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雪行客【完结番外】>第四十九章 涌动

  回到郊外的住处夜已深了,苏枕寄虽然酒量很差,但是酒品还好,晕了就是睡觉,不吵也不闹的,很让人省心。

  不过他倒是一头睡倒了,这一路上从靠在柳昔亭的肩膀上,到枕在人家的腿上。苏枕寄就算醒着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柳公子一路上都有些坐立难安。

  待回屋把他安置好,厨娘也熬好了醒酒汤,说:“公子让让,我给他灌下去。”

  柳昔亭一听她用的这个字眼,有点不敢想象苏枕寄被按着头灌汤的样子,就连忙一拦,接过了碗,说:“我来。”

  他知道苏枕寄只是酒劲上头就有些难挡困意,便先将醒酒汤放在了一边,先将他拉起来,试图把他叫醒。

  苏枕寄睡眼朦胧地看他,但什么也没问,很顺从地坐了起来。

  这碗醒酒汤很顺当地喂了下去,柳昔亭拿走碗,没忍住笑了许久。

  苏枕寄刚刚睡了一路,这会儿还来了点精神,看他还挺高兴的模样,便侧卧着看他,奇怪道:“你笑什么?”

  “喝多了不仅不闹,还这么乖顺。”柳昔亭坐在他的床边,俯首迎上他的眼神,笑说,“你可不要随便喝酒,喝多了,你一身本事也都睡去了,谁都能摆布你。”

  苏枕寄也笑笑,说:“我不随便跟人喝酒的,和你喝了,你可不会随便摆布我。”

  柳昔亭眼睛一弯,身子俯低了些,似乎想说什么,却听见有人敲门,门外是岑书白的声音:“公子,今天得回越府一趟了,有人找。”

  他转过头看向门上印着的人影,沉默了片刻,才说:“知道了。”

  回过头就撞上了苏枕寄的眼神,他还没说什么,就听见苏枕寄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声:“这么晚了还有人找你啊,你也太忙了。”

  柳昔亭这么看着他,有种想亲吻他额头的冲动。但他的手抬起来,又晃了晃放了回去,说:“大概晚上回不来了,明天中午来找你吃午饭。”

  苏枕寄点点头,说:“去吧。”

  今夜狂风不止,将满庭花叶吹落了一地,皓月藏在乌云之后,四处皆暗处。

  书房的门刚被柳昔亭推开一条缝,便被乍起的狂风吹了个大开,外衣灌风鼓动而起,他立在门前,看见了一身黑衣、头脸都裹得严严实实,坐在自己书房中的男人。

  他刚踏进书房,岑书白便从外面将房门带上,飒飒风声隔绝在外,只剩下一屋寂静。

  柳昔亭自顾自坐下,说:“徐堂主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坐在下首的正是紫藤堂堂主徐往利,今日的他看起来颇为狼狈,黑衣上还有未干的血渍,弄脏了屋内的地毯。

  徐往利扶着椅子站起身,说:“公子不是在等我来吗?”

  柳昔亭神色不动:“徐堂主这话从何说起?”

  “我既然来了,你也不要兜圈子了,”徐往利捂着腹部,指缝里还往外渗着血,“公子想要我拿出什么,才能换我儿子的性命。”

  柳昔亭唇角微微一勾,说:“你们两堂自相残杀,是他春风堂的人要杀你全家,与我有什么相干。再说了,是你先杀了冯全的幼子,人家要你一命偿一命,也很公平。”

  徐往利额上青筋凸显,语气不稳道:“那孩子的死与我无关,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死的是冯全的儿子。他死在了我的地盘,怎么就要算在我的头上?”

  “算在谁头上不重要,反正他是要找人偿命的。”柳昔亭悠然地看着他,说,“徐堂主,你也不止这一个要命的案子吧。”

  徐往利又坐了回去,说:“你想怎么样?”

  柳昔亭说:“你们买卖私盐,走了多少次险招,盟主也替你摆平了很多次,但你还要作假账来蒙骗他。我替你隐瞒,并没有悉数上报。但如今你们还要因为私盐生意寻起仇来,闹得满城风雨。我再不做点什么,下次盟主可又要找我的麻烦,我不好交差啊。”

  徐往利听他这么说,语气和缓了许多,说:“如果……如果是因为我的信,连累了公子,那的确是我的不是。但稚子无辜,请公子帮帮忙。”

  “一个孩子而已,藏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柳昔亭露出些笑,说,“但是你和孩子一起消失,到时候冯全搜寻不到,一准找到我这里来,那我就很为难了。你说他要是再去和盟主告我一状,我可就要跟你一起被清理了,这世上就没人管你的儿子不儿子了。”

  徐往利额上全是汗,说:“我……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夫人去得早,这是我们唯一的念想,只要你愿意救他,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他说完看向柳昔亭,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要我死,我可以立刻自戕。”

  “别急。”柳昔亭叫停了他欲拔剑的手,说,“你既然要死,不如替我办一件事再去死,就当替你的儿子挣些前程。徐堂主,能商量吗?”

