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昨日微光>第56章 在井中(上)

  戴尔温离开后,房间内就剩下张河一个人。他呆坐着,对着对面的墙壁发呆。就当下的情况来说,他应该有很多忧虑的事,可眼下,他一件事都想不起来。

  稍晚些时候,医疗后勤的负责人匆匆来到。他和张河面面相觑,场面有些尴尬。

  “老师,”还是张河打破了沉默,“这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这不是你该想的问题。”

  张河有些莫名其妙,可紧接着,负责人再次开口:“多亏了你,少校给我们发了一笔钱,虽然不多,但能帮我们多挺一阵子。”

  什么叫多亏了他?

  “学生...你做好心理准备,日后有需要的话...好好表现。”负责人语重心长的嘱咐他。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出院?不对,“出...出来?”

  “明天就可以,明天你继续回去值班。”负责人看穿了他的想法,“别挑了,你以为我们想干这种事?那些人身体垮了,精神也垮了,就算你不动手,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这不一样....”

  “这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你以为我们想干这种事?”负责人再次重复,“浪费人力,浪费资源。放任他们自生自灭是最节省的方法,你以为我们不明白?但是没办法,懂么?这是教学塔的主意,他们心血来潮一句话,我们就得奴隶似的尽心尽责的去做。”

  教学塔?印象中,那个让人感觉不舒服的少校也说过这个词。

  “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么?”负责人问他。

  张河诚实的摇头。

  于是负责人告诉他,现在他所在的这间安静,整洁,设备齐全的医务室,就位于教学塔内。而所谓的教学塔,是给那些政治家,财阀,各种权贵家的少爷们上课的地方。战争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是灾难,而对于这些人来说,战争只是一个供他们观赏娱乐的戏台,一场可以有所收益的投资。他们把小孩送到前线,让军事专家们给少爷们呈上最鲜活,最栩栩如生的课堂。等他们回去后,这些养尊处优的孩子们会因去过前线而被授予卓越的军功。尽管他们几乎所有时间都待在这栋略显低端的度假酒店般的堡垒内。

  “他们说这样比较人道主义。”负责人口吻间尽是讽刺,“所以就给这些被淘汰下来的士兵施行注射死亡。”

  话说完,两人间又陷入沉默。

  “哼,楼上还有台球厅。”片刻后,负责人自嘲似的冷笑一声。

  最后,负责人再次叮嘱张河明天继续值班,告诉他他现在介意的这些问题根本算不上是问题,很快他就会顾不上别人的死活了。

  负责人走后,张河试图从病床上起身,下地行走。幸运的是除了轻微的头疼,双腿有些无力以外,他的身体似乎已无大碍。

  难道,他已经躲过了这一劫?

  天色已晚,他走出教学塔的时候,樱桃正在一处昏暗的拐角处卖春。

  女孩身上未着一缕,挑染的几缕红发艳俗的粘在她满是薄汗,微微颤抖的后背上。她双手扶墙,双腿岔开,有男人正抓着她的臀肉用力的撞击,她的乳房也跟着被侵犯的节奏而晃动,像两团来回晃荡的水袋。她身后还有几人在排队,樱桃可以听见那些人跃跃欲试的笑声。

  张河经过的时候,樱桃以为他也是来分享她的。

  “哥哥...!这儿呢!你走错了!“她喘着气,娇滴滴的冲张河喊。

  张河本来毫无察觉,听见声音转头看见此景,被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周围几人大笑,连樱桃自己也笑了。张河哪见过这场面,不知该作何反应,笨拙的朝那边躬了躬身,飞快地离开。从身后传来的笑声更大了,张河脑子里乱成一团。

  这一天里发生了太多事,搞得他身心俱疲。回到宿舍,他与周围人也无任何交谈。躺在坚硬的床板上,眼前浮现出很多东西。有那些他处于幻觉时看到的气球一般悬浮的脸;有飘荡在暴怒海面之上的一节漆黑的浮木;有沮丧而低沉的郑星和;还有那名少校,那只彻骨寒冷的手,蛇一般狡诈疯狂的眼睛;高高伫立于贫穷之中的教学塔;还有那名陌生的正在与人交欢的女孩,夜间匆忙的一瞥,借着教学塔外墙上的夜灯,他只记住了女孩湿漉漉的眼睛,以及那几缕凌乱的挑染成红色的长发。

