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渊薮>第二十四章

  从最开始在健身房错开使用器械的时间,到连续半个月晚上没有听到召唤,海同深并不迟钝,他早已发现亓弋在躲他,不是因为那一日过火的玩笑调侃——那只会是因为害羞无法应对而躲避——而是因为聊天中无意识的试探惊了亓弋。海同深知道自己搞砸了一件事,他有心去弥补修复,但亓弋却退避三舍。忍了十多天,海同深原本是打算找亓弋好好聊聊,结果却被临时派下来的支援任务打乱了计划,他给亓弋发了消息:【今晚有行动,不在家。】

  虽然这段时间亓弋都没找他,但只要对方没有明确表示态度,该有的报备还是不能少的。

  亓弋简单回复了一个字:【好。】

  临近凌晨,亓弋的手机响了,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网络虚拟号码不由得皱了下眉,但最终还是在自动挂断之前按下了接听键。

  “城东区Dizzy House酒吧,你该去看看。”依旧是经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对方只留下了这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亓弋握着手机挣扎片刻,还是起身换了衣服。

  亓弋仍旧是穿了一身黑,在这黑夜之中更是难以令人察觉。他在周围观察了一圈,最后在Dizzy House酒吧一街之隔的街边长椅上落了座。

  “有生人闯入。”

  “我靠这谁啊,东边路口谁盯着呢?怎么进来的?!”

  “三组去看看。”

  “生人手里有东西,先观察。”

  “酒吧北门六点钟方向,是咱的人吗?黑衣服鸭舌帽。”

  “我的人。”海同深的声音透过耳麦传到了所有行动组组员的耳中,“三组继续往前走,别看他。”

  这次行动是外地警察申请的联合抓捕,市局的警员们都只在外围看守,这也是亓弋进来时没有意识到自己闯进抓捕现场的原因——没有熟脸。

  亓弋知道海同深今晚有行动,但他不知行动详情,也不敢轻易惊动,便坐在长椅上,状若无意地玩着指尖陀螺。在看到原本向他走来的便衣转了方向,他就知道海同深是在现场看着的,于是拿出手机给海同深发了消息:【。】

  很快,海同深回复:【在现场。】

  【东边有堵矮墙,我翻过来的,那边没人守,派人过去。】

  【多谢。】

  亓弋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又打字道:【我有任务,互不打扰。】

  【了解。】

  凌晨两点,海同深盯着的嫌疑人走出了酒吧。在盯梢的便衣们都警惕起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嫌疑人。嫌疑人明显处于醉酒状态,走路摇摇晃晃,手中拎着半瓶洋酒,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组往前走,路过他,别回头。二组缀上,注意距离。”海同深一边分析状况,一边安排道。

  就在此时,嫌疑人的手机铃声响起。

  海同深立刻改变策略:“继续走!别看他!六组接应!”

  嫌疑人接通手机,原本踉跄的脚步缓缓停下,而后他似是清醒了不少,开始环顾四周。

  坏了!海同深心道不好,立刻吩咐道:“惊了!动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嫌疑人猛地把酒瓶扔了出去,而后狂奔起来。便衣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嫌疑人已经蹿上了路边的一辆摩托车,骑着车狂飙而去。海同深暗骂了一句脏话,骑上摩托车追了出去,还不忘下达命令:“四周合围,我去追,外面的做好准备接应!不能让他再跑了!”

  没过一会儿,海同深身边出现一辆警用摩托,他侧头看了一眼,是亓弋。没有过多的对话交流,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打了手势,示意对方走另一侧。一路飙到路口,两辆警用摩托一左一右甩尾离开。嫌疑人通过后视镜看到咬在身后的两辆摩托散开,就知道他们打算在前路包抄,于是直接急刹掉头,向着来路骑去。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骑出没多远,刚才消失不见的一辆警用摩托竟然出现在了他眼前,更要命的是,他身后也出现了摩托。亓弋和海同深一前一后,对嫌疑人形成了夹击。

  前突?后退?电光石火之间,嫌疑人选择了第三条路——他弃车了。

  嫌疑人钻进了一条根本不可能骑摩托进去的窄巷,海同深和亓弋也只好下车。“我不熟,我追。”亓弋边跑边喊。海同深立刻明白亓弋的意思。亓弋对这片区域并不熟悉,所以他去追着嫌疑人,让更熟悉环境的海同深从旁边小路阻拦。

  两个人分头行动,终于在即将通过第三个交叉口时,海同深赶了上来,从侧方直接把嫌疑人踹倒。然而那嫌疑人身手出奇地好,倒地瞬间就蜷身翻滚,卸了力之后顺势站了起来。海同深和亓弋一前一后已经将他去路堵死,他却仍然不肯束手就擒,准备硬拼。海同深降低重心,仗着身高腿长,直接去扫他下盘。嫌疑人踉跄躲闪,紧接着就被亓弋拽着胳膊来了个过肩摔。