  徐往利嗤笑一声,颇为不屑道:“你不必威胁我,你想我做什么,说就是了。”

  柳昔亭看向他的伤口,说:“你这个样子可未必能办得好,先修养几日,自然有你的用途。”

  “那孩子……”

  柳昔亭站起身,睨向他,说:“你死之前,我会让你再见他一面。”

  岑书白将徐往利带到后院安置好,返回书房时见柳昔亭仍然坐着不动,便上前叫了声,说道:“公子,二更天了,睡吧。”

  柳昔亭说:“观宝之日就快到了吧。”

  岑书白点头,说:“今天翻过了子时,观宝大会就在明日了。”

  柳昔亭低低应了一声,问道:“该来的人都来了吗?”

  “递出的名帖中,其中大多数已陆续来到了苏州,只有归燕堂的人,我还没有见到。”

  归燕堂宋家位处南疆,是举世闻名的神医世家,但是可惜医者竟然不能自医,宋家几任家主都没能活过三十五岁。

  柳昔亭说:“疏影庄来了个丫头,你知道是谁吗?”

  岑书白说:“疏影庄早就隐退,这次观宝大会递去的名帖他们并没有回复,这个姑娘,我也不知道是虞家的哪一位。”

  虞家久居塞北,家传的链子枪出神入化,只是在二十年前便隐世不出,不然当初应当不止有“东剑西刀”的威名,虞家枪法怕也要独占一笔。

  再往前推上三十年,江湖上最为声明显赫的便是江南柳家、塞北虞家、漠北边家和南疆宋家。

  如今没了柳家,虞家又早已隐退;边家老家主在十年前病逝,至今也呈式微之态;至于宋家,一家子都是病秧子,大多时候都是能避则避。

  二十年前多了个广南穆家,如今风头正盛,穆旭尧又久居盟主之位,更是无人能与其争辉。

  柳昔亭笑了声,说:“他穆家,又派了谁来?”

  岑书白答道:“盟主来信吩咐了,让公子也去一观奇珍,并没有提到别的人。”

  “他当然不会提。”柳昔亭说道,“他还怕我坏他的事呢。”

  他说着神色陡然落寞下来,说:“张伯父……我许久没有见他,如今……能见的时日不多了,你明日替我悄悄递张拜帖,我想去见见他。”

  岑书白面露不忍,说:“观宝大会时,只要场面混乱,目的便能达到了……或许,不一定要走到那一步。”

  柳昔亭闭目不语,许久后岑书白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能宽慰他,立刻说:“卓大侠写信来了,明日就到,晚间收到的信,但是公子不在家,我没来得及说。”

  柳昔亭的神色果然变得喜悦起来,说:“卓叔来了,明天在府内做些好菜,为他接风。”

  次日一早,柳昔亭便站在府门前等候。一匹棕马自长街的另一头而来,风似的停在了越府门前。

  来人下了马,柳昔亭几步奔了上去,叫了声:“卓叔!”

  卓青泓容貌没有太大改变,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愁色,不似往日潇洒自如了。

  他张开手臂将柳昔亭抱了个满怀,很快又分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晃也许多年没有见你了,你当初不肯跟我走,现在还好吗?”

  柳昔亭抿了抿唇,又露出笑意,请他往里走,说:“还好。只是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师父又总是闭关,我也不太能见得到他老人家,时而会感觉到……”

  他说着顿了顿,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种感受。

  但是卓青泓接话道:“无助吗?”

  柳昔亭心内一颤,看了看他,说:“是。”

  卓青泓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往后我不走了,追随你左右。”

  柳昔亭故意笑道:“你要用追随这个词,倒是折我了。”

  两个人很默契的不提“当年“二字,对坐饮酒。卓青泓突然问道:“我听说了什么观宝大会。这位张员外,我若是没记错,便是当年那个杭州胭脂铺的张泓之吧。”

  柳昔亭垂下头,说:“是他。”

  卓青泓说:“他也算是你的伯父,你来信时偶尔会提到,想来他对你也有所照顾。我也许久没有见他,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但他这话说完,柳昔亭没有反应,卓青泓有些奇怪,说:“怎么这个表情?你不希望我去见他?”

  柳昔亭摇头,握着筷子的手指收得很紧,半晌才说:“要见的话,我们今晚一起去拜见吧。明日便是观宝大会,我怕……往后便没有机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