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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玉先生，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尘沙惑抓了抓衣领，皱起眉头，“我们至今都不知道空隙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没有找到空隙医生的情况下，一个人来回空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和你一起行动也很危险吗？”川玉笑笑，“你的身上有一张治安管理局的通缉令，而我正好有很多航行船，可以为你提供更安全，更隐蔽的交通方式。”
尘沙惑摸出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两口。他静静看着川玉，沉默半晌，才说：“我不建议你这样冒险。”
川玉也看着尘沙惑，脸上的表情没变过，一直是笑的：“但是‘必须途经一个地狱的空间，冒从未冒过的险’。”
尘沙惑吐出一口烟圈，笑得很无奈：“皮埃尔•勒韦尔迪，《直趋死亡》。”
川玉撇了撇嘴，抬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样子：“这算作弊吗？德卡德什么都知道。”
“这不是德卡德告诉我的。”尘沙惑轻笑，“不过，如果你喜欢文学或者艺术，德卡德一定是最好的启蒙老师。”
“是吗？那刚才是德卡德拒绝了我……”川玉盯着尘沙惑的脸，嘴角再次翘起来，“还是你拒绝了我？”
尘沙惑愣了会儿，看着川玉，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摇头道：“没有，都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怕你……”
话说了一半，尘沙惑感觉喉咙一紧，匆匆停下了。他喘了口气，忍不住攥紧拳头，抵挡着胃部的发烫。这是什么？是他的器官又一次剧烈抽搐的预兆？他好像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因为紧张？担忧？还是某种胃病？他不知道答案。
“怕我什么？”川玉漫不经心地说话，声音里的笑意很深，“怕我死在空隙里？”
尘沙惑抽着烟，沉默地点了点头。
“德卡德，你应该听得到吧？”川玉从对面的沙发上起身，朝尘沙惑走过来，坐在他边上，“请你先不要干涉我们的谈话。”说着，川玉又朝尘沙惑眨了眨眼睛，伸出一根食指压住嘴唇，仍然保持微笑，“我不怕死，但是我不想听你的答案。我想给你的主人一点时间，让他说出他自己的答案。”
尘沙惑缩了缩肩膀，说不出话。川玉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和表情都是笑的：“现在呢？你还要拒绝我吗？”
尘沙惑也看着川玉。过了一阵，他先是听到一段烟灰摔落在桌上的声音，然后是航行船外传来的肖邦第二号前奏曲，接着又听到川玉的呼吸声，自己的说话声：“‘原则上我从不跳舞，但我很难对艾丽莎说不。’”
川玉挑了挑眉毛，一只手夹着雪茄，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很狡猾的答案，你用一部地球时期的电视剧回答了我。”
“这也是我自己的答案。”尘沙惑说。
川玉咬着雪茄，侧了侧头，看向尘沙惑：“很好，从现在起，你就是伊利西亚大陆的福尔摩斯了，我会成为你的助手华生。”
“比起福尔摩斯……”尘沙惑顿住，喃喃，“我可能更像马修·斯卡德。”
川玉抖落烟灰，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看不出来你还有酗酒问题，是个酒精成瘾的酒鬼侦探？”
尘沙惑笑了声：“不是这样的，我对酒精并不上瘾。我只是习惯一个人去灰鹤大街16号而已。”
川玉也笑。他笑着推开桌上的烟灰缸，轻轻说出那家酒吧的名字：“伤心电影院。”
尘沙惑点了点头：“下次我们可以去那里坐一坐。”
“当然可以，大侦探马修先生。”川玉咬住雪茄，笑容越发狡黠，“只要没人在通缉令上认出你的话。”
“那是一间地下酒吧……治安管理局的宪兵不会检查那里。”尘沙惑抓了抓鼻尖解释起来，样子有些笨拙，“另外，不是所有人都看过治安管理局的通缉令，我也没有真的绑架香灯……”
川玉吹散了升到眼前的烟雾，斜着眼睛看尘沙惑：“是她要你带她走的？”
“她希望我这么做。”尘沙惑低头看向自己的皮鞋，“很早之前，我还在治安管理局工作的时候，她好像就产生了一些‘自我意识’。她说她想离开治安管理局，去外面的现实世界看一看。”
“是你给了她这种意识吗？”
