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钧说得忘形,趁着夜深人静唯有灯芯火光跳动,动情的扯住了大嫂一角袖子,让“她”再也无法疾步走开,躲避自己。

  也不知京城颜家给小姐吃什么长大的,走路这样快,他连跑带追,脚底都快擦出火星子了。

  “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必欺骗自己了。”穆长钧很肯定的说,“刚嫁过来的时候,看见我大哥是那副模样,你肯定很失望吧?”

  “我知道你是迫于无奈,嫁都嫁进来了,你一个女人家还能怎么办?再说了,你家和我家两大家族都不能让你悔婚的。”

  穆长钧怜爱的看着“颜玥儿”,树影和木质回廊挂着的湘妃竹帘投下的一半阴影,让“她”的半张脸晦暗难辨,愈发显出另一半面庞的娇艳,火光似在“她”琉璃色的瞳孔里跳动,触发了什么激烈的情绪。

  在事业上毫无建树、科考文章也没甚天赋的穆长钧被赶出将军府后,大多数时间都在女人乡里徘徊,从红袖倩影得到抚慰,聊以慰藉失落的心。

  他以为,他是很懂女人的。

  尤其是“颜玥儿”这种名门世家的小姐,囿于出身,面上功夫一定会做的一丝不错。

  私下无人处,一想到终身无所托,说不定“小丫鬟”成夜成夜的哭个没完呢。

  当然,“颜玥儿”掩饰功夫一流。

  至少几次见面,从“她”瓷白无暇的小脸上,乌黑清冷的眸子和眼睛下面干干净净的一圈皮肤上,看不出半点委屈憔悴。

  是以,穆长钧越说越离谱。

  “以大哥的身体,他甚至无法让你成为真正的女人,产下属于你自己的孩子,而我能帮……”

  宴云的双眼危险的眯了起来,手指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

  当穆长钧无所畏惧的说出“我能帮你成为真正的女人”时,这句话就像点燃炮仗引线的火星子,轰的一声,终于把宴云的理智轰没了。

  只听“砰”的一声,他抡起拳头,准确无误的砸中了穆长钧的鼻子,俊美风流的二少爷霎那间鼻骨剧痛,鼻管下方一热,两行热血长流而下。

  穆长钧彻底懵了,痛感还没传进脑子里,他迟钝的问:“你、你在做什么?”

  宴云拎起累赘沉重的百褶裙,抬起脚一个前踢,修长纤细的腿绷得笔直,朦胧如梦幻的光影里,他穿着灯笼中裤的腿线条清晰明艳的照进穆长钧的双眼。

  他还没来得及惊艳,就被踢中下巴,连连后退两步,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

  宴云说:“我在打你啊!”

  他气愤之余,说的全是真心话。

  “你懂个屁啊?凭什么怀疑我对你大哥的一片真心?”

  “先不说你大哥赫赫有名的战功……”因为太复杂,颜靖臣和他也只讲了一遍,宴云根本没记住。

  但他仍有模糊印象,穆长沣是个以一敌百、有勇有谋的大英雄,若他生在末世,宴云相信他要么会爆发真正的异能,要么会凭借卓越的领导能力和布战能力,依然成为一方领袖,捍卫人类的安全!

  穆长钧连中两下,鼻子和下巴疼得火燎一样,摔倒时又伤着双臀,此刻终于迟钝的意识到,撩起袖子露出雪臂的“颜玥儿”,竟要对他展开持续的攻击!

  他吓得手撑着地想要逃跑,却被宴云追上,左右开弓又是两个大耳刮子。

  “他长得好看、身材好、皮肤好,我一看见他就欢喜,我为什么不能是主动自愿嫁给你大哥的?”

  穆长钧两耳嗡嗡的响,眼前女人凶悍似十殿阎罗,怒火染红了“她”的玉颊,让“她”像一只滋滋往外撒辣椒油的艳丽小辣椒。

  武功上、官职上、甚至是做文章上穆长钧都输给了穆长沣,他实在不愿相信,连对女人的吸引力上,他也会输给兄长,这不可能。

  “你真不嫌弃我大哥不能动弹?”

  宴云又踹了他一脚,正踹在胫骨上,疼得穆长钧抱着小腿打滚。

  正如穆长钧所说,此处并无他人,他也肆无忌惮的实话实说了。

  “有什么好嫌弃的?他瘫着不能动,就只能任我为所欲为,我反倒更加高兴呢!”

  宴云说着心里一酸,刚洗完澡浑身上下氤氲着香气、湿漉漉的黑发不羁的披散着的穆长沣,拥有凌厉又压人的男性美貌,他可以想象,穆长沣可以自如行动时有多么吸引人。

  当年,他披着铠甲、骑着骏马从人群中走过时,那犀利而极具攻击性的英俊,会吸引住多少人的目光。

  他不能动,就不会发现自己的秘密。

  “别打了……”穆长钧又连连挨了几掌几脚,哀哀求饶,“打人不打脸啊,你把我打成这样,明日在母亲面前如何交代?”