  大约也正是因此,这晚张河的梦开始变得离奇起来。梦中,他和李素相对而坐在一艘狭小脆弱的在船上,这艘小船在茫茫大海上伶仃飘摇,漆黑的空中落下暴雨,他看见李素身上缠满了蛇,在李素胸前勒出一对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丰满的乳房来。惊愕之时,李素的脸变成了一张满是潮红的女孩的脸,红色的发丝在暴雨中扬起,像是一面旗帜。

  梦境断断续续的,他隐约觉得有谁在追他,那个人想要他死,于是张河开始逃命,潜意识中他不敢回头,只得无休无止的向前方奔跑起来。在他筋疲力尽时,他又回到了那个喧闹的下午。

  “别害怕。”李素对他说。

  他气喘吁吁的低下头,自己手里正拿着那本书,一本关于中世纪猎巫的历史科普。

  “哥们儿,阅读呢?”李素游刃有余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他抬起头,看见的却是那名瞎了双眼的学生。

  梦境最后,他又看见许多注射器,那些针尖明晃晃的,变幻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失去了双腿的男人一声令下,张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东西向自己袭来...

  张河睡得极差。早上去治疗室的途中,他脚步虚浮,步伐缓慢。在那间停尸房门口,被人告知他被临时调到了另一间治疗室去,和另一名学生一起在白天工作。

  张河踏入新的治疗室,满屋子的伤者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在不停忙碌着,长发整齐的盘在脑后,深棕色的发丝中偶尔有几绺红色。张河走过去,那人转过头,让他看到了一双有些熟悉的湿漉漉的眼睛。

  “诶呦,是你呀。迷路的哥哥。”樱桃的声音欢快的像是一只小麻雀。与满屋子的阴暗沉郁不同,女孩像是一台极具感染力的活力永动机,永远不知疲惫的浅笑着。

  张河停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眼前的女孩是昨晚那个无比放荡,沉迷肉欲的姑娘。

  樱桃干活儿很麻利,张河跟在她身边,两人效率极高,很快就照顾好了所有伤员。女孩的嘴巴和脑子一样机灵,机关枪扫射似的给张河讲了很多东西。那副叽叽喳喳活泼欢快的样子,很像张河在以后会遇到的一个男孩。

  樱桃告诉张河她有一个很土很俗的真名,她在初潮到来后不久就去援交了,所以给自己起了一个“樱桃”的圈名,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很可爱,还有点情色。而她之所以早早的去卖身,则是因为她的父母很不靠谱,欠了一大笔债,丢下她和她奶奶消失了,年幼的樱桃就被讨债人抓去,一边援交一边还钱,顺便养自己。在很久之后,樱桃靠被人包养读完了书,把债还的差不多时,她的父母又重新出现了。他们过了一段假情假意的合家团圆生活后,樱桃收到了应召来到这里的通知——原来她的父母背地里偷偷替她报了名,等同于再次把她卖掉了。

  大概是看出了张河的窘迫与无措——她理解,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自己突然会说这些吧——樱桃笑着拍了拍张河的后背。安慰他似的告诉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恐怖,适应了之后,她反而觉得这些也都不过如此。

  “也有很快乐的时候!”樱桃说上过她的男人大多都很慷慨,也没有什么她招架不住的嗜好,会很温柔的待她,还会给她买很多贵重的东西,她很早就能背着名牌包去上课,用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也都是顶级的。

  “我同学都以为我爸妈是富豪呢!我是千金大小姐!”樱桃乐。

  女孩说话的时候,张河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等女孩说累了之后,出于礼貌,张河也讲了自己的事。

  “喔,原来如此!原来你喜欢男生!怪不得对我没兴趣!”樱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然后樱桃又告诉他,最开始她也被分到了那两间杀人的治疗室里干活,但她也不愿干那种事,于是耍了些小聪明,好好伺候了一个教学塔里的少爷,让他给自己换到了现在这间屋子。

  “...教学塔里的人,可以干预这些吗?”张河不免惊讶。

  “你以为呢哥哥!那些都是在未来能左右整个司琴八区的人!”

