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霸总肯定会更在乎自己媳妇的情绪。

  换句话来说, 就是所有事情和疑问都可以稍后,一切都得往后排。

  所以之后霸总离开的背影,在陆映白看来再正常不过。

  不过难搞的不是这位连具体姓甚名谁都不清楚的霸总, 而是小白。

  陆映白低头看着小白,有一瞬间头疼,但他并不打算自顾自的去做一些所谓的为他好的举动。

  而是说道:“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比较好?”

  “只是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而已。”小白回应得很快,看起来没有任何深思熟虑, 但似乎又自有一套道理。

  “总要允许有些事情在其他角落发生。”

  不管是他认为这个世界虚假, 还是认为这个世界真实到让人觉得憎恶……

  怎样都好, 这些都和陆映白没关系, 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在意。

  在名义上的父母还存在的情况下,小白清楚自己和陆映白相关的点有且只有一个。

  “我们只是巧合到刚好同名同姓而已。”

  “你会随便去帮助一个看起来很好, 而且也很有自己想法的街边陌生人吗?”

  小白漠然地看着陆映白。

  从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一本小说里的男女主角,就连自己某种程度上也是推动这段爱情发展的工具人以后……

  小白最开始当然也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随随便便就可以把别人的世界定义成小说?

  别开玩笑了。

  可现实就是会告诉他,一切都会像故事里那样发展。

  “所以我才觉得,人有时候最好还是别那么聪明比较好。”陆映白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他放下手后接着说:“照现代常见的说法就是, 生活要多一点钝感力,想得太深或者太浅, 都只会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压力。”

  “所以这就是大人惯会自我欺骗的理由?”小白睁大眼睛看向陆映白,黑葡萄般的纯粹双眸本应清澈见底, 可在小白身上时, 却像是两个望不到底的漩涡。

  陆映白知道,小白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正确和错误不必纠结, 痛苦和真实是否交织也无所谓。

  只是想要知道点什么。

  了解一些以往不曾了解过的东西……

  或者, 永远都想不到的东西。

  “那不然呢?”陆映白接受了这种幼崽之于长辈的提问,并反问了回去。

  “让你名义上的父亲放弃继续爱你的妈妈, 让你的妈妈必须接受自己所爱的男人,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弟弟这一事实?而且自己还具备深爱他的前提?”

  陆映白也并不需要从小白口中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只是以反问句的方式指出事实。

  “你也说过类似的话,‘搞不好所有人都有病’,有病或者没病,这些东西更应由心理医生评价。你想让他们认清现实,认清什么呢?认清痛苦,认清精神上的折磨,可是如果他们认清这一切,那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想过这一点吗?当下还能维持恩爱的你的父母,他们将会因为一条生命的存在而被隔绝,永远都没有办法取得个体认可的幸福。”

  “不必追问我是否认可这种极端恋爱脑的恋情,我从始至终都坚定独身主义。而且面对这一切,我也只需要问你一个问题。”

  “——你做好了,让你的妈妈接受,不能与所爱之人结合,且自己弟弟也是因为自己没担起责任才死去的事了吗?”

  小白几欲张嘴,最后还是沉默不言。

  “你担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你才会独自痛苦。”陆映白早已看清了小白心底深处掩埋的一切。

  常理告诉小白,自己爹妈的结合就是完全践踏了已经死亡的舅舅的生命。

  可自我的心情又告诉小白,如果自己的爹妈没法结合,那生养他的妈妈也许永远都不会高兴,甚至还会因为认清现实的残酷而变得痛苦。

  自身所承受的纠结痛苦,真的有必要延伸至另一个人身上吗?

  可是她连对这些痛苦的感知都没有,又是否也是一种对她人格的剥夺?

  故事里的女主角,真正想要的是与男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结局,还是认清现实残酷以后的自我觉醒?

  小白不知道。

  因为无论现实导向哪一个,死去的人都回不来。

  这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我要怎么做,才不是在把自我的意识强行加给别人?”

  “我要怎么想,才能让这一切兼容,而不必长久痛苦?”

  小白眼神里最终还是透露出了一直掩盖的迷茫。

  “我不知道……”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情感和现实强行切分成了两个,然后它们彼此对立,永远都没法融合。”

  小白眼神里的痛苦显露无疑。

  他还那么小,只有五岁,在别的孩子只会吵闹,诉说自身欲望的时候,他却在为世界真实的一面而痛苦。

  那是仿佛海上漩涡般的庞大窒息感,也像是风暴之眼中心处的死寂。

  “我尊重我的妈妈,但我永远都搞不清楚,她想要的究竟是婚姻家庭幸福安康,还是自我意识长久痛苦却又足够清醒。”

  “她只是一个故事的主角。”

  “她的结局也被写下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我觉得我应该尊重这个结局,并目视着它的到来,但我又总觉得,凭什么呢?”