“我不知道。”尘沙惑摇摇头，“她的愿望是变成一个人，一个能感知很多情绪，体验不同情感的人……虽然她的皮肤和骨架都是金属做的。”
川玉稍微张了张嘴巴，眼神里透露出惊讶：“但她看上去和我们没什么区别。”
“那是因为她的投影功能。”尘沙惑抬了抬手，一枚银色的戒指闪着光，在他眼前晃了下，“她原本的样子就像空山基的那些画，很漂亮。”
“空山基的画确实很漂亮。”川玉轻轻点头，嘴角的笑意不减，“但你们并不是伴侣关系吧？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穿的衣服，喷的香水和戴的戒指都是为了扮成一对伴侣，好躲过治安管理局的通缉？”
尘沙惑摸着手上的戒指，眼神四处飘了会儿，最后落在川玉的脸上：“是的，昨天也是这样。为了避开几个宪兵，香灯打开了一条通道，所以我们才会从莱尔的渔村走到那个空隙。”
川玉笑笑：“我应该感谢那几个宪兵吗？如果不是他们，你不会在那个空隙遇到我，我们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在巴黎见面。”
德卡德的几声咳嗽吸引了尘沙惑的注意力：“先生，如果你不想在伊利西亚北部监狱度过余生的话，请务必阻止川玉先生写下任何书面形式的内容寄给治安管理局。”
尘沙惑随即抓了抓头发，看着川玉，语气有些为难：“感谢信还是不要写了吧……”
川玉一把夹开雪茄，用手遮住脸上的笑容，说：“你忘了吗？华生怎么会背叛福尔摩斯呢？不过你知道治安管理局里面的人是怎么说的吗？”
尘沙惑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下头。川玉弓起一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他们说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你这里出了点问题，坏了，这导致你开始喜欢机械女性，甚至迷恋她们。出于这个原因，你带走了香灯，还把她囚禁在某个空隙里，想了很多丧尽天良的办法来搞定你们的混血小孩……”
尘沙惑一时惊讶：“怎么会这样？我的大脑没有问题，是好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是商人。”川玉挑起眉毛，“这颗脑袋里装着很多你不知道的信息。”
尘沙惑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爱上过任何机械女性。我知道她们的样子很美，真的很美，我会和别人一样欣赏她们，可我不会伤害她们，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也不会伤害你的，不会像昨天你碰到的那个男人一样……”
川玉抬了抬眉毛，显然对这个话题有些意外。他回想了阵，说：“我不记得我见过那个男人。不过你知道的，做我这一行很容易得罪别人。”
“可是他梦到你了。”尘沙惑垂下眼皮，说话的音量更小了，“也对，你是商人，你见过很多人，忘记很多人……”
川玉扔掉雪茄，笑出声音：“你一定要把我说得那么冷酷无情？”
尘沙惑连忙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冷酷，也不无情，你会忘记别人是因为你没有第二个大脑……如果你有生物情感系统来做你的第二个大脑，你就会记住你遇到的每个人，所有人。但你是人，你只有一个大脑，所以你能体验人的情感，理解人的情绪，所以你会和别人相遇，然后忘记别人。”
“那你呢？”川玉直直地看着尘沙惑，“你已经体验过人的情感，理解了人的情绪吗？”
尘沙惑突然松了一口气。他很感激川玉没有问出那个他最害怕的问题，因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是一个情感缺失的人？还是外表看上去和人一样的怪物？他回答不了。他怎么能回答一个没人知道答案的问题呢？尘沙惑咬着烟抬起头，刚好对上川玉的视线，心口一空，不自觉微笑起来：“目前还没有，但是德卡德正在帮我理解这个世界。”
川玉怔了下，很快又露出笑容，口吻认真：“那就好。”
尘沙惑看着他说：“我想理解现实世界，理解这里的一切。这也是我没有住在那些空隙城市的原因。”
“那你觉得现实世界怎么样？糟糕？还是美好？”
“现实世界……”尘沙惑停顿片刻，随后陷入沉思，“现实世界就像不可预测的风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什么都有可能终结。而空隙就像是平静水面上……现实世界的回音。它们复杂，随机，没有规律，有时是人的梦境，人的想象，有时是人对过去的记录，像是日记，或者录像带之类的东西，有时也可以是虚构的文学或艺术。”
