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群体性癔症，是指某种相关因素在多人间引起的精神障碍。
然而该定义无法解释2479年9月30日上午6点55分发生于曦曜城的异象。
三十几万人经历同一个梦境，这种事无法用科学方法阐述原理，即便后来的专家学者研究了很多年，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对于当时的亲历者来说，这段经历尤为离奇和惊悚。
科学解释不了，只能求助于玄学，因而很多人认为那噩梦是个预兆，预示曦曜城将会蒙受劫难。
上午7点多，曦曜主城区的街道上挤满了急于出城避难的居民，各大出城口堵得水泄不通。
几个检查站的金翎军官兵也是人心惶惶，其中不乏吓破了胆私自逃跑的。
因为梦境主要展现的是市中心议事厅广场一带的景象，待在城南曦曜基地的金翎军高层相对镇定。
吃过早饭，周延仲就召集军团高层一起开会，商议应对方针。
众说纷纭间，大帅秘书进入会议室，汇报机要处收到的征原军电报。
电报内容为：征原军督帅陆靖忠将于30日上午抵达曦曜，除出席这次曦曜会谈，陆大帅还将解释昨夜发生于梁渊宅邸的纷争以及今日晨间曦曜城居民的集体噩梦。
前面几句倒也罢了，最后一句出来的时候，整个会议室都炸开了锅。
“什么意思？事情是征原军搞的鬼？”
“怎么可能，他陆靖忠再有本事，还能往我们脑子里放东西？”
“谁知道呢，蛮荒之地盛行巫蛊之术，没准征原军还真有大规模托梦的能耐。”
“巫蛊是西南那边的传统，跟瀚海高原有什么关系？”
“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唬人吧，征原军想趁着我们人心惶、人心浮动，编造对他们有利的谎话。”
底下幕僚们吵翻了天。
周延仲面色阴晴不定，一直没表态。
早上那个梦，其实对他的冲击也挺大，原本他还冒出过放弃这次会谈暂时撤出曦曜的想法。
开这个会，就是等着底下人来开这个头呢。
收到征原军这份电报，周大帅愈发为难，他烦躁地摸了摸后脑，瞥见旁边秘书有些欲言又止，眉头一拧，“怎么？”
“电报最后还用陆靖忠的语气写了一句话，”秘书面色为难：“大概是——”
“说啊。”周延仲不耐烦。
秘书吞了吞口水，拿起那份电报纸，念道：“陆某人保证能把事情解释清楚，今日咱们曦曜议事厅见，谁都别跑，谁跑谁是孙子。”
周大帅劈手夺过那份电文，怒目圆瞪地看着，窃窃私语的幕僚们纷纷住了口，齐齐看过来。
所有人里，只有坐在会议桌下首的周令钦心情激荡。
与其他人的茫无头绪不同，他隐约猜到了梦境中尸山血海的来由。
摩洛弹，只能是那颗摩洛弹。
他是既惊惧又激动。
惊惧于上天降下异象，可能是在警告他。
激动于有这个异象吸引注意力，更方便他把水搅浑。
是的，这会儿他还没打算放弃他的计划，在熠州做的事情决定了他没有回头路。
陆靖忠来得正是时候。
没人关心昨夜发生于梁渊宅邸的纷争。
同样的，没人愿意错过那个关于集体噩梦的解释。
所有人聚集于议事厅大楼，正好方便他行事。
对了，不知道谢文杰那边有没有被吓到退缩，需要赶紧安抚一下。
想起这些烦心事，周令钦变得如坐针毡，在心里把军情处调查科的严凡生拉出来枪毙了几十遍。
昨天晚上，那个投靠了他，表示会为他肝脑涂地的军情处调查科长失联了。
为处理严凡生失联的问题，他不得不派周泽去了熠州，如今可用人手紧缺，否则也不必担心谢文杰或者简新安是否坏事，直接干掉就好。
“啊嚏——”
曦曜城东，与滚滚车流逆向行驶的一辆小车后座上，被周营长挂念的严科长打了个喷嚏。
他的一左一右都坐了征原军士兵，两个粗坯人高马大，生生将他挤得动弹不得。
他身上虽没戴镣铐，可这架势跟被劫持没两样。
躲开了周令钦的杀人灭口，躲开了叛出云汉流亡海外，结果成为征原军的污点证人，成为两大军团斗争的消耗品。
严科长对自己的未来很不乐观。
由于一路忧心忡忡，严凡生没察觉外界的异状，直到检查站前摩肩接踵的景象让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这些人在干嘛，搞的好像逃命似的？”
开汽车的、拉板车的、步行的，个个拖家带口、扶老携幼，有些人甚至头发蓬乱、衣衫不整。
严凡生是第一次来曦曜，但他知道正常的出城口不该这样子。
“可不就是逃命么。”坐在副驾驶的李成擎嘀咕了一句，他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而是摇下车窗探头往外张望。
目前全城就数征原军情绪最稳定，因为他们知道那颗核弹已经被拆解，噩梦中的景象不会上演。
至于那个梦，应该是老天在借机敲打其他人。
做了那个噩梦的人当时都身处曦曜主城区，也就是那颗摩洛弹的杀伤半径内，而范围之外，比如待在东郊农场的一些人，并没有这段奇遇。
看着车窗外热火朝天的逃难场景，李成擎冒出强烈的宿命感。
要不怎么就被我们征原军发现了这个阴谋，最后惊险万分却毫发无伤地解除了危机呢？
只能是天命所归了。
与此同时，曦曜行宫揽翠殿，梁祺得出了类似的结论。
一夜宿醉，他也被那个血腥的梦境惊醒，但与其他人的惊惶相反，他只觉得兴奋。
熠光殿那边来人，说皇储要他过去议事，他不耐烦地推掉了。
“裴显呢？叫他过来。”
“裴统领不在宫里。”
“他去哪儿了？”
“属下不知。”被问话的皇庭卫一脸为难，“我们最后见到裴统领是昨天晚上，后来便再没人见过他，宿舍床铺也没有被睡过的痕迹。”