  “我不知道在为谁不平,是已经死去多年的舅舅?还是她这个只能按照作者的笔墨不断前进,并走向终局的人?”

  “我甚至觉得自己没法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然后一直痛苦,长久痛苦。

  甚至自己也会评价自己:自找苦吃。

  小孩子当然没有必要痛苦那么多,小孩子明明可以不管不顾一切。

  可是之后呢,未来呢,在故事的结局抵达以后的真实的未来呢?

  有朝一日母亲会不会也突然觉醒?

  有朝一日,这份本应被他纠结,甚至在他的纠结中,而被结束的痛苦,又会不会突然转移到他的母亲身上?

  如果那个未来抵达,彼时的他又是否会纠结:本应在我身上结束的事,为什么又重新回到了妈妈的身上?

  “我真的不知道啊……”

  “那些可笑地夸赞我是天才妖孽的说法,实在是假得过分离谱。”

  “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令人喘不上气的深刻痛苦不断从小白周身向外溢散。

  旭阳真君安慰不了,女高映姐也一样给不出一个正确的指示。

  没人在看陆映白,但又仿佛所有人都在看他。

  “你觉得你的母亲是一个真实的人吗?”

  “不用再去思考那么多,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问题就行。”

  小白低垂着脑袋回答道:“至少我不能将她视为纯粹的虚假。”

  “所以,她是真实,她也只能是真实。”

  陆映白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这种回答不是很好吗?你既然认为她是一个真实的个体,那又为什么不敢将这个问题摆在她的面前?”

  “这是她的事情,无论她最终选择哪个结局,那都会是她选定的未来。而你,你在她明确作出选择以后,也自然不必纠结自己的未来该怎么选。”

  “可我这样做难道不是把问题重新交给她吗?这个问题本应由我来作出决定……”

  陆映白打断了小白的未尽之言:“但你的母亲才是当事人。”

  “一如我尊重你的痛苦所存在的意义,你也要明白,一个拥有自我的人,并不想接受无止境的隐瞒。”

  “去把你的问题说给她听吧,无论理解还是不理解,她都会给你一个答案。”

  小白认真地看了陆映白很久。

  最后像是妥协,也像是心里的负担被稍稍抬起,让他喘了一口气。

  他行动了。

  此刻,霸总文学里的男女主正在开展非常经典的哄人情节。

  女方独自一人待在房间,具体表现不明,而男方则是在门外一再哀求开门,表示自己之后一定会提供一个更加盛大,且一定不会被外人打乱的世纪婚礼。

  陆映白等人过来的时候,那位霸总还顿时端起了架子。

  “都怪你们。”

  但没有任何人理他。

  小白之后主动上前一步,伸出稚嫩的手掌拍响了门。

  “妈妈,是我。”

  “我想进去,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说给你听,我也想从你那里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之后过了一小会儿,门内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纯白色的门边便被拉开。

  房间内的女人早已脱下了婚纱,当下的她,换上了一身看起来格外便于行动的运动服。

  从她打开门,到将目光投向外界以后,她的所有目光都放在了小白身上。

  “妈妈在这里。”

  作为母亲,她没有埋怨自己的孩子将自己的婚礼现场闹得一片混乱,她只是想知道,小白这样做的理由。

  再之后的谈话,也并不能被外来者得知。

  只知道在那间房门重新打开的时候,女方主动将小孩往陆映白的身边推了推。

  门外的霸总还在像是工具人一样重复着,他一定会筹备一场更加盛大的婚礼,而女人却说:“婚礼什么的,还是暂时停下来吧。”

  “我需要先知道,当初你突然中断资助我弟弟医药费资金的理由。”

  “也许我应该用更准确的说法来重说这句话。”

  “——在医院已经收到足够的治病资金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还让人特意追回?”

  在这些问题得到答案之前,女方已经示意小白带着其他几人去往他处。

  之后的事情是怎么发展的,依然没人知道。

  但小白却重复了一遍,他妈妈在房间内告诉他的话。

  “那个时候,她说——”

  【我也曾在意过,你的舅舅究竟是怎么死的。但白血病那种疾病,就算有再多的钱,一显现出其他并发症时,也不见得能救得回来。

  无论你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所说的话太过残酷还是什么别的……

  但我确实有过那样的想法,我不能因为已经死去的人而毁掉自己的未来,并长久溺毙于痛苦。

  那只会让我活着还不如死去。

  截至现在,我也仍然不认为这种心态有什么错误,我爱那个男人,无论个中究竟有多么复杂,这也是绝对的事实。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事实能完全覆盖掉另一个事实。

