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

  “他受伤了?”顾峤忍不住蹙眉, 身子绷直了,好像下一刻就要站起身来去看一看丞相大人的具体情况。

  “属下不知,”云暝轻轻摇了摇头, “夜里看不清晰,属下只瞧见了商相衣袖上的一片深痕, 究竟如何, 属下尚未来得及细查。”

  “朕知道了。”顾峤眉间依旧紧蹙着,挥手让云暝退了下去。

  本来时候已晚,顾峤如今行动又不方便, 是没打算去再打扰商琅的。

  但是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书册, 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商琅。

  方才两个人交谈的时候,丞相大人那一身白衣干干净净,转头才离了一会儿,就能沾上血……这血能是从哪里来?

  顾峤几乎不用再多想下去。

  终究还是没忍住,他起了身, 一点点挪到了一旁商琅歇息的营帐当中去。

  帐中已经熄了烛火,黑漆漆的一片,顾峤人已经到了门口, 在这个时候却难免踌躇了。

  但紧接着, 他就听见了帐中传来的轻微的水声。

  顾峤的眸子顿时一亮——商琅还没睡?

  是……在沐浴?

  有些不太确定, 他犹豫着,站在外面轻轻唤了一句:“先生?”

  屋内的水声一停,稍后, 似乎是溅起来了一片巨大的水花, 水声响了一瞬又落下, 静默半晌之后, 只穿着中衣、头发还湿着的丞相大人撩开帘子,同他的目光对上,眸中带着茫然:“陛下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他就主动地搭上了顾峤的胳膊,将人给带进了营帐里面。

  那双手搭上来的时候顾峤就愣住了,因而十分地顺从,等到进了帐中,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耳根处又忍不住烧了起来。

  但他没忘了去回答商琅方才的问题:“朕方才听云暝说,先生衣裳……沾了血?”

  商琅听见他这话,顿时一愣。

  顾峤抬眼,目光移向帐内,最后落在那件被悬挂起来的白衣上面。

  袖口的血色清晰可见,藏都藏不住。

  物证就摆在这,商琅就算想要隐瞒也来不及,就只能无奈地承认下来。

  顾峤一下子便急了,反握住他手腕,紧蹙着眉:“是不是你去赣州的时候成日奔波伤了身子?还是说碰上了什么事受了伤……”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听见商琅轻轻地喊了他一声,这才停下来。

  “都是些旧疾,臣当真无事。”商琅声音放柔,试图安抚他,谁知道顾峤听到他这样的话,更气了,紧紧盯着他,颇有点咬牙切齿:“旧疾,你先前就是风寒染重了咳成那样都不曾见过血,商月微,你拿这样的理由骗谁不好,偏偏要来骗朕吗!”

  顾峤当真是气急了,以至于难得地直呼他的表字,毫不意外地看到商琅愣了一愣。

  甚至变得无措。

  顾峤轻轻阖了一下眼,不去看他这副可怜模样,生怕自己又因为难以抵抗这张脸而被人轻易地糊弄过去。

  “臣无事,”商琅还是说着这样的话,顾峤深吸一口气,刚要继续发作,手却忽然被人给抓住了——十指相扣,“不过当时情况实在紧急,臣亲自去赣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实为下下之策。若陛下恼臣,臣也认下。”

  商琅主动服软,又如此主动地贴近他,顾峤顿时哑了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沐浴出来,商琅的手很凉,落在他滚烫的指间,两人体温交缠,最后平衡下来,成了一汪静静地春水。

  在此之前,顾峤从来都没有想到,这样简单的动作,能让他心跳快成这样。

  帝王家从来都没有什么世人口中的那些真正的情爱,大都带着利益交缠,顾峤知晓的,也大多是那些房中之事,对于其他的,可以算得上是一窍不通。

  他只知道,每一次与商琅触碰,都会让他很开心。

  而今日,丞相大人的发尾还滴着水,水汽在夏夜蒸腾,绕着他们两个,空气一片潮湿——在这样的氛围里面,顾峤察觉到了来自更深处的那种悸动。

  为什么呢?

  是因为这生死一别吗?

