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星自从开口叫了哥哥后，话说得也愈发利索了。
早上罗星起得早，揉揉眼睛爬到罗青怀里，见罗青还没醒就戳戳他的脸，向哥哥撒娇：“哥哥，抱。”
罗青睁了眼迷迷糊糊把罗星揽在怀里，嘟囔着：“星星乖，别吵，哥哥再睡会儿。”
罗星被哥哥揽在怀里就不闹了，又重新闭上眼睡回笼觉。
再醒来已经是八点了，罗青睁开眼转头去看窗外，啥也看不到，窗户被冰花糊住了。罗青趴到窗户上去看冰花，冰花在玻璃上就像一幅画，像棵树又像座山，伸手摸了摸，刚从被窝里伸出来的手热热的，把冰花热融了一小块。
罗星在哥哥看不见的身后挪啊挪，终于挪到哥哥跟前了，一把抱住罗青。
罗青把罗星抱过来，抓住罗星的手蹭了蹭冰花，然后教他说话：“星星，这个叫冰花，冰花。”
“冰发。”
“不是冰发，是冰花。”罗青纠正他。
“冰发。”
“星星真笨。”罗青笑话他。
罗星说不对冰花却听得懂哥哥说他笨，不高兴了，嘴里哼唧着伸手去扯罗青的脸，罗青往后躲倒在炕上，罗星就爬过去骑在他身上揉他脸。
破麻袋拼成的门帘忽的被掀开了，进来的是隔壁葫芦奶奶，葫芦奶奶是个精干的小老太太，看见罗青和罗星在炕上滚成一团，很夸张的呦了一声才说：“你们弟兄没起床就打架呢？”
罗青立刻坐直了，问了声好才辩解着：“没打架没打架，我和星星闹着玩呢。”
葫芦奶奶点点头：“没打架就好。”又走上前看缩在墙角的罗星。
葫芦奶奶还是第一次见罗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还是在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刘莺他哥的事，村里人传来传去都知道个大半，连她这个老婆子都知道了。无关的事不说，关于刘莺抱回来的这个“野种”，村里有些人觉得刘莺是多管闲事，但是也有些像葫芦奶奶这样的，倒觉得孩子毕竟无辜，又那么小，好好教着长大了也算行善积德。
所以葫芦奶奶见了罗星并没有多惊讶，反而很热情。
“嘿，小孩长得真水灵，来，叫奶奶。”
罗星看见不熟悉的人有点怯怯的，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叫：“奶奶。”
葫芦奶奶听见这声奶奶高兴了，捏了捏罗星的脸又转过头问罗青：“你妈呢？我找你妈。”
罗青早上醒来就没见刘莺，他也不知道，葫芦奶奶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罗青穿好衣服，又帮罗星也一件件穿好，洗了脸，吃了两个玉米团当早餐后，刘莺回来了。
“妈，葫芦奶奶刚刚找你。”罗青如实向刘莺转达。
“我知道。”
“葫芦奶奶找你干嘛？”
“说是有个活找我，等你爹回来再说。”
罗青把罗星抱回到炕上，就要出门，他急着去看瘸子爷家的羊。罗星看见哥哥丢下他要走，急得快哭了，一个劲的喊哥哥，罗青假装没听见转身跑了，有妈在，星星不会出事的。
罗青又去瘸子爷家了。
冬天来了，羊早就被挪进院里了，一个没门小土房，用篱笆围着当做羊圈。冬天的羊懒得很，不愿动，两只羊挤在一起取暖。
“羊好像长大了。”罗青好几天没来了，突然发现羊长得可真快，第一次见还是小小的，几个月就大了好几圈。
“是长大了，我看你也长高不少。”瘸子爷抱着个被烧黑了的铁壶，招招手让罗青进屋。
屋里比外头可暖和多了，当中是一个烧得很旺的火炉，靠窗户一侧是张炕，另一侧是个破破烂烂的布沙发，一张木头桌子，角落里还有一个小木柜。
罗青坐在炉子边烤了烤火，身体暖和了后跑到木头柜跟前看照片，木头柜中间是块小玻璃，里面压着几张黑白照片，上面是几个人的合影，罗青一个也不认识，只知道其中有一个人是瘸子爷年轻的时候。罗青自己家里没有一张照片，每次看见瘸子爷家的照片都会忍不住想这是怎么拍出来的，和画画一样么？
瘸子爷把罗青拉到木头柜子旁边站着，伸手在罗青头上比划了一下。
“我就说长个了，上次还够不到照片顶。”瘸子爷乐呵呵地说。
