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罗星都没有说过话，等回到家里就松开哥哥的手，一个人拿着纸牌拍来拍去。
太阳出来了，很快就把大地重新晒得干燥而温暖，刘莺握着镰刀在割门口长得茂盛的杂草，罗方平最近迷上了下象棋，搬着小马扎去村口围观别人下棋了，院子里的小梨树上停了一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啪地一声地上落下来一只小梨子，惊得小鸟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一切都井然有序，好像是最平凡不过的一天，只有罗青盯着罗星小小的背影猜测，这是最难过最难过的一天，罗青甚至不敢开口问自己的弟弟，王磊的话究竟有没有听懂，他不敢去打赌，三岁的小孩能懂什么呢？他这样安慰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想，三岁的小孩懂的一点也不少。他求王磊不要告诉别人，但即便是他跪下来给王磊磕头，那些话也永永远远不能从罗星的耳朵里收回去，如果写作业能挽回，他可以帮王磊写一学期一年一辈子的作业。
罗星一整天都没有说过话，晚上躺在被窝里，罗星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钻到哥哥的怀里，而是背对着哥哥蜷缩成一个很小的一团，罗青不忍心，想了又想还是把星星拖回自己怀里抱着：“星星，可以和哥哥说说话吗？哥哥想和你说话。”
罗星还是不说话，罗青以为弟弟睡着了，稍微支起身子探头去看，看到罗星没睡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罗青重新躺下，鼻息轻轻呼在罗星的脖颈上：“星星不理哥哥了啊，是因为今天被打疼了吗？那哥哥给星星道歉好不好，对不起，没有保护好星星，哥哥是个大笨蛋。”
罗青亲了亲星星的耳朵，脑袋贴着脑袋：“原谅哥哥行吗？下次不会了。”
罗星终于翻过身脑门贴进罗青的胸膛里，隔着薄薄的衣服，罗星感受到了哥哥的体温，罗青感受到了弟弟的眼泪，很快就无声的浸染了布料，瞬间泅湿了一大片。
总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黑夜他们这样互相拥抱互相安慰，白天所有的难过伤心好像都可以在黑夜里彼此的安慰中一一消解。罗青以前其实很怕黑，也很怕一个人睡，后来慢慢的就在一个人睡觉的不安中逐渐习惯了，再后来怀里多了一个软乎乎的弟弟，罗青才头一次发现黑夜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罗青第一次没有出声哄罗星，任由星星一直流眼泪，他的小哭包弟弟需要眼泪来浇灌。
罗星哭了很久，才带着哭腔说：“哥哥才不是大笨蛋，也不要哥哥说对不起。”
罗青浅浅地笑了下：“好，星星说不要就不要，听你的。”
“你给那个坏……”，罗星抽噎着想不出骂人的词，好半天才接着说：“坏狗说对不起了。”
“哥哥为什么要给他说对不起！”罗星说完就泪如泉涌，呜呜地哭出了声。
“还要……还要写作业，还挨打了。”罗星越说越难过，眼泪也是越流越多。
罗青心里五味杂陈，他很想开口问问星星到底听懂王磊的话了吗？忍了又忍还是决定不问，把星星在怀里搂得更紧了：“因为他是个坏蛋，坏蛋做什么我们都不要理，他说的话也不能听知道吗？他今天说的话都是假的，骗人的，星星不要信，答应哥哥，明天醒来就把今天的事忘记，好吗？”
“他说我是捡的，还说我爹……”
“星星！”罗青大喊了一声打断，然后猛地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即使是在夜里，罗星也知道哥哥肯定是变了脸色，变得很生气，于是闭上嘴不敢说。
“我都说了，他说的是假话，我从来不知道你是捡的，你再这样说就是不要哥哥了，我会很伤心的。”罗青觉得自己又快要忍不住哭出来了，但还是强压下心里泛起的阵阵酸。
罗星也连忙爬起来扑进罗青怀里，又呜呜起来：“我不说了，我要哥哥。”
罗青霎时就心软了，摸了摸罗星的脑袋：“别哭了，星星，我永远是你的亲哥哥，你永远是我的亲弟弟，我们不要管其他人说什么。”
罗星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整个暑假，罗青不仅把自己的作业写完了，还模仿着王磊的字迹把他的作业也写完了，即便是帮别人写作业，罗青也非常认真，到了学校检查，王老师甚至没有看出来任何问题。