  “...那...不用告诉老师吗?”老师指的是那名戴着眼镜一副市侩模样的负责人。

  “不用啦...”

  “...那个少校呢?蓝眼睛,戴手套的那个...”

  樱桃眉毛一抬,似乎是有很多话要讲。

  “少校...哈哈哈....你说的是戴尔温吧?少校可不是什么厉害的军衔..他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张河从樱桃那里知道了关于戴尔温的很多东西。虽其真实性有待核实,不过据说,这片战场原先的总负责人不是戴尔温,而是级别更高的军人,并且不只是一名,是一群军官在管理这片地方。后来所有人见势头不好,全部撤走了,只留下戴尔温一人,一个不起眼的少校。来收拾这片烂摊子。

  “看起来好像挺威风的,其实是被迫留在这里。他可什么都决定不了,还得听从教学塔里的少爷们的指示。”樱桃还告诉他,教学塔里的人都知道,戴尔温也不过是个卖屁股的。他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地区长大,是名被遗弃的孤儿。小时候跟着当地的帮派分子混,后来当了民兵,可能是由于他拳脚利索,也够狠,被当地的驻扎军营里的一名军官看中,收他进了军队。再后来,他前前后后跟着那个军官,也就是他的老师去了很多地方,打了很多仗,也和那名军官,也许还有其他的军官,其他的士兵有过肉体关系。可他没有背景,没有受过正规教育,再怎么努力,军衔升到了少校就停止了。

  “很被动呢,”樱桃点评道,“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比别人付出更多努力才行。”所以大概也是这样,戴尔温才会留在这里。

  他不得不服从命令,况且这也是个立功的好机会。

  “你不用怕他!”樱桃说,“大家表面上怕他,其实背地里都在说他的坏话!”

  张河无言。樱桃以为张河是在为戴尔温感到难过,连忙补充:“诶呀没关系的,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善类!”其实张河只是单纯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罢了。

  “...哼哼...你这样的,正符合他的胃口...”女孩幽幽的说,“...说不定,你有机会听到那个关于‘井’的故事。”

  “什么‘井’?”张河终于可以说出一句来了。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都是他们乱传的。”樱桃说。

  “那是只属于戴尔温的故事。如果他告诉你了,说明你获得了他的信任。”

  张河无语。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谁会对那种东西感兴趣。

  有樱桃在,张河丝毫不会觉得无聊,时间流逝的飞快。

  到了换班的时候,张河在回宿舍的中途被负责人拦下。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很顺其自然。负责人抬头看了看他,摇摇头,像是在惋惜什么似的。紧接着有几名穿着白大褂的人一拥而上,按住了张河。

  张河被打了两针那种会让人上瘾的药。药效发作后,很多东西他都不清楚了。但他还能感觉到疼,身后被破开的痛楚使他明白自己正在被人强奸。

  他努力睁开眼睛,试图让昏沉的头脑命令眩晕的视野聚焦在那个侵犯他的人身上。

  燥热与天旋地转中,他什么都没看清,直至一双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哦。是他。是那名少校。不被人喜欢,不受人尊重的戴尔温。

  窒息感使张河更能感受到自己那因药物摧残而过速跳动的心脏。颈部动脉被阻拦,头颅和面颊胀痛,在这种本该感到屈辱与绝望的时候,张河却忽然想起了樱桃所说的。

  “也有快乐的时候!”樱桃说,有些痛苦真正经历过后,其实也不过如此。

  确实。也不过如此。他居然并没有觉得有多难过。

  在戴尔温冰凉的手几乎要将他的喉管掐变形的时候,张河的想象正接近尾声。

  原来是这样。不过如此而已。

  他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昏厥前,张河露出了不合时宜的笑容。

  戴尔温猛地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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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期结束了(*?????)又要忙起来了…尽量保证一周一更

  会努力勤快的(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