罗青自己对长个这件事没什么感觉，就算长个了也才到瘸子爷的胸膛这，瘸子爷不仅腿瘸，还驼背得厉害，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老头。
“瘸子爷，照片上都是谁啊？”比起个子，罗青其实更想知道照片上的人。
“我的兄弟姐妹，还有老婆。”
“他们人呢？”罗青经常来瘸子爷家，可一个人都没见过。
“死了，一个不剩，全都到地下去了。”瘸子爷转身去收拾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罗青对死亡的全部理解就是他爹带他吃席，村里有人死了，会喊罗方平和刘莺过去帮忙，罗青也跟过去，忙得差不多了会去吃席，大家围坐在一起，有的穿白衣有的不穿，吵吵闹闹，吃菜喝酒，推杯换盏，罗青觉得很是热闹。
瘸子爷应该吃过不少席，罗青这样想着。
“这个小孩是谁啊？”罗青指着一张合照，里面有个坐在凳子上的小孩，看着只比星星大一点。
瘸子爷头也不用回就知道罗青说的是哪个，张了张嘴才说：“我儿子。”
瘸子爷的儿子？罗青思索着他应该叫叔叔。
“他人呢？”
“不知道，出远门了，没回来过。”
瘸子爷把铁壶放到地上，又重新拿起来搁到炉子上，一会儿把盖子打开，一会儿又盖上。
“回去吧，你妈在家等你吃饭呢，明天再来。”
瘸子爷下逐客令了，罗青也不好待着了，走的时候总觉得瘸子爷往常是个很快活的老头，今天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回到家里，发现罗方平也回来了，忙着进出端饭。罗星原本是躺在炕上的，听见罗青回来了，一骨碌翻了个身趴着，叫了声哥哥就不出声了。
罗青走过去想把罗星抱下来吃饭，罗星却不让他碰，小手拍着罗青让罗青离远点。
“妈，星星怎么了，都不让我抱。”罗青转过头问刚进门的刘莺。
“还说呢，你走的时候就一直哭，哄了半天才哄好，生你气了吧。”
“你也太黏人了，走一会儿都不行。”罗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罗星拽过来抱在怀里。
罗星还在挣扎着，不肯和哥哥和解，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哥哥，坏蛋，坏。”
罗青被逗笑了，摁着罗星的脸亲了几口，罗星就乖乖不动了，由着哥哥抱他。等抱到饭桌前，罗星又不解气似的，不轻不重伸手拍了拍罗青的脸，算是警告，拍完之后又很狗腿地摸了摸，仿佛刚刚拍哥哥的脸的不是他。
摸着哥哥的脸才发现罗青压根没理他的小动作，又开心了，亲热地搂着哥哥的脖子说：“哥哥喂。”
一盘腌韭菜，一盘腌白菜，一人一碗没什么油水的面条就是全部的中午饭。罗星断奶期过了有一阵了，也跟着大家一起吃面条，他的面条被切得短短的，很好吸，罗青自己吃一口，喂罗星吃一口。
“刚才葫芦妈过来说，附近有个地在招人糊纸灯笼，问我去不去。”
“一天多少块？”罗方平吃饭很快半碗面就下了肚，放下碗问。
“按个算的，糊一个两分钱。”刘莺答道。
“在哪啊？”
“应该是镇上吧，做十天。”
罗方平吸溜得很大声，把剩下的半碗面条吃光了，抹了抹嘴看着给罗星喂饭的罗青说：“这两咋办？”
镇上离柳庄不近，脚程快的也要两个小时，刘莺要是去了，中午就赶不回来做饭，罗方平明天就要去工地上施工，罗青也会做点饭，但毕竟还有罗星。
“那就不去了吧。”刘莺犹疑着。
“借辆自行车骑着去吧，中午骑回来花不了多久。”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刘莺下午问了好几家才借了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这东西刘莺以前学过，只是后来没机会再骑了，重新上手并不困难。
早晨五点的时候，刘莺就骑着自行车出发了，走的时候把罗青叫醒嘱咐了几句，让他照顾好星星，中午等她回来做饭，罗青也不知道听没听听清，迷迷糊糊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