王磊对罗青的劳动成果非常满意，一只胳膊搭上罗青的肩膀，亲亲热热地搂着，在其他同学看来，还以为这两人是要好的朋友。只有罗青自己知道，王磊多么讨厌，他伸出手把王磊的胳膊从肩膀上推下去，和他隔开了一段距离。
心情不错的王磊没在意罗青的小举动，把手揣进兜里说：“作业写得不错嘛，那这学期周末的作业也帮我写了吧，周内的就算了，周内的我自己写。”
听见王磊理所当然的语气，罗青气得说不出话。以前他是多么喜欢学校，那些在校园在教室在课堂有趣而快乐的日子，可现在因为王磊，每一天都变得压抑痛苦起来。走在操场边上，飞扬的尘土钻进眼睛，罗青的眼圈变得红红的，他最终也没说什么，当做默认，他不能让王磊说出关于星星的秘密。
所幸除了周末作业，王磊在学校并没有再刁难罗青，因为他知道，罗星的那些事就算说出去，在他看来根本就无足轻重，顶多让全班同学讨论一会儿，但是要是罗青哪天不干了，把他找人代写作业的事告发了，他才是彻底完蛋的那一个，所以王磊其实也不太敢对罗青做太过分的事，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罗青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抄写课文，一转头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雪花在空中打着转落到地上，盖了一层又一层，下了今年的初雪。
回家的路上罗青把罗星的小手握在手中，嘱咐着：“慢慢走，别滑倒了。”
罗星走得很认真，身后留下了小小一行脚印，走着走着，罗青侧过头来说：“星星，今天就四岁了。”
自从他从王磊口中听到星星的身世后，就不再跑去问刘莺星星的生日到底在几号了，因为刘莺大概也不知道，在意罗星生日的人，一个满腔愤怒锒铛入狱，一个怨怨不平成了黄土，一个杳无音信不知所踪，罗青自作主张的让今天正式成为罗星的生日，初雪是奶油，烟囱里冒出来的烟是蜡烛。
“希望你生日快乐。”
回到家的时候，罗青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东西，罗星凑过去看，是一个花绳编成的手链，上面挂了一个小巧的银铃铛。
这是罗青看见赵良一直戴，问了才知道原来是赵良家附近有一座庙，很多人去那里祈福请愿，手链是他妈妈给她求来的，寓意是平平安安。赵良家太远了，罗青想去也去不了，就拜托赵良在庙里帮他也求一个，赵良答应得很爽快。
手链拿到之后，罗青本着心诚则灵的想法，把手链挂在院子里的小梨树上，说了一堆关于星星的美好祝愿，希望他健康长大，希望他长大能赚大钱，希望他能一直快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后，罗青跪在小梨树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说：“拜托梨树大仙一定要听到我的话，保佑保佑。”
罗青把手链给罗星戴上，罗星新奇地摇摇手腕晃了下铃铛，铃铛里的小石子撞在铃铛壁上发出清澈的声音，罗星觉得好有趣，边摇边笑个不停。
收到的礼物太喜欢的后果就是，罗星在罗青的旁边整整晃了一天的铃铛，罗青趴在家里的小桌子上写字，实在烦得不行了，一只手写字，另一只手一把扣住罗星的手腕：“别吵，我要写作业，再吵就把手链还给我。”
罗星抽回手把手链藏到怀里，缩着脖子说：“不要。”
等了一会儿，见哥哥又专心写作业了，平常在学校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回到家就要变本加厉地要全部还回来，罗星像个小泥鳅一样钻到哥哥写字的怀里，两只手抓住罗青的脸，一顿猛亲，口水糊了罗青一脸还不停，好一会儿罗青才从激烈的亲亲中把脸拯救出来。
罗星搂着哥哥的脖子坐在他腿上，下巴放在哥哥的把肩膀上，只看得到罗青的背：“你喜欢我吗？”
罗青生怕他一个没坐好掉下去，伸手扶住才回答：“喜欢，那你喜欢哥哥吗？”
“喜欢！超级无敌宇宙爆炸大大大喜欢！全世界的人都没有我喜欢，比喜欢肉还喜欢，比喜欢鸡羊狗牛还喜欢，长大了变老了都要喜欢！”
罗青听着他可爱弟弟的慷慨陈词，把头埋在星星小小的肩膀上闷闷地笑着。
罗星伸手擦了下流到哥哥背上的口水，对哥哥的反应极度不满意：“哥哥笑什么，你不信吗？”
“信，我信。”罗青还是笑，停都停不下来，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罗星捏住罗青的嘴大吼：“不许笑！”
一年一次的生日，罗青觉得远远不够，想天天给自己的弟弟过生日，他已经想好了给五岁的罗星送什么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