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空隙侦探>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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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黛西小姐书店出来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路上,尘沙惑看到几个拿着冰淇淋走路的年轻人,忽然想到什么,便侧过脸去看川玉,问他:“我们要不要先去吃个晚饭?”

  川玉摇摇头,说:“我没什么胃口。”

  尘沙惑抿住嘴唇,等了会儿,闷闷地说:“不吃饭就喝酒的话很伤身体。”

  川玉笑起来:“你很担心我?”

  “你好像问过这个问题……”尘沙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完这句话,但他还是说了,“我觉得你应该多吃一点,你很瘦。”

  “你觉得我这个样子不好吗?”川玉笑笑,视线落在尘沙惑的墨镜上。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尘沙惑的舌头一卷,说不出话了。他在脑海里搜索着合适的词语,重新组织语言,说,“我觉得你很好,你很……”

  一些人抱着滑板迎面走过来,又是说话,又是哼歌的,街上一时吵吵闹闹,完全盖住了尘沙惑的声音。川玉没听清他最后说了什么,只好又问了遍:“我很什么?”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尘沙惑深吸一口气,结果不知怎么咬到了舌头,四面八方的神经都痛起来了。川玉弯下腰,探过身子,从下往上,透过墨镜和脸的缝隙看尘沙惑,眼神好奇:“怎么了?难道你是那种同一句话不想说两遍的人?”

  痛觉还没消失,尘沙惑没办法开口解释,只能轻轻摇头。

  “好吧。”川玉直起身子,伸了伸胳膊,递来一只手,说,“你不想说的话,可以写下来。”

  那只手抬得很高,在尘沙惑的墨镜前晃来晃去,像没有重心一样。尘沙惑盯着那只手看了半天,中间似乎还神游了一阵,最后还是轻轻抓住了它,用手指写下川玉没能听见的那个字。

  “‘美’?”川玉愣了下,随即笑出声音,“谢谢,但是我们到了,你该放开我了。”

  “抱歉……”尘沙惑松开手,感觉手心有些湿了。他不知道这是自己出的汗还是川玉出的汗。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川玉站在伤心电影院的入口,说,“没什么好道歉的,除非你想改行做抱歉侦探。”

  “‘抱歉侦探’是什么意思?”尘沙惑问。

  “你不知道吗?”川玉显然有些惊讶,“新闻上说这是伊利西亚大陆的一种新兴产业。有一些侦探接不到委托,就开发了道歉业务,他们会上门替委托人和别人道歉,赔罪。”末了,他补充,“干这一行挺危险的。挨骂就算了,有时还会挨几个巴掌。”

  德卡德哼了声,若有所思:“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吗?适合那些有特殊癖好的人。”

  “我不打算转行。”尘沙惑走进酒吧,压低声音和川玉解释,“我没有特殊癖好。”

  川玉看着尘沙惑,眼睛和嘴角一起弯出弧度,眼神暧昧:“你怎么知道自己没有特殊癖好?和别人试过不喜欢?还是……”

  听了他的话,尘沙惑觉得脸上的温度一下升高了,整间酒吧都变得很热。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说:“我没有试过……我只有过几个伴侣,我们很快在一起,又很快分开了。”

  “真可惜。”川玉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尘沙惑手上的戒指,转头对酒保笑起来,“一杯龙舌兰日出。”

  可惜?什么意思?拥有过很多伴侣是一件很好的事吗?所以川玉才喜欢玩那个把爱分给别人的游戏?他给每个人分到的爱都是一样多的吗?会不会有人分到的多一点,有人分到的少一点?他给他心通医生分了多少爱?现在全都收回来了吗?他把收回来的爱放在哪里了?锁在了佛兰德斯的保险箱里?还是存在了伊利西亚商业银行的总部?他现在还在把爱分给别人吗?我是那个“别人”吗?

  直到酒保又问了一次,尘沙惑才摘掉墨镜,点头说:“嗯,老样子,一杯爱尔兰咖啡。”

  川玉抓着酒杯,挑了下眉毛,说:“你确实经常来这里。”说完,他笑起来,“我知道你为什么说自己像马修·斯卡德了,因为马修爱喝掺了波本威士忌的咖啡,你也是。你们还有其他的共同点吗?”

  这个时间的酒吧里人很多,声音嘈杂,光线昏暗。尘沙惑喝了口酒,放下酒杯,看到川玉撑着下巴看自己,眼睛亮亮的,像在期待他的回答。

  “戒酒会。”他说,“我也会去教堂参加一些戒酒会。德卡德认为参加戒酒会对我有好处,就像做错事后的一种补偿,一种忏悔。”

  “酒精不是错误。”川玉慢悠悠地说着话,手指在酒杯上打圈,“掺了咖啡才是。”

  尘沙惑耸了耸肩:“但是爱尔兰咖啡会让我在宿醉和失眠间找到一种平衡。”

  “就像人们在现实世界和空隙间找到的那种平衡?”

  “我从来都没理解过‘现实’这个词语。”尘沙惑抓着酒杯,自言自语似的说话,“我不知道现实到底是什么……它是一种结构?像集成电路那样精密?还是一种物质?具体得像一本书?一杯酒?不,那应该只是现实的外观……我不知道是谁创造了现实,我觉得它很复杂。”

  川玉晃了晃酒杯,轻声笑,轻声说:“没人知道现实到底是什么,更没人知道是谁创造了现实。”他拍了拍尘沙惑的胳膊,“你看那边,那一桌坐着深夜俱乐部的脱衣舞女郎,她们旁边的一桌可能是几位诗人,就是《荒野侦探》里写的那种诗人,你明白吧?他们可能加入了什么奇怪的诗派,办过一些杂志,但是没有成功。角落里的那一桌是SC会计所和大陆税务局的人,他们隔壁坐着一个地下摇滚乐队,黄头发的那个人应该是乐队主唱,他有药物上瘾的问题……这些人都是现实的一部分,也许是现实自己创造了自己。”

  尘沙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点燃它,抽了两口:“你不觉得是女神阿洛莉亚创造了这一切?”

