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雪行客【完结番外】>第三十一章 苏州

  苏州城中春意正浓,杨花满街,桃红遍地。河岸边的码头停满了船只,挑夫身穿粗布短打,肩上扛着扁担,极有次序地挑着货物,挨个弃船上岸。

  其间有一头戴斗笠的白袍青年也随着挑夫钻出了货船,挑夫们大多皮肤黝黑,身形壮硕。这人却身姿颀长,连未被遮住的脖颈都让人觉得白得晃眼,这样一个人混在挑夫中,实在再显眼不过。

  但是他动作又轻又快,像只敏捷的猫,在旁人尚未注意到他的时候,便已行至数丈之外。

  他站在城门仰头望了望,随即抬手一按斗笠,快步进了城。

  沿街的成衣铺中宾客盈门,隔壁的木工正在沙拉拉地测量木材长短,再向前是琳琅满目的古董店,客人悠然,掌柜的也缓慢地在一旁随候。

  青年步履不停,在长街的尽头右拐,进了一条窄巷,大概走了十几步,入眼便是高挂着“长真当铺”四字招牌的矮小店铺。

  这当铺门头极低,青年要弯下腰才能进得去门,店内还算宽敞。当铺老板站在高高的柜台后,见有人进来,才睁开似睡非睡的眼睛。

  老板却像是认得他,立刻露出了笑意,说:“这次来,是……”

  青年说道:“和之前一样。”

  说罢便转身看向左侧的墙壁——墙面上挂了四列手掌长短的红褐色木牌,细看去每块木牌上都有雕花刻画,每一列都各不相同。

  青年看了一眼,转过头来问:“今天怎么这么少?”

  老板笑说:“我们主人吩咐了,旁的委任都不接了,只剩这一个了。做生意嘛,总要让自己喘口气。”

  青年笑了笑,也没有多问,说:“只剩这一个,我能拿走吗?”

  老板左手握住右衽,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青年便伸手取下了木牌,木牌正面画着一株月下梧桐,反面写了一行诗:“满阶梧叶月明中”。他看了一眼,将木牌收在了怀里,说:“什么内容?”

  老板低身摸索,随后双手递上了一个锦囊,说道:“就在这里了。”

  青年也不避人,立刻打开了,看了一眼后似乎有些疑惑,将木牌从怀中取出,仔细看了看,又看了一遍锦囊中的字条,仍旧满面不解。

  老板眯着眼笑看,并不出声打扰,终于听他提问:“木牌上画着梧桐,算是二级委任,没错吧?”

  老板揣着手,点点头:“没有错。”

  “但是这锦囊中的委任,却不像是梧桐该有的品级……”

  老板笑说:“上个月刚刚公布去年的榜首,公子赫然在列,自然觉得这种委任是区区小事。”

  青年轻叹了口气,说:“虽然很奇怪,但是既然我取了木牌,自然照做。走了。”

  他收好了东西,心思还在游移,却被人猝不及防地揪住了后颈,随即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总和游仙阁掺和在一起!你倒好!不听就算了,还摘了人家去年的榜首!苏枕寄,你师父的话你也当耳旁风是不是!”

  说话的女子正是苏和婉,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岁月竟然没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的面容仍然恍若二八少女。

  苏枕寄刚至灵泉寺时只比她的肩膀高出一点点,如今却要弯腰低头才能迎合她过来捉住自己脖子的手。

  苏枕寄被她这一捏痛得叫了两声,忙辩解道:“谁知道大名鼎鼎的游仙阁,榜首竟然这么简单就能拿下来……别动手!”

  苏和婉把他拎到了无人的巷子中,猛一撒手,苏枕寄赶紧跳开好几步,惨兮兮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苏和婉抱着手臂看他,说:“你前脚跑出来,后脚那个脏和尚就来告状了。你们师徒怎么回事?老的没正形,小的也没正形。”

  她怒完又问:“今天又去接了什么?”

