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说?”见俞旼珏沉默,景赪道,“那便不说。”

  “那倒不是,”俞旼珏大力搓了两下自己的头皮,试探着道,“我来自一个,阿九你从没听说过的地方。”

  “可是海外?”看见俞旼珏摇头,景赪又道,“域外?”

  俞旼珏拿出的针管针头,景赪从没见过,域外的人他常接触,并没听说过类似的物什,那就只剩下海外。

  “都不是,”俞旼珏连连摇头,喟叹道,“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阿珏又为何来大炽?来到这小山沟里?”俞旼珏不明说来自何方,景赪也不追问,而是换了另外一个问题。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我最初想去的地方,只是我姥姥家屋后的那座大山,并没有想过要来到这里。”

  俞旼珏实话实说,从头到尾,压根没想过因为一脚踩进了寒潭,居然会导致穿越时空。

  没天理了这是。

  “这样说来,阿珏不是为了大炽而来?”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四周一片漆黑,今夜连月光也消失了。

  景赪转头看着俞旼珏,哪怕是这么近的距离,俞旼珏仍旧无法看清对面之人的表情。

  “不是,我都不知大炽是啥,我压根就没想到我会来到这里。”

  俞旼珏边说边去找来火把,用灶膛里还残留的火苗点燃,然后插在走廊外的泥土里。

  “如果有的选择,我不想来到这里,”俞旼珏瘫在走廊上,无奈道,“我本来过得好好的,来了这里之后,全乱套了。”

  黑暗中,火把的亮光在夜风中忽暗忽明,映着俞旼珏的脸时现时隐。

  景赪一直侧头看着俞旼珏,见他跷着二郎腿躺在走廊上,闭着眼眸一脸窘相。

  “阿珏何时回去?”

  “暂时回不去……”

  “为何?”

  “……没找着路……”

  “路在这小山沟里?”

  “估计是的吧,我也没出现在别处,只能先在这儿找。”

  “有一日能回去的路若是找着了……”

  景赪话还没说完,俞旼珏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了起来。

  “我一秒不带停得立马滚回去!”

  景赪沉默坐着,仍然侧着头看俞旼珏。

  俞旼珏被看得久了,心里莫名有点慌,只好厚着脸皮打哈哈。

  “阿九怎地这样看着我?是不是听说我要回去了,心里舍不得我啊?”

  “嗯。”

  “啊哈哈,我就知道阿九是舍不得我的,”俞旼珏傻乐,“如果可以,我将你一起带到我家那边去看看。”

  景赪仍然沉默着,俞旼珏自个儿笑着笑着,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看着景赪在火光下的这张脸,俞旼珏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无数首描写灯下美人的古诗词。

  但却没有一首古诗词,能用来形容眼前的这张脸。

  “怎么了这是?阿九?”

  “阿珏可在大煦的板籍上留有姓名?”

  板籍?户口?反正不管是啥,我都没有,我是穿越而来的黑户。

  “啊哈哈,”俞旼珏忽然悄悄凑近景赪的身边,神秘而小声道,“说不定以前的不能用了。”

  景赪仍然看着俞旼珏,火把的光线阴暗,俞旼珏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心里一惊,俞旼珏骤然觉得后背发凉。

  我差些就将自己是黑户,这么重要的事给说出去了!

  万一阿九知道后,顺口给捅了出去,我这人头不得落地?!

  都怪荣九这张脸!我也不是个会为了美色误事的人啊?

  我今儿怎么了这是?!诶,要命!

  稳住,千万要稳住!

  “阿九你可要帮我保密,千万别说出去,否则我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俞旼珏有些后悔,只得尽量补救,“我这不是正在努力赚钱买田地吗,等我多买些田地,就将我的户籍记在这儿。”

  这事还是前几天,在范村长家里偶然听到的,说是想要当地的户籍,可以购置大量的田地,再用田地换取当地的户籍。

  俞旼珏小心翼翼地偷窥着景赪,景赪凝视着俞旼珏,忽而笑了笑。

  “阿珏可知大煦当前的局势?”

  “不知。”俞旼珏乖宝宝似的摇头,“我自从来了这里,就没离开过三山屏一步。”

  “大煦皇朝现如今是瓦解云散,兵权早已东零西散,可谓一盘散沙也不为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俞旼珏感觉阿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嗤笑了一声。

  “这样喔。”

  俞旼珏点点头,除此以外,没啥好说的。

  自己又不是大煦的人,对这些没多大感触,只是可怜了老百姓受苦受难。

  景赪看着眼前对此事不甚在意的人,挑了挑眉梢。

  “现时大煦各州官大权独揽,各州郡有各自的政令条例,阿珏若在三山屏落了户,出了其归属管辖的州郡,你那户籍在别处州郡许作不得数。”

  俞旼珏初时没将这话放心上,这就类似于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出了这地界到别处,还得重新再整一个户籍,谁能有那么多的银钱置地入户籍。

  ……等等!!

