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学，汤决明陡然间觉得生活真是五彩斑斓，虽说一周的课程安排也不少，但是比起高中已经算是轻松很多了，他周内住在学校宿舍，一到周末就出校跑去罗青那里。
罗青凭借着令人折服的做菜手艺，很快也在一家饭店找到了薪资不菲的工作，一切都如各自预想的那样顺利而流畅地进行着。
随着裁判的一身哨响，篮球场上的两队也彼此握手言和结束比赛，汤决明一把扯下头上的发带，甩甩头发向观众席上的罗青跑去。
“哥，怎么样，我厉害吧！”毕竟是还不到二十岁，有点小成绩就喜欢向亲近的人炫耀。
“超级棒，星星怎么这么厉害。”罗青说着用毛巾给汤决明擦头发，汤决明脑袋蒙在毛巾里嘿嘿地傻笑。
“汤决明，晚上一起去撸串啊！”走过来的是他的室友王旗，虽然不认识罗青但还是冲他点点头，然后拍了拍汤决明的肩膀说。
“好啊。”汤决明站直身体，又向王旗介绍罗青：“这是我哥。”
王旗礼貌回复：“哥哥好，晚上一起去聚餐吧。”
罗青摆摆手：“不了，你们去就好。”
“真不去吗哥？”汤决明转过头问。
罗青贴近汤决明一分，几乎是在讲悄悄话的程度：“我就不去了，你们小孩子玩，我去干嘛。”
温热的呼吸留在汤决明的耳边，他觉得有点痒只好笑着说：“那就算了。”
和王旗告别后，汤决明带着哥哥在学校里乱逛，周五下午的校园显得有些空荡。汤决明边走边和哥哥介绍，这里是图书馆，他最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写作业。那里是教学楼，他和罗青抱怨高数老师讲课有些口齿不清。草坪上扑过两只狸花猫，他又和罗青说它们晚上发情吵得人整宿睡不着。
罗青跟着弟弟的脚步，感受他的快乐与烦恼，仿佛自己也身临其境上了大学一样，那些错失的遗憾的时光慢慢地竟然被填补了一点。
这样想着，手突然被抓住，汤决明拽了罗青一把，旁边飞驰过一辆自行车。
“哥，想什么呢？小心车。”汤决明抓住罗青的手没松开，和他指不远处的食堂。
“那是我们食堂，可惜没有哥哥做的好吃，红烧排骨硬邦邦的，一点也比不上哥哥的手艺。”
罗青笑着说：“好，今晚住我那里，明天给你做。”
汤决明晃晃罗青的手，忍不住偷笑。
傍晚的时候，汤决明在校门口和罗青道别：“哥，我先去找同学，晚上去你那里。”
罗青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弟弟，还是忍不住操心：“嗯，晚上过来的时候小心，要是太晚了打电话我来接你。”
“用不着，我很快回去”，汤决明边走边回头挥手，“哥哥在家等我哦。”
罗青回到家后天色已经晦暗不明了，他在一个老小区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周围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楼梯和楼道内经常堆满各种杂物，不过房间有一个阳台，朝向也很好，罗青还算满意，屋子被他收拾得整齐又温馨，还养了两盆绣球花。
给汤决明的房间换完床单，又手洗完所有衣服，打开信号不是很好的小电视，第三集 肥皂剧演到一半的时候听见了汤决明的敲门声。
罗青把旧T恤当居家服，趿着拖鞋开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你至少得十一二点呢。”
汤决明没骨头似地把脑袋搁在罗青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说：“他们要拼酒，我不想喝，就提前回来了。”
罗青伸手抱住汤决明的腰才勉强扶住眼前这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听他埋在自己的肩窝嘟嘟囔囔觉得有些好笑。
他温言道：“有没有吃饱啊？给你煮粥要不要？”
汤决明坐在不那么舒适的弹簧沙发上，随意地翻着手边的报纸，厨房里飘来粥的清甜味。就在他等得快要打瞌睡的时候，桌子上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汤决明拿过来看是罗青的手机，哥哥用的还是老旧的按键手机，来电显示是“爸”。
厨房的声音没让罗青注意到自己的手机铃声，汤决明拿着手机想了想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一接通，对面就传来怒斥声：“这个月的钱呢？你寄到哪去了？一个月就那么点钱还拖拖拉拉，养了几十年养了个白眼狼。”
汤决明阴着脸没有说话，小时候模糊的记忆因为这一通电话又忽然鲜明起来，罗方平说了半天也没听见吭声，喂了几声之后，电话被挂断了。
罗青端着热腾腾的皮蛋廋肉粥出来，放下碗后摸了摸耳朵，“唔，有点烫，晾一晾再喝。”