  “操!”嫌疑人骂了句,忍着剧痛起身,从小腿侧拔出了匕首。寒光乍现,冷冽的刀风直奔亓弋而去。海同深那声“小心”还没说出口,亓弋就拽着那人的手腕向前一扯,一手托手肘,一手拧手腕,下了嫌疑人的刀的同时把他手腕拽脱臼了。亓弋反手把那人压在墙上,海同深摸出手铐,正准备铐住他,他却猛地缩身收腿,踹向墙壁。巨大的反作用力把他和身后的亓弋一起弹开,而亓弋则当了他的肉垫,后背重重撞在了墙上。

  一声闷响,亓弋被撞得眼前发黑,嫌疑人趁势挣脱钳制,准备蹿墙逃离。海同深却绝不肯再给他机会,一脚踹向那人胸口,将他踹得险些一口气没倒上来。正是此时,亓弋猛地从墙边冲向倒在地上的嫌疑人,绞住他的手臂,用力反折到极限,嫌疑人杀猪般的嚎叫在这寂静夜里更显惊悚。

  “咔嚓!”嫌疑人的手臂骨折了。然而他却仍不肯束手就擒,双脚在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不停蹬踹着。刹那之间,亓弋猛地喊道:“别过来!”

  然而为时已晚,一把小刀从嫌疑人鞋侧飞出,直奔海同深而去。海同深立刻闪身躲避,但因为离得太近,只勉强避开了要害,没办法完全躲开,那刀片还是扎进了他侧腰处。

  亓弋红了眼,揪着嫌疑人的头发把他反过来,把膝盖骑压在他大腿上,一拳捶向他的腹部,之后趁势捏住那人的喉骨,将他抵在墙上。

  四目相对,亓弋眸中迸发出的杀意让嫌疑人脊背发寒。

  “谁让你来的?”亓弋问道。

  “大哥,现在不是审讯的时候。”海同深走上前来,用手铐把嫌疑人铐住。

  亓弋仍旧死死掐着嫌疑人,此刻他把身上那些伪装全部撕碎,化身一匹桀骜的狼,而他手下的嫌疑人便是那待宰的羔羊。那“羔羊”已战战兢兢,极致的窒息感让他如同置身地狱,喉骨已发出咔啦声响,断裂仿佛只是迟早的事。

  “亓弋!松手!”海同深上前阻拦,亓弋却置若罔闻。海同深怕他真的会弄死嫌疑人,连忙去掰他的手:“别掐了!——咝!”左腰的牵扯让海同深忍不住发出声响。亓弋骤然回神,松开了钳制嫌疑人的手,嫌疑人还来不及喘气,就被亓弋拽着头发把头磕在墙上,抽动几下,而后晕了过去。

  几乎全黑的小巷中,只剩下了两个清醒的人默然伫立。少顷,亓弋利落地脱下上衣,赤裸着上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嫌疑人的刀,把自己的衣服割开,走到海同深身边。海同深不明所以,却见亓弋抬手扒掉了自己身上的夹克扔到一旁,一言不发地替自己勒住伤口。

  “我没事,伤得不重。”海同深说,“就是皮肉伤而已。”

  “叫人来支援,叫救护车,到医院前别拔刀,这不是普通的刀。”亓弋用衣服使劲勒了下海同深的腰,然后捡起海同深的夹克套在了自己身上,蹲下来开始在嫌疑人身上摸索起来。

  “用他的衣服就得了,怎么还用你自己的衣服?”

  “我嫌晦气。”亓弋简单回答。

  匕首、三棱刺、飞刀……最后是一把袖珍手枪。一件件藏在嫌疑人身上的武器被亓弋搜了出来,海同深这才意识到刚才有多危险。他捂着左腰,看亓弋干净利落地卸了弹夹,把枪扔到安全位置,不由得叹道:“你这手法真够娴熟的。”

  “警校教过。怎么?海支队长又想试探我?”亓弋呛声。

  海同深一滞,旋即诚恳说道:“我没那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亓弋的语气仍是生硬:“我倒希望是我想多了,但你我心里都清楚,我没有想多。”

  “对不起。”海同深没有争辩,道了歉。

  “我也是警察,审讯技巧也是我的必修课,但我没想到你会把那套东西用到我身上。”亓弋站起身背对着海同深,“你倒是诚实,你觉得我不像个警察,所以就从来没有把我当警察看。你是觉得我根本就不会察觉你的试探套话?还是觉得我察觉了也不会在意?”

  海同深连忙解释:“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同学确实是去卧底牺牲的,我也确实因为他而开始害怕失联。我是职业病犯了……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点,我只是想……想知道你都经历过什么。”

  亓弋依旧背对着海同深,直到外面响起警笛声,他才反问道:“所以我还应该谢谢你是吗?”