  俞旼珏的心跳忽然加重。

  “阿九,你这话是不是说,现在外面有很多没有户籍的黑户百姓啊?”

  “外寇流窜,内乱连起,流民四处逃荒,又有多少人能回到出生地讨生计。”

  俞旼珏瞪着景赪没说话。

  “说来可笑,大煦盛世时,原有超五百州郡,下辖数千县官,至今却只剩有四州,子民死的死,逃的逃,谁又理会那无用的户籍,他们只在意银两同食粮。”

  “……户籍不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俞旼珏喃喃自语道,“我没户籍并不是大罪?”

  “不能,不是。”

  “……!”俞旼珏在心里骂了一声,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我这脖子上的脑袋,好像还是挺安全的。

  景赪看了俞旼珏好一阵儿,忽然轻笑道:“阿珏可是怕了?”

  怕啊,能不怕吗?

  “多少有点怕,我也不清楚你们这儿的律法,总怕一不小心就犯了什么忌讳。”

  “这话有理,大煦律法固然已是一纸空文,只不过,”景赪话风忽然一变,“现存四州州官为守护各自辖地,下属官兵如若碰见来路不明的人,全当作敌探处置。”

  刚高兴不到一秒的俞旼珏,又从走廊上爬了起来:“……官兵怎么处置那些人?”

  “斩立决。”

  俞旼珏猛地一缩脖子,只觉着头皮更冷了。

  那我还是安生待在这小山沟里吧,外面太危险,出去有可能会一不小心就加脑袋给丢了。

  “阿珏可是又怕了?”

  “怕啊。”能不怕吗!

  “阿珏先前说置地换户籍,这想法倒是可以,只不过,我这另有看法,阿珏可要听?”

  景赪坐的端正,在黑夜中慢悠悠地说着话,俞旼珏这会儿心里一阵阵紧张,能有人给自己出出主意,那是再好不过了。

  “九公子请讲。”俞旼珏盘腿坐在景赪的身边,认真听着。

  “若只是暂时栖身,这小山沟倒是能住,但大煦各州之间总有一战,彼时大煦大乱,这小山沟又岂能避免祸乱。”

  俞旼珏皱眉:“大煦只剩下四州了,还不想着团结,只顾着吞并同伴,他们有这能耐?”

  “总有奸宄小人躲于人后,生风点火祸国殃民,”景赪似冷笑了一声,“不自量力之辈,大有人在。”

  俞旼珏叹气,低头思索以后该怎么办。

  打仗啊这是,尸骸遍地,民不聊生,说不定还有兵役,这往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景赪看着俞旼珏的头顶,缓缓道:“阿珏可还买地?”

  “买啊,手里总要有点儿余粮吧。”

  “仍买在这小山沟里?”

  咦?

  俞旼珏猛一抬头,看着景赪。

  “阿九觉着我该在哪儿买地?”

  景赪轻勾了一下唇角,缓声道:“阿珏心中可有考量?”

  “阿九,大煦皇朝还剩下的那四州,你知道谁手里有人?”俞旼珏目光炯炯看着景赪,“我是说谁手里有兵,他们四人当中,手握兵权的是谁?有没有将军?”

  景赪一挑眉梢:“将军?”

  “对,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有吗?”

  谁手里有人,谁说话就大声。

  古代兵权一般不分散,这也是为了让将领能够聚合人心、易于统率三军。

  否则三军被分成一盘散沙,难调动也难统管。

  “现在大煦剩下的四州之中,只有吉州的州官是将军,也唯有他手中握着兵权。”景赪说这话的时候,凝神直视着俞旼珏,“阿珏可知吉州将军是谁?”

  “不知,我不用知道他是谁,”俞旼珏老实摇头,“只要他手里有兵权就行。”

  “为何?”景赪好奇道。

  “手里有兵,别人轻易不敢招惹他,那他管辖的地方相对比较安全稳定。”

  “那阿珏可是要去吉州?”

  “不去。”

  俞旼珏一口回绝,倒是令景赪有些吃惊。

  “为何?阿珏不是说要去安全的地方?”

  “现在不去,刚才你说的外面乱,我同你就这么出去,万一半道碰上什么人,那还得了。”俞旼珏连连摇头,“再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离开三山屏。”

  笑话,水潭就在这,回家的路也在这,我哪能轻易挪窝,家还回不回了!

  “同我?阿珏去吉州要带着我?”

  火把的光越来越暗淡,俞旼珏有些看不清对面阿九的脸。

  “对啊,当然要带上你,我难道还能将你给扔掉不成?”

  景赪像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低沉却也很愉悦。

  “好,我同阿珏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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