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事儿？以后我就睡地上了呗？”张河仰躺在地铺上，一偏头就能看到床上笑嘻嘻的两个人。
“让你进屋就不错啦！”舒亦十分贴心，“客厅多冷啊，我们是心疼你。”
“心疼我就让我上床睡啊！”
“床上挤不下三个人。”说这话的是李素，“之前舒亦不也睡过地铺么？你就忍一忍…”
“还不如睡沙发…”他嘟囔。
“要不然明天我睡地铺，”李素说，“我们两个轮流睡。”
“还是你对我好…”
“妈呀！想得可真美！轮流睡？你们准备轮流睡谁？”舒亦忍不住插嘴。
外面又下雪了，据说这会是近年来最寒冷的冬天。这栋老旧的建筑仍未供暖，损坏许久的暖气管道也未有工人前来修理。三人冲了澡后便连忙躲进还算温暖的卧室里，将门窗通通关好，窗帘死死拉上。
舒亦从被窝里伸手，把夜灯关上。即使是这么一小会儿，他的小臂上也被冻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嘶…”他哆嗦着捂紧了被子，“好冷…我最讨厌冷了…”
张河也讨厌冷。灯光熄灭的时候，他觉得屋内的气温又下降了。这么冷的天，还会有人在外面游荡吗？他想起楼上的独居老妇人，满头银发，脊背佝偻，在天气好的时候，那位老人会拄着拐杖，以极慢的速度下楼，慢慢消失在楼道拐角，进而消失在街道上。也不知她都会去哪，又在什么时候回来。
屋外，寒风席卷而过，穿梭在巨大而空旷的老旧建筑群间，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舒亦在床上发出一声怪叫，张河未开口，就听见李素不耐烦的让他安静一点。舒亦却又咯咯笑出声来，听那动静，张河觉得他又在骚扰李素了。李素只能无奈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让舒亦安分一点。
张河无声的笑笑，合上了眼睛。
“你要去哪？”
司机无奈，让男人上了车。男人坐上副驾驶，望着车上的装饰物出神。
太诡异了。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在这种地方打车呢？司机心生警惕，开口询问，语气不善：“你拿什么付车费？”
这男人看上去不像是能拿出钱来的正经人。以防万一，司机悄悄探出手摸了摸车座下藏着的锤子。那把锤子是司机用来防身的，已经搁在那里有些年头了，从未真正派上过用场。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东西永远都不要有用得上的时候。
男人闻言，将手伸进裤兜里，摸出一个旧款女式钱包来。
男人将钱包打开，夹出几张大额钞票。
“师傅，放心，钱够。”男人将钞票塞进前方用来放置杂物的格子里，“我要去E区。”
司机一愣，格子里的钞票显然能抵得上他半个月的工钱，难以置信这流浪汉一般的人，出手竟如此阔绰。
“你…你去那儿干什么？”司机启动车子，朝着E区的方向前进。他对男人仍处于怀疑与信任之间，对男人的狐疑也还未减少。
司机对这男人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只是因为这人异常的出现与异常的行为，而是因为某些其他的原因…
刚刚男人上车的时候，有风吹过来，让男人露出了全脸。虽然只有那一眼，可司机总觉得…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
“哦，我去找人。”男人很是松弛，大大咧咧的靠在车椅上，语气平稳，“我女朋友，和我闹别扭，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哈…”是这样吗？所以才会拿着女式钱包？大半夜穿成这样在荒郊野外拦车？
硬要说的话，也许能说得通。毕竟男人虽然邋遢了点，但能看出还是一名青年，也正是谈恋爱的年纪。
小情侣之间吵架了？倒是很合理的理由嘛…
“我找了好久啊师傅，跑了好几个区…哪里都找不到他。”男人自顾自抱怨着，深深叹了口气，“您是不知道这一路上我受了多少罪…”
嗯？司机微微皱眉。
跑了好几个区？不像是短时间内发生的事。
正常情侣之间闹矛盾，会闹成这样吗？是他已经落伍了？
“诶呦师傅，”男人似乎是个话痨，没等司机仔细思考，又开始大聊特聊，“这照片上的是您的爱人和孩子吗？”
“啊…”司机顺着男人的视线，飞快瞄了一眼车前固定着的小相框，那是一张合照，里面是他和妻子，还有他们年幼的儿子，“是。是我老婆，还有我儿子。”
“真好。”男人笑笑，伸手捋了一把额前厚重的头发，露出弯起的眼梢，“我爹要是能有您一半称职就好了。”
“嗯？”这突如其来的倾诉，让司机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爹啊，他可不会把我和我娘的照片放在身边。”男人说，“更不会像您一样，在这么冷的天里，出门工作到这么晚。”
话题不知怎么就被男人牵扯到了家庭创伤上。
天上飘起了雪花，茫茫黑夜，漫漫的归途。在这岑寂而冰冷的路程中，有个人能聊天也挺好的。况且司机本就喜欢聊天。
“你父亲对你不好么？”
男人听见司机搭了他的话，有些兴奋的动了动肩膀。
“岂止是不好啊，”男人说，“那个人就是个疯子。”
“不务正业，成天酗酒。喝醉了就揍我妈，揍我，还有我妹妹。”
“…是吗…？”原来是这么不幸的孩子。