汤决明有些生气，但是又不知道这气要向谁生，只好搅了搅粥碗，尝了几口后突然问罗青：“那个人叫罗什么来着？”
罗青起先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后说：“你是说我爸吗？罗方平。”
“嗯”，汤决明点点头，“他刚刚给你打电话了。”
罗青拿过手机看着那通被接过的电话没说什么，朝阳台走去回电话。
汤决明边喝粥边听罗青在电话里好脾气地向对方解释和担保，偶尔的叹气与无奈在罗方平的暴怒面前也显得微不可查。
打完电话罗青站在阳台透气，汤决明走过来，两人并排看了一会对面居民楼的灯光。
然后汤决明开口问：“你一直给他钱吗？我上次就看见了，可是听他的口气不仅不领情还觉得理所当然。”
“他毕竟是我爸，养了我那么多年，家里就剩他一个了，我知道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可是我没办法完全放着他不管。”
“就算他把我扔了？”
罗青沉默着，他觉得难以开口，罗方平是他在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了，和汤决明或者说罗星并不一样。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这话全无道理，没道理的事似乎总是那么多。
就算罗青不用说，汤决明也知道，他的哥哥是如此看重亲情，不然也不会仅仅和他做了几年兄弟就找了他这么久。
“那么我呢？你会把我带回去吗？把我带回去告诉他这是他十几年前丢的‘儿子’，不但没死还过得不错。”
罗青想插话却被打断，“是不是也要让我喊他爹？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坐在一起吃饭，演一出名叫‘亲情’的戏码？或者等过几年我工作了，每个月也要寄钱给他，给他养老送终，让他安度晚年？”
汤决明盯着罗青的眼睛问：“是吗？哥。”
“不是的！”罗青抓住汤决明的胳膊，因为急着辩驳脸色微微泛红，“星星，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有自己的父母，我不会让你认他做爹的，你是我的弟弟，但不是他的儿子。你有大好前程，没必要……”
“你也知道没必要是吗？”
“我……”
汤决明后退了一步，“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你找我是因为什么？”
罗青往前跨了一步，猛地抱住汤决明，带了哭腔说：“星星，求你不要说这种话。”
夜深了，汤决明躺在新换的床单上辗转反侧，对着哥哥他总是非常心软，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强硬一点，罗方平那样的人，如果不对他狠一点就会像一个无底洞一样蚕食罗青的物质与精神。可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逼迫哥哥太不应该了，他将自己和罗方平放在天平两端强迫罗青选择，看到罗青露出那样的神情后又立刻心软了。
卧室门被敲了两声后推开，罗青抱着枕头走进来。
“我过来和你睡好不好？”
汤决明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往里挪了挪，留出一半床给罗青。
罗青爬上床后，两个人并肩躺着，罗青率先打破沉默。
“星星，你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一起睡的，你总是怕黑，然后不停地往我怀里钻。”
罗青不禁想起了小时候那些简单快乐的日子，那时候的星星还那么小，像个白面团子。
“听着真是招人讨厌，你那时候肯定烦死我了吧。”
罗青偏过头认真地说道：“才没有，我喜欢你。”
“真的？”
“真的。”
汤决明心里微微一动，酸涩与甜蜜同时涌入心中，他在被子里抱住罗青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罗青被不安分的手和脑袋蹭得发笑。
汤决明枕着罗青的胸口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些话的。”
罗青沉默了一会儿说：“没关系，是我不好。”
接着又说：“我找你，只是因为我的弟弟，我想你，我想见你，没有别的原因。”
也许对于汤决明来说，记不住事的前四年，对于他漫长的人生而言不过是浮光掠影，可对罗青来说是他贫瘠无趣童年里最难以忘怀的幸福经历，所以他必须要找到弟弟，既是没能保护好弟弟的愧疚，也是对弟弟小小年纪就惨遭遗弃的心疼，更是对罗方平可恶行径的控诉。
罗青这样想着，也回抱住汤决明，一起陷入浓重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