遣退这名一问三不知的皇庭卫，梁祺在房间里踱起了步。
裴显若是有事外出，怎么也该向他汇报才对，就算他昨晚喝高了，让人传个话又不难。
他从未怀疑过裴显的忠诚，但如今这个时机由不得他多想。
踱步来到床边，梁祺拿起柜子上的电话听筒，打算联系谢文杰商量一下。
手指插在拨盘上就卡住了。
以往这种琐事都是裴显处理的，二殿下怎么可能会去记谢文杰在市长官邸的临时电话？
市长官邸。
首相林玄群说：“与陆靖忠的会面我是一定要去的，你们我就不强求了，遵循自愿原则。”
“大人，我也去。”内阁顾问谢文杰第一个表态。
林首相看向自己的得意门生，欣慰道：“好，文杰跟我一起，其他人先撤到城外，等确定安全了再回来。”
除国防大臣霍顿已经不管不顾逃了，官邸里的其他人都在等首相大人这句话。
行宫酒店。
风凌军和白岩军一起派了人到征原军下榻庭院。
周大帅收到那份电报的同时，冯大帅和许大帅也收到了相同的照会。
在陆靖忠的激将之下，两位大帅改变了出城避险的打算，当然，他们也不会任由陆靖忠的儿子离开。
陆少帅无法亲自去日落山接机，只能派手下副官出马。
上午9点30分，姜副官带领车队抵达日落山机场。
机场这边照旧由金翎军翊卫营长蒋健康在做接机准备。
得知征原军车队到了，蒋营长出了航站楼前门，远远就见一名青年军官从车上跳下，大步朝他走来。
“营长。”对方神情自若地敬了个礼。
仿佛他作为金翎军少校成日跟征原军厮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听李琦说过叶行言与陆赫城是旧识，也听范义说过叶行言多次进出行宫酒店，对于这个胳臂肘严重外拐的手下，蒋营长心里颇有些不满，但眼下不是敲打的时机。
“行言来了啊，”蒋健康呵呵笑了两声，一团和气地说：“刚刚收到消息，陆帅的飞机会提前降落，走吧，咱们去跑道那边候着。”
叶行言爽快应了声“是”。
过了一刻钟，来自瀚海高原的军机就到了。
贵为军团督帅，陆靖忠选择了并不舒适的军用运输机作为交通工具，出场方式跟他长子如出一辙。
陆靖忠今年五十有八，身材粗犷、眼神锐利，往机舱门口一站，便有种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
蒋健康赶紧迎上前去，敬礼道：“陆帅，欢迎莅临曦曜。”
陆靖忠随意回了一礼，视线转移到蒋健康身侧。
站在蒋营长身侧的青年军官啪得一个立正敬礼，“陆帅好。”
陆靖忠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审视着面前这名年轻帅气的金翎军少校，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离开霄晖城之前，陆大帅就跟自家夫人稍稍透了些底，当然不是全部，只含糊其辞地说阿舜在曦曜遇到了叶训庭的儿子，两人非常投契，相见恨晚什么的。
谁知夫人竟对叶训庭的儿子有印象。
“哎呀，我记得那个孩子，长得可漂亮了，阿舜打小就喜欢人家哩。”
然后，陆大帅被告知，当年自己还说过“若是个女娃娃，抢也要帮儿子抢回来当媳妇”之类的话。
真是邪门了。
陆靖忠想。
他一直看叶训庭不顺眼，他儿子却对叶训庭的儿子一见倾心。
他不想跟叶训庭结亲家，但是没办法，儿子喜欢，还是情根深种、非卿不娶的那种。
哎，儿女都是债。
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陆大帅回了一礼，语气悠远道：“叶行言……说起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是下官的荣幸。”年轻人恭敬回答。
“不必如此生疏，”面对这个小号叶训庭，陆大帅有些心累，“我与你父亲多年前就相识，两家也算世交。”
“陆伯伯。”年轻人非常听劝，立马改了称呼，声音清朗又响亮。
被这么一喊，陆靖忠的思路豁然开朗——
叶训庭这儿子生得确实好，风姿卓越、一表人才，往那儿一站就相当养眼。
更重要的是，这小子比他爹讨人喜欢多了。
今日叫伯伯，往后还会改口叫爸爸，这买卖不亏啊。
“好好好！”陆大帅朗声大笑，挥手道：“走，跟伯伯一起进城去。”
“是。”年轻人迈步上前，半点不带客气的。
旁观整个过程的蒋健康一脸难以置信，没听说陆家跟叶家的关系有那么好啊。
当年叶训庭死的时候，陆靖忠可是选择了袖手旁观的，事后还借机讨了些好处呢。
就算叶行言跟陆赫城认识，陆靖忠也没必要如此给面子，就刚刚他那喜笑颜开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白捡了个儿子。
蒋营长懵逼中，那边叶行言已经开了一辆军车后门，待陆靖忠坐上去，自己绕到另一侧上了副驾驶位置。
“营长。”手下低声提醒。
蒋健康回过神来，见征原军的汽车已经启动，只能道：“跟上跟上。”
前来接机的征原军车队与负责护送的金翎军车队鱼贯离开跑道，出了机场，向着北方河谷中的曦曜城而去。
河谷上方，长空铺呈出海浪般的层积云，云层密实延绵，遮蔽了大半个天穹。
那是来自云汉西北高原的冷气团，它昭示着一场罕见的暴雨即将降临，此时城里的人们还不知道，暴雨涤荡之后，他们将会迎来一个全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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