  “商琅,你真是……”顾峤终于张开口,却还是寻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去形容眼前的人,只得再度顿住,过后叹了一口气,“朕不会责怪先生,朕只是心疼。”

  “臣知道,”听见他这样说,原本还轻蹙着眉一副可怜样子的商琅顿时舒展开了眉眼,“陛下是忧心臣。”

  “不过,如今计划能顺利进行下去,能成功扳倒朱家和荆州这群贪官污吏,臣做什么也都是值得的。”

  “值得什么,朕看着商相这还是有意来气朕,”顾峤方才落回去的火气又被丞相大人这一句话给带了出来,没好气地道,“今夜太晚,等明日一早朕给先生寻个郎中瞧上一瞧,莫要再落下什么病根。”

  商琅喝了这么多年的药,好不容易将身子给温养好,若是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功亏一篑,哪怕商琅自己并不在意,顾峤也能被气得背过气去。

  “好,”商琅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再去招惹顾峤,顺从地应下来,“陛下也该早些歇息了,臣送陛下回去。”

  “不必,”顾峤看一眼丞相大人那湿漉漉地长发,摇了摇头,拒绝了他,“朕自己能回去,先生好好休息就是。”

  被拒绝的那一瞬间,商琅眸中一黯,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轻轻一点头,将人送出了门外。

  两人的营帐离得其实不算远,顾峤很快就重新挪了回去。这么一来二去折腾,也当真是累了,便直接熄了烛火,躺倒在榻上,没多久就陷入了梦里去。

  一夜好眠,次日他刚刚有了点意识,还没等彻底睁开眼,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沉香味。

  顾峤一下子便清醒了,从榻上直接坐了起来,隔着屏风瞧见了候在外面的那个人:“先生?”

  外面的人动了一动,站起身来,绕过屏风来,朝他微微颔首:“陛下。”

  “怎么忽然便来了?”顾峤没想到人会一大早造访,还当商琅奔波这么多天会多休息一会儿,眼下他就穿着一身简单的中衣,与对面衣装整齐的人对上,莫名觉得脸热。

  商琅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一般,目光平静得像是秋水:“臣昨夜做了梦。”

  这样的开头着实让顾峤吃了一惊,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啊?”

  他还当商琅是一大早忽然想起来什么正事呢,怎么……会提起梦来?

  商琅长睫一颤,眸子垂了下来,继续道:“臣离开时陛下生死未卜,这段时日臣便一直记挂着陛下的安危。昨日匆匆赶回来,见到陛下安好,一时间不知是梦是真,昨夜松了心神,便如此被魇住了,起来时便忍不住想见一见陛下。见到陛下无事,臣也放心了。”

  顾峤静静地听完他说话,心情从悸动到心疼再到无措,抿着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经历过这地动一事,商琅会不安成这副模样。

  不过仔细想想,或许他也会。

  如果一开始先被救出来的是他,或者说他没有因为商琅独往赣州这件事情心里一直带着火气,或许也会同商琅一般不安。

  但丞相大人这般谪仙一样的人,能对他有如此关心,甚至还这般明明白白地给他说出来,已经足够顾峤觉得受宠若惊的了,开口的时候声音早就不知道软了几个度:“朕无事,先生放心便是。”

  “朕无论如何也是个真龙天子,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在这里?”顾峤想到这样的话便忍不住弯眸,“若真是那样,可就是天要亡我大桓了。”

  倒不是顾峤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对大桓来说有多重要,他只是觉得,如今的大桓仍能算得上一句百废待兴。何况,他不曾纳妃,后宫没有子嗣,也还没来得及从宗室中挑出来个合适的孩子过继,半分准备都无,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忽然薨逝,恐怕朝中要乱作一团。

  “不会,”商琅在顾峤刚说完这样的话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口,“陛下是贤君,自然有天地百姓护佑。”

  “既如此,先生还忧心什么?”顾峤倾了倾身子,凑近了些,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朕还要与先生继续创出这盛世呢,哪能那么轻易地死在这一场天灾里面?”

  商琅像是终于被他这一席话给安抚下来了一样,手上一紧,反握住了顾峤的手:“是臣多思多虑了。”

  “朕知道,”顾峤忽然便福至心灵,搬出昨夜他同他说的那般话来,“先生这是忧心朕。”

  商琅的记性何其好,又是同顾峤的交谈,他记得便更牢,才一听就觉着这话熟悉,稍候便想起来昨夜他也是这般同顾峤说的。

  原本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事实,如此你来我往,却莫名多了些调笑的意味。

  让他忍不住轻轻叹息:“陛下说得是。”

  顾峤见他反应过来了,也跟着笑,笑过一会儿,忽然沉下声音,手上也加了几分力气:“这当真是最后一次了,先生——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