  如果你舅舅的死亡确实存在其他原因,那我也必然会追究到底。

  我只是不知道,我只是不确定,也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明白,人该欺骗一下自己。

  糊里糊涂地活着没什么不好。

  但是,如果我希望自己活得更好的心思,反而让你,让某种程度上等于我生命延续的你而感到痛苦,那倒不如让我自己面对。

  我不是一无所知,但我希望自己一无所知,所以才我举办了这场没成功的婚礼。

  而我虽然不是一无所知,但也不是全然得知,所以我才同意他为我举办这场婚礼。

  抱歉,这些话你可能很难理解……但归根结底,妈妈我并不是什么无法认清现实的人。

  就像我最开始选择离开,那个时候我甚至还不知道怀了你。

  我很清楚,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办法在那个男人的心中和一个死人相提并论。说得更难听点就是,我在那一时期连给已经死去的白月光提鞋都不配。

  所以我走了。

  因为认清现实,因为明白,人并不是靠爱意才能活着的生物。

  那个时候妈妈都能做出那种选择,没有道理在这个时候没有胆量面对真实。

  就算它再怎么残酷。

  我允许你出生,是我允许自己构建自己的幸福,我允许自己去探索真相,则等同于我同样允许我自己撕碎所有自己的幸福。

  小白,妈妈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最为宝贵的权利就是选择权。

  没得选、只能被迫去选,和拥有选择时主观去选,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我不清楚你说的小说主角是什么样子,但我永远都不会是那种,会被一些标签,会被一些模板限制人性的傀儡生物。】

  “她没告诉我她准备做什么,但是……”小白的眼神依然透露着迷茫,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心房处,声音低低的,“但是,这里好像没那么痛了。”

  “……真好啊,她是一个真实的人。”

  不是什么只能遵循固定结局的程序化产物。

  “无论现在的她选择哪一个,我也都不会再痛了。”

  “因为我清楚,那一定不会是她一无所知时的被动选择,而是她主观地做好了面对一切未来发展可能性后的最终选择。”

  漏洞无限的爱情故事,在真实的自我面前,不值一提。

  古早爱情故事的结尾是男女主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但现实的时间结尾,却是连世界毁灭都无法触及的真正终结。

  小白妈妈最后还是弄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

  但是她并不想成为那个标签化的产物。

  她告诉陆映白:我依然很爱那个男人,但这份爱情注定无法平等。

  那个男人的行为最多只能牵扯至民事纠纷,但……

  小白的妈妈放弃了这场婚礼,放弃了那个注定幸福快乐的未来。

  “我能接受很多,甚至也能接受自己的残忍,但我唯独不能接受,他连对我的爱都是所谓的剧情设定才产生的结果。”

  “我不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帮我抚养小白一段时间。”

  “至少在我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之后。”

  ……

  “虽然从我的角度来说,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一个陌生人真的很奇怪,但是,如果没有你的话,小白也永远都不会向我表露他的心声吧。”

  “毕竟在那之前,我只是一本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

  陆映白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回话。

  “如果我拒绝的话,你要怎么办?”

  “虽然但是,在我去往国外的那些年里,于国际上取得的一流珠宝设计师名头也从来都不是玩笑。”

  “而恰好,相比于一直由别人提供原石,我来设计而言,我自己手中也留有一些成品。”

  “百分之三百的利益,就足够人做出践踏法律的铤而走险之举,而仅仅只是让你帮我抚养一段时间的儿子,我就能提供给你一辈子、不,十辈子衣食无忧的财富,怎么说这都是一种很划算的交易吧。”

  陆映白最后也只能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没办法,谁让你给的太多的表情。

  但他们两个其实都知道,这种表态是接受的信号。

  陆映白这样的人,会为财富所动,但绝不会只为财富而动。

  女人同样也是,她会为情感所动,但却绝不会被情感裹挟。

  再之后。

  探索余下的十几天里,陆映白好好地在这个异世界里玩耍了一番,算是实实在在地行使了探索之举。

  不过不知是因为小白的事情影响,还是单纯的,本身就存在一些感知,旭阳真君在此期间也提出:“下次就去探索本座的世界吧。”

  “那最后再去我的。”映姐也举手示意。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小白妈妈再次出现了,除了带来了私藏的那些顶尖珠宝之外,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曾经在国外读书时的导师有邀请我继续深造,当年因为种种原因,虽然自认已经学到了导师口袋里的不少东西,但到底不是全部。”

  “现在有机会了,我也想去看看。”

  “然后就是……”

  她弯腰蹲下,手掌抚向稚童的脸庞。

  “小白,不必纠结现实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只要你仍能发现未知,仍能触碰外物,仍能感知新的信息,那现实就只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