川玉笑笑：“我没怎么去过你说的这些空隙，因为那些地方不稳定，又没什么生意。我只会去大一些的空隙城市，涅瓦，莱尔，奥罗拉之类的。你去过奥罗拉吗？奥罗拉的日出很好看。”
“那里的星空也很美。”尘沙惑抽了口烟，轻声说。
“没错。”川玉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尘沙惑，“你闻到了吗？这就是现实世界的气味，空气里全都是刺激感官的酒精，烟草，森林大火和现代工业。你不觉得沮丧吗？你确定你喜欢这里？”
尘沙惑吹散了烟圈：“德卡德以前说过，沮丧是组成欢愉的一部分，就像一个人想念另一个人……就像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
川玉靠着窗台，抱住自己的胳膊：“看来德卡德对现实世界很满意？他明明是涅瓦科学家的发明。”
“德卡德搞不懂自己。”尘沙惑老实说，“我也是。”
“没关系。”川玉走了回来，“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的定义。”
定义？“定义”是个很暧昧的词语，人应该怎么定义自己？通过价值？概念？还是某种简单的符号？我，尘沙惑，我要怎么把自己和其他人区分开来呢？我是谁？我是治安管理局的通缉对象，是一笔赏金，一个只去空隙的私家侦探。我有一把黑色的佩枪，一个空弹夹，一枚戒指和两只猫扮演的父亲。我没有人类的情感体验，没有自己的航行船，但是我有德卡德……我可以通过这些来定义自己吗？等等，让我想一想，别人都是怎么定义自己的？首先，他们会定义自己是“人”，一个纯粹的“人”，然后他们照镜子，观察镜子，因为镜子定义了他们的外表，样貌……
尘沙惑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照镜子是在什么时候了。他咬着一截烟头，伸出一只手摸脸，摸嘴，摸下巴，隐隐约约间摸到了一点胡茬。这种触感似乎让他想到了什么。他放慢了语速，和川玉说话：“很久之前，我去过一部摄影集留下的空隙。摄影师是个爱好摄影，做红酒生意的男人。他用相机拍另一个男人，把那个男人拍进摄影集，拍进摄影展，为那个男人留下了很多影像。那个时候他们都不再年轻了，做模特的男人说他们是朋友，摄影师却说他们是爱人。我觉得很奇怪，他们看上去很亲密，我不知道那个做模特的男人为什么要这么说。我还去过一首歌留下的空隙，那是一首地球时期的歌，是一个男人为了纪念另一个男人写的。他爱那个男人，但是那个男人死在了一个新年的晚上。我还去过永无岛，遇到过温迪和彼得·潘，我看到温迪哭着对彼得·潘道歉，说她一定要长大。我还遇到过茶花女和阿尔芒，苔丝和克莱尔……”
他总结道：“一个人好像是通过爱其他人，或者其他人的爱来定义自己的。”
川玉眨了眨眼睛：“所以你要先爱上一个人，才能找到自己的定义？”
尘沙惑没再说话。他看着川玉的眼睛，看进去，看到的形象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马修·斯卡德，而是他自己。这个形象算不算是川玉对自己的定义？川玉对于这个形象有什么想法？满意？讨厌？还是无所谓？
谁都不说话了。他们安静地坐着，互相看了会儿，直到一块蓝色的屏幕在桌上弹出来，唰地一下放大了。屏幕上显示有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是最新出炉的新闻，标题写着：“突发！大象夏娃从动物园出逃！请大陆居民注意个人安全！”另一条是一段只有几秒钟的影像。尘沙惑点开影像，看到画面上有两只猫。
左边的白猫看着镜头，说：“你现在在哪里？”
右边的黑猫一爪子拍了上来，说：“收到信息就快点回复我们！刚刚接到新的委托了！”
它们的话音才落，画面就暗了下去，彻底变黑了。尘沙惑看向川玉，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后，重新点亮屏幕，打字回复道：我在亚洲象大街72号的航行船上。这次的委托内容是什么？很急吗？
很快，屏幕上又弹出两条消息。一条是白猫的回复：等等我们，香灯开启了通道，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另一条回复很简短，只有几个字，一看就是黑猫写的：找一个弄丢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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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有之前两个故事的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