  “当然不是,这事确实是我错了,我认错认罚。我答应你不再刨根问底了,我知道你比我要难得多,你比我背负得更多——”

  “别说了。”亓弋打断道,“这人是我打伤的,你不用替我背锅,走了。”

  “你也去医院查一下吧,刚才撞那一下……”海同深话没说完,亓弋就已经蹿上墙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海支!”几名组员带着大功率手电从远处跑来,白光照亮了漆黑的小巷,也让所有人都看清了海同深身上的伤和几乎浸透整个左半身的血迹。

  “我靠!快叫医生进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护送海同深上了平车。

  大概是肾上腺素在顶着,海同深虽然失血多,但人还是清醒的,坐在平车上还能思绪不乱地安排:“那人身上的东西都仔细检查一遍,咱们配合办案手续得弄好,带着小虞儿一起做,让她熟悉熟悉流程。郑畅给亓弋打电话,让他来医院检查。”

  “检查什么?”

  “刚才他被嫌疑人撞了一下——”

  “谁?亓支?刚才那黑衣人是亓支?”彭渤惊讶道,“亓支怎么进来的?”

  海同深眨了眨眼:“你们都没认出来?”

  “亓支裹得跟柯南里那黑衣人似的,口罩都是黑的,我们在外边就看了个人影,哪认得出来啊?!”彭渤帮着把海同深的平车推到救护车上,“行了爸爸你赶紧去医院治伤,外边的事别操心了。”

  两辆救护车拉着海同深和嫌疑人先后往医院开去,海同深那点儿为数不多的肾上腺素终于失去作用,在快到医院的时候,疼痛如拉闸泄洪般兜头袭来。出诊的医生是市局的老朋友,看海同深皱眉呻吟,没忍住调侃了他一句:“终于知道疼了?”

  海同深:“我谢谢你啊,你这是对伤员的态度吗?”

  医生清了下喉咙,正色道:“刀片刺入挺深的,这刀片还带放血槽,你现在失血量有点危险,以防万一,我已经联系了血站提前调配。一会儿先做加急CT,看有没有插到内脏,如果没有就清创包扎止血补液。如果真伤到了内脏,您就踏踏实实手术,然后卧床休养吧。”

  “没那么寸吧?”海同深皱眉。

  医生:“现场处理做得不错,止血有效,不然你现在已经休克了。这次谁给你签字?”

  “老规矩。”

  “我就多余问。”医生说着又给海同深拉了一条心电图,看了之后说,“目前还算正常,保存体力吧。”

  “给我缝好看点的。”

  “再说话就让实习生拿你练手。”

  海同深果然不再多话。

  万幸的是,这一刀完全避开了内脏,海同深成功躲过一场全麻手术,也因为身体底子好,只用补液,而不必输血。伤口清创缝合之后,支队的人接连赶来,听到他们说亓弋不接电话,海同深心里更是乱糟糟的,便干脆闭眼假寐。众人看他这模样,也都知趣地退出病房。待他们离开,海同深摸出手机,给亓弋发了消息:【不来医院检查我就向廖厅汇报。】

  这一招果然好用,在海同深被困意淹没之前,病房的门被打开了,亓弋走了进来。海同深顿时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看向亓弋,问:“去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了,没事。”

  “连病历都没拿,骗谁呢?”海同深说着就按下了呼叫器,把医生叫进了病房。

  “我同事刚才跟我一起抓捕时也挂了彩。”海同深根本不给亓弋反驳的机会,“主要是后背,医生你给他看看。他脸皮薄,你就在这儿给他看得了,别让外面的人知道。”

  那医生点点头,拉上布帘遮住外面,对亓弋说:“衣服脱了我看看。”

  亓弋虽不情愿,但也知道此时僵持拒绝并不是办法,只好顺从地脱了衣服。原本就被刀疤贯穿的后背此刻更是大片青紫,肩胛骨处甚至还有斑驳的皮下出血点,看上去更加瘆人。海同深知道撞那一下不可能没事,但没想到会这么重,这嫌疑人是真的亡命之徒,绝对下了死手。

  医生虽然面上波澜不惊,但语气却难掩惊讶:“这是撞哪了?”

  “砸墙上了。”海同深替亓弋回答道。

  “你们警察是真够玩命的。”医生碰了碰瘀血边缘,做了简单触诊,道,“虽然看上去都是皮下出血,但还是得拍片子,不排除有内脏延迟出血的可能,必须拍,不许拒绝。你穿好衣服,正好门口有你们的同事,让他陪着你去,有任何不舒服的立刻来找我。”

  趁着亓弋穿衣服的工夫,海同深悄悄朝着医生竖了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