  “我不相信女神的存在。”川玉看着尘沙惑,手指轻轻摩挲酒杯,“但是世界总是需要一个可以拯救它的人。”

  拯救世界?如果世界可以被拯救,那又由谁来拯救那个拯救过世界的人呢?一位伴侣?一只宠物?一个节日?还是一座纪念碑?尘沙惑夹开烟,喝光了酒,想到川玉刚才问出的那个问题,自己和马修·斯卡德还有没有其他的共同点。其实是有的——马修曾不小心用流弹击中过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他呢,他的罪孽比马修还要深重,他的流弹害死过一位奥罗拉的孕妇和她肚子里的女儿。那时他是治安管理局的宪兵,有过一些伴侣,和两只猫住在短吻鳄大街32号的高级公寓,还没有养成抽烟喝酒的习惯。出事后的第二天,太空漫游公司宣布破产,他写了一份辞职报告,从治安管理局带走了香灯。晚上,他一个人在街上走到凌晨两点,不看方向,漫无目的。他走到伤心电影院,问酒保要了一杯爱尔兰咖啡。酒保有些意外,因为他是开店以来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

  过了一个星期,尘沙惑再次回到奥罗拉,躲在墓园的一棵树后旁观了整场葬礼。他看到人们穿着黑色的衣服,一个接着一个走到棺木边上,扔下自己亲吻过的玫瑰花。一位牧师上前说,天堂拥抱了这位天使一样的女士,在她活着的每一天,她都用自己的善良和可爱造福了这个世界。葬礼结束,尘沙惑在脚边放下一束白色的百合,默默祷告了一阵,走了。当天晚上,他又去了伤心电影院,酒保收拾吧台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玻璃碎片弹起来,直直嵌入他的手背,就像一枚流弹嵌入一个隆起的肚子。他捂着嘴从座位上跳起来,撞倒了酒杯,跑到酒吧的厕所隔间呕吐了两个小时,一直吐到整个胃里干干净净,德卡德的声音才慢慢响起:“先生,眼泪不会让生活变得更简单。”

  眼泪?他抹了把脸,第一次弄明白要怎么称呼自己脸上的那些水。

  尘沙惑低下头,看着酒杯上的一条裂纹,说:“上午,出现在蒙娜丽莎剧场的那个空隙……让我想到地球时期的那场灾难。”他抽了几口烟,摇摇头,“我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我也不知道空隙是什么。”

  “别担心,那个空隙已经消失了。”川玉趴在吧台上,用手腕垫着下巴,笑了下,“不过,有人说空隙里面藏着世界的真相。”

  “世界的真相又是什么?”

  “我猜……它是一个结构精巧的圆,可能连接着一个人的神经末梢,也可能沉睡在一个古老的故事里,只是没有人发现过它。我们现在看到的现实,去过的空隙,还有每一个人的命运,说不定都是被一支笔写好的,就像那个女作者创作的剧本。在这个故事里,你扮演你的角色,我扮演我的。”

  尘沙惑并不清楚自己同意川玉这段话中的哪一部分,但他大脑里的某一部分就是觉得川玉说的有道理,就是觉得川玉是对的。就算不对,川玉趴在那里看他的眼神也让他很想点头。不知不觉间,他真的点了点头:“你说的话让我明白你为什么说自己是神秘学家了。”

  川玉笑着喝光杯子里的酒,又笑着说:“酒已经喝完了,你要回家吗?”

  德卡德低声提醒尘沙惑:“先生,别忘了今晚的戒酒会。”

  尘沙惑松开酒杯,看着川玉,说:“等一下我要去教堂参加匿名戒酒会。”

  “匿名戒酒会是什么样的?”川玉问。

  “一个收集故事的地方。”尘沙惑说,“你会在那里遇到很多戒不掉酒精的人。”

  “你呢?”川玉好奇地看尘沙惑,好奇地笑,“你是因为什么才离不开酒精的?”

  尘沙惑想了阵,说:“有人通过暴力来制服暴力,有人通过创伤来治愈创伤,我可能需要用酒精来戒掉酒精。”

  川玉点点头,似乎理解了他的话,脸上还带着笑容:“你还记得之前问我的问题吗?在黛西小姐书店的时候,你问我写没写过诗。”他停顿片刻,看着尘沙惑的眼睛,说,“我写过一首很短的,没有名字的诗。”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信纸,递给尘沙惑。

  尘沙惑接过信纸,感觉手心又有些湿了。他垂下头,第一次看到川玉写下的字,漂亮得像桂冠上的枝叶。那些文字闪烁着不同的光芒,在纸上抽枝拔节。尘沙惑用指尖抚过信纸,想象着川玉的声音在对他耳语,对他念这首诗:

  夜晚过后的夜晚,盲的女人,哑的男人。

  一个思想家用思想的意志升起篝火。

  他每天都做些什么?

  思考。然后走过爱的残垣。男人用手指说。

  看完最后一个字,尘沙惑好像真的听到川玉的声音了。那个声音像塞壬的歌声一样涌进他的耳朵:“作为交换,带我去戒酒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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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开站了,这边落下的进度我会慢慢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