“对啊…我家特别穷…家里人一辈子都没开过汽车…他们就特别想让我长大后能开上汽车，觉得那就是有钱，有出息的象征。我小时候也特别憧憬能开汽车的，最大的梦想就是给人当司机，天天开车，还有钱拿。”男人滔滔不绝。
“哈哈，”司机乐了，“司机也是给人打工，天天开汽车可不是有出息。”
“也许是…但我还是想能开上车。”男人喃喃，“不过我家里一直都特别穷，我妈死了以后，我就出去打工了。”
“是吗？这也不算是坏事，男人嘛，就该辛苦一点，出去闯荡。”司机接话，“小伙子你倒是命苦，年纪看着也不大，母亲就离世了…”
“哈哈，还好吧。”出人意料的，主动提到母亲过世的男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谁让她嫁给我爹呢。和那种人生活，迟早有一天会被打死…她也算命大，活了挺久，还能生了我和我妹妹。”
“…”司机一时沉默，惊诧的扭头瞥了一眼身边的人，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也僵硬了一刹那。
什么毛病？这男人在说什么？
“反正赚钱好难啊…我就来来回回混呗。很惨的。”男人笑笑，“有天实在缺钱，就回去看了看家里。发现家里又有小孩了。”
“呃…”司机对男人的自言自语感到不适。不知是不是他多疑，越下越大的雪，前方黑漆漆的道路，都使他焦躁。
太诡异了。实在太诡异了。没缘由的，他觉得自己正在驶向地狱，前方的黑暗像是一张能将他吞没的大口。
“是我爹和我妹妹生的，两个畸形儿，恶心的要死。”男人懒洋洋的说，“妈的，还要什么钱啊，那帮鬼东西根本给不了我钱。”
司机不顾雪天轮胎打滑的危险，将油门踩到底，车子飞一般的疾驰。他想赶快送走这个男人。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天赋的，”男人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得意的事情，“我很会交朋友。”
“我交了很多女朋友，她们爱我爱的死去活来，心甘情愿把一切都奉献给我。”
“哎呀…只是最近几年实在是太艰苦，她们也没什么东西能给我了。把她们逼的太狠，失联的失联，自杀的自杀。这都什么事儿啊。”说到这，男人叹了口气，“只剩一个还有点用处，结果他还给跑了。他妈的跑之前还拿砖头给我脑袋上开了瓢。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在开玩笑吗？”明明是苦寒，司机却冷汗直流，“你去E区到底要干什么？你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吗？”
似乎是发现了司机的紧张，男人颇有兴趣的侧过身子，盯着司机露出笑容。
“是啊。我去E区就是找人。”男人说，“找他算账…”
“喂…别说玩笑话…你这样…我就不能载你过去了…”
“师傅…我回到家里，看到了那两个畸形儿。其中一个正躺在我妹妹怀里，咬着她蜡黄的乳房喝奶。我妹妹也不知怎么搞的，一只眼睛搞瞎了，眼眶那里又肿又黑，像个肛门。还有一个稍大点的，把我爹喝光的酒瓶当玩具，脱了裤子把屌放进瓶口里自慰…我爹吧，可能是又喝多了，索性就睡在他吐的东西里…太恶心了您明白吗？”
“这帮家伙，一辈子就想开汽车，这幅样子，能开汽车吗？他们想开汽车，可我只想让他们死。您能理解吗？所以他们就死了。您理解我吧？毕竟您是个好父亲。”
司机咬紧下颌，松开僵硬的左手，悄悄拎起腿边的锤头。
“他也是…之前说的那么好听…会救我，养我。永远不放弃我…什么都给我…结果呢？才接了几个客啊？不情不愿的，还敢和我翻脸了…”男人笑意森然。
“师傅，到这儿就停吧。前面好像就有监控了。”
司机只记得，在他铆足了劲，将锤子挥向男人的脸时，男人正轻飘飘的说着这句话。
寒光闪过，照亮男人恶鬼般狰狞的脸。
司机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对男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了。
他确实在某个地方见过男人的脸。
他早该明白的。
男人一上车，就盯着他固定好的相框看。那并不是在看合照，而是在看旁边贴着的通缉令…
那一排名片大小的贴纸里，男人的脸就印在其中。
雪路上，一辆正在行驶的车忽然打滑，车胎在地面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车身旋转，失去方向，朝路边撞去。
天亮了。生活在E区边郊的村民们在道路一旁发现了一辆被焚毁的汽车。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横尸其旁，头部被丢弃在焦黑车架边的锤头砸成了肉泥，已难辨其面容。
而在更显眼的位置，一个被砸碎的相框扔在其上。里面有一张照片，被血液浸泡，已看不清其中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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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汽：是爷，没错儿，爷来啦！（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