  苏枕寄不太想说,就故意转移话题,说道:“我临走给师兄留了信,不算没正形……”

  苏和婉知道这个人要做什么事,就犟得谁也拉不回来,就不再追问,只是说:“我早就提醒过你了,游仙阁明面上是将委任明码标价,并不与谁牵扯,但是他们这些年的委任越来越离奇,你小心被他们卷进去而不自知。”

  苏枕寄哦了声,仍然没放在心上,说:“婉姨,你吃饭了没有?我请你。。”

  苏和婉叹了口气,随他向外走,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一头热地往里扎,但是这些年榜首换了多少个,谁知道多少是他们的人,你如今跳了出来,就不怕……”

  苏枕寄“嗯?”了一声,说:“我只是缺钱,他们出的价很高,顺手就做了,没有别的原因。”

  苏和婉便不再说了,准备宰他一顿来泄愤。

  深夜时苏枕寄仍然对着锦囊中的字条发愁,自言自语道:“游仙阁怎么连这种委任都接,这不是做贼吗?”

  字条中的委任内容非常简单:“取苏州越氏公子越隐杨的随身玉佩,蟠龙纹,红丝穗。”

  苏枕寄今天送走苏和婉,就出去打探了一番,这个越家老爷曾位居兵部尚书,如今赋闲在家,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又是苏州远近闻名的地主乡绅,家境想来十分殷实。

  于是苏枕寄便想:“不如直接去向越公子讨要,反正他那么有钱,也不差这么一块玉佩。”

  他又翻了个身,又想:“但这是游仙阁的委任,难道这块玉佩有什么奇特之处?或者是有什么秘密吗?”

  纠结归纠结,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他知道这位越公子今天要在醉风楼宴客,便提前摸了过去,找了个临近的雅间坐下了。醉风楼是苏州城内最贵的酒楼,苏枕寄实在不想在这里吃这顿多余的饭,至今桌上只有一壶茶。

  他能听见隔壁的丝竹乐声,还有畅然的说笑声。他等得犯困,突然听见有人说:“越公子!去哪里?才喝了这么一点就不行了?”

  有个清朗的声音笑道:“管好你自己吧。”

  苏枕寄心头一动,立刻抢身出来,但他跑得太急,差点和人家迎面撞上。只是他并未出手,突然一柄双刃短刀便嗖的一声凌空刺来,苏枕寄侧身一躲,见对面是个使双刀的小姑娘,他不想多纠缠,便步步退让,但对方却不依不饶,刀刀似要取他性命。

  苏枕寄担心越隐杨走开,便不再避让,伸手一挡一夺,那柄刀就当啷掉在了地上。

  “寻桃,别闹了。”

  那个越公子并未走开,反而走上前来,紧盯着他,说道:“不好意思,小丫头不懂事。寻桃,还不过来赔罪。”

  刚刚使双刀的小姑娘明显一脸的憋屈,低头捡了刀,并不理会他的后半句话,反而躲在了他背后,满眼敌意地盯着苏枕寄看。

  苏枕寄看向对方的脸,突然有些晃神,莫名觉得他眼熟,却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他问:“看阁下的样子,应该是来找人的?”

  苏枕寄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是来偷玉佩的,眼神却情不自禁地瞥向了他腰侧挂着的那块蟠龙白玉,语塞了好半天,觉得这个越公子不像是那种不好说话的人,竟然就这么冒昧地开口了:“我想问问,公子腰上的玉佩能送我吗?”

  躲在越隐杨身后、名叫寻桃的小丫头立刻探出头来,呸了他一声:“呸!原来是小贼,看上了我们公子的东西!”

  苏枕寄迟钝地啊了一声,辩解道:“我不是贼,我在询问,又没有偷。”

  寻桃怒道:“那就是流氓!第一次见面就要人家的贴身玉佩!臭流氓!”

  越隐杨一抬手,制止了寻桃的声讨,笑说:“站在这里说话像什么样子,阁下若是不介意的话,一起吃顿饭,算是在下替这个莽撞的丫头赔罪了。”

  苏枕寄明显急于想取到玉佩,大概那位越公子也看了出来,便说:“玉佩的事情好商量,不要在这里误了人家做生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