  “交代?”宴云冷笑,“该交代的人是你,你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在婆婆面前交代你的错处!”

  “你不敬兄长,背着他肆意侮辱,毫无兄弟亲情!”

  “你还想勾引嫂子,罔顾人伦礼法!”

  “一件事颠来倒去的唠叨,你年纪轻轻,还唠叨!”

  听到这里,隐身在林木深处的何管家险些笑出声,赶紧用两手捂着嘴巴。

  少夫人离席许久、迟迟不归,大将军很是担心,怕她迷路。

  何管家便推着轮椅,带大将军暂时离席,恰好何管家的堂侄和几个年轻男仆躲在旁边喝酒赌牌,见何管家经过,堂侄提了一嘴,“少夫人往杏云堂走过去了,她刚走过去,二爷也走过去了。”

  何管家心立刻提在了嗓子眼上。

  又不好和大将军明说,怕他妄加猜测,破坏了少夫人和大将军的夫妻感情。

  大将军脸上阴云密布,出乎何管家意料之外的是,二少爷几番纠缠,他明明看得清清楚楚,扣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攥紧了,骨节狰狞凸显,他却一言不发。

  明明连大舅哥的飞醋都吃得上劲。

  其实穆长沣有一瞬间的心灰意冷。

  隐藏在林荫深处,顺着木质回廊的一溜灯火,他清晰看见弟弟长身玉立,和妻子嬉笑玩闹。

  妻子想走,弟弟几次笑嘻嘻的拦阻。

  长腿一伸,便又挡在妻子身前。

  那个动作,那俊秀的眉目,不得不让穆长沣回忆起昔日的自己。

  妻子喜欢的是自己这张脸,和日渐腐朽的身体,弟弟拥有相似而更胜一筹的身体,他说的极对,自己别说让妻子成为真正的女人,哪怕只是和“她”携手走一段路,都是不能够的。

  曾有“水性杨花”、“喜欢美少年”传闻的妻子颜玥儿,若真的变了心……

  骄傲的穆长沣愿意破例一次,放过她,让她拥有更美好的未来。

  直到妻子开始痛殴穆长钧,穆长沣阴沉沉的脸色才陡然明亮起来。

  穆长钧叫的越惨烈,穆长沣笑得越厉害。

  “你大哥和你母亲不便教训你,你们这里人不都说长嫂如母吗?我就替他们好好教育教育你!”

  穆长钧被打得无还手之力,只得缩成一团,以手抱脸,“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她吃不了亏,不愧是我穆长沣的妻子。”穆长沣极骄傲的说。

  何管家也笑,瞧瞧大将军说的这话,虎将有虎妻是吧?

  不过说句良心话,何管家觉得二少爷也该有个人管一管,打一打,把他不着边际、仗着性子乱折腾的性情磨砺磨砺。

  遥遥的有几个巡夜的仆人说话声传来,廊上单方面的殴打进入尾声,穆长沣低声说:“推我回去吧,刚才的事,我们都没看见。”

  何管家答:“您放心。”赶紧的推着轮椅从另一条小路回去,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那几个巡夜的仆人们大惊小怪,“二爷,您怎么伤成这样了?”,“嘶,没、没留神,踩空了摔了一跤。”

  何管家和穆长沣回到戏楼,坐了好一会儿,宴云才形迹可疑的跑回来坐下。

  刚才很感兴趣的戏,这会儿他也看不进去,心神不宁的左顾右盼。

  穆长沣如今双臂活动自如,他双眼盯着戏台子上,拉过宴云一双手,以指腹很仔细的揉着妻子的手背,帮着活血化瘀,免得刚才打太猛,明天手肿了。

  “我刚刚——”宴云想找个理由搪塞离开太久。

  “嘘,听戏。”

  “好吧。”

  下半阙戏在喜气洋洋的大团圆中结束,人人有好报,两个书生过了明路,做妻子的有了诰命夫人封号,身边有了个可爱的小孤儿,替嫁的妹妹也有了好归宿,公公婆婆都笑的合不拢嘴,锣鼓喧天中,戏台上所有人都笑盈盈的面对台下,躬身讨赏。

  宴云看的眼眶发热。

  寻常人,哪儿有这样的好运啊。

  他没甚底气的说:“我、我想赏银子给戏班子。”不知穆长沣愿意不愿意,他很讨厌《花为媒》似的。

  殊不知穆长沣正处于身心舒畅的状态,他俊脸微含笑意,说:“赏。”

  何管家忙把预备好的银钱匣子打开,将小锭银子送上去,给戏班子的人分。

  轰然的谢声里,宴云含笑冲穆长沣点点头,这样真好。

  一夜无事,宴云睡着的比往常要晚。

  他打人时气势汹汹,胸有成竹,打完了却担忧起来。

  自己算不算犯了七出罪责?

  东窗事发会不会被婆婆赶出去?

  那就得和穆长沣提前分开,五千两金子的尾款也拿不到,不知颜靖臣会不会讨要定钱……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临近中午,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刘夫人派人来唤老大一家,去佛堂陪她用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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