明离远了一些看罗青的表情，看他的脸色逐渐变得灰败黯淡，除了心痛还是心痛，没有一点快感，痛得非常纯粹透彻。
汤决明转过身走开，西藏的风好像特别大，吹到眼睛里像刀割一样，他极力控制自己才没有落下泪来。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汤决明想，明明我以前不这样，我以前只是很单纯地爱着你，只想着对你好。可现在，这些爱里面竟然也开始交织了一些恨，都是你让我的爱变得面目全非，好像非要一刀一刀地互相刺进心脏里才能让彼此都好受些，疼算什么？疼也是爱，爱也是疼。
返程的路上，汤决明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场景是他被丢弃的那个火车站，他还只有四岁，小小的身躯在人群里不停地穿梭着，突然他看到了前面的罗青，顾不得其他，他赶紧跑过去抱住罗青的腿大哭。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你别走！”
梦里的罗青一把推开他说：“对，我不要你了，你不听话。”
他哭得撕心裂肺，趴在地上拼命抓住罗青的裤腿说：“哥哥我听话，我真的听话，你别走，求你别扔下我。”
罗青扯出自己的裤脚继续往前走，生气地对他说：“你根本就不听话！”
他连滚带爬地追上罗青，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并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听话，只是一味地求哥哥原谅，“我以后真的会听话，你说什么我都听，哥哥你不要把我丢掉，我保证听话。”
罗青蹲下来说：“好，既然你听话，那就听我的话留在这里，不许跟着我。”
他在梦里看着罗青的背影越来越远，脑袋重重地磕到地上，一痛，惊醒了。
“你做噩梦了吗？看你睡得好像很难受。”学姐给他递了一瓶水过来。
汤决明摸了摸磕在车窗玻璃上的额头，摇摇头仰头灌了一大口水。
车窗外是飞驰而过的景色，这是他距离被丢掉的第二十年，距离被收养的第十八年，距离重遇罗青的第七年，距离他研究生毕业还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