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怪发出喔喔怪叫，庞大笨拙的身躯转向四周，到处张望：“是‘黑月祭坛’！我从前常来这里，因为这里的NPC都很好看，精灵真是美丽的种族！这个地图的设计也格外用心，我最喜欢趁着副本剧情完结的时候，来这里看山顶的日落。”
虽然兴奋不已，但他却羞愧地缩在原地，怕身上的淤泥和脓液弄脏这座美丽而圣洁的王都。
精灵密密麻麻地聚集在祭坛周围，围观副本开场的献祭。
精灵王泽列菲尔则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俯视着自己即将被审判的长子。
巨大黑月压抑地悬在天空，一切嘈杂和喧闹都如此真实，甚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精灵王都特有的清澈气息。这一切指向唯一可能——这不是幻象，他们现在正身临其境。
李未然在左淮肩头踮起脚尖，隔着重重人影看到中间刑架上的王子和人类炼金术士，惊愕不已：“这怎么可能！这个副本分明被关停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花了千万积分才关掉的副本，左淮居然挥一挥手指就打开了！
然而左淮只是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在方舟大厦时，我是管理员。”
身处副本时是玩家，身处方舟大厦时却是管理员。
李未然给泽列菲尔的外挂叫做“终焉”，效果是可以结束任意循环代码，当然也可以结束副本循环。而作为1号管理员，左淮有权限也有能力激活任何循环。
只听淤泥怪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我记得这个副本的剧情是由玩家完成一系列支线任务，解除精灵与人类的隔阂。王跟王子之间的父子情太感人了，我当年看完剧本哭得稀里哗啦。”
“父……父子情……”李未然头皮发麻，鸡皮疙瘩直掉，抬眼看到王座上的泽列菲尔确实不复冷漠的表情，而是担忧不已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他被王的身份束缚，无法拯救自己的儿子，却要亲眼看他遭受酷刑。
李未然道：“你带我来，是想让我知道，‘黑月祭坛’原本不是那么绝望的副本吗？但它为何会变成我们看到的那样？”
这样的精灵王为何最终变得冷漠麻木？精灵国度如何走向悲剧？光明神拉芙怎么会背弃自己的信众呢？
难道正如左淮所猜测的，这一切就是方舟意志的bug造成的？
“你又如何能保证，副本重开后，精灵们不会再次走向相同的命运？”
猫猫心事重重，眉毛胡子都竖了起来，眉心皱起，浑圆的双眼沾满忧虑。
看他这样，左淮不禁宽慰道：“别担心了，我会关掉‘黑月祭坛’的，既然你这么希望的话。”
李未然撇开脑袋，抖了抖耳朵，一扫脸上的忧虑：“你从哪看出我在担心了？”
左淮道：“哦，没有吗？”
难道变成猫之后，性格也会变得像猫一样傲娇吗？
“我只是不想做无用功罢了！关掉一个副本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为了帮精灵王这个忙，他的负债增加了一千万！
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淤泥怪只能用无比渴求的眼神看着猫，想摸却不敢下手，沉痛谴责道：“天呐，你是怎么忍住不rua猫猫的？你的心肠是铁打的吗，1号？”
李未然回味左淮刚才那句宽慰，默默否认了淤泥怪的话。
左淮这个人总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一个孤独又厌世的行者，不同情不在乎，不施救不停留，一骑绝尘地走在积分榜最顶端，但内心深处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很容易猜透别人的心思和行为动机，在对待李未然的时候，却常做出迁就的姿态来。比如，他明明可以重启“黑月祭坛”，却愿意顾及李未然的意愿而放弃这件事。
还挺温柔的。李未然心想。
什么样的原型会让方舟模拟出一个心思沉重意志坚定又深埋柔情的小左秘书来呢？
“那么，你愿意和我合作吗？”
特意向他展示“黑月祭坛”的原来模样，不正是为了在这一刻向他发出邀请。
左淮转过头，深敛的黑眸透过金边眼镜同他对视。
就像是小左秘书正穿越重重时空，向他发出郑重其事的邀请。
谁会忍心拒绝聪明可靠有礼貌的小左秘书呢？
李未然心念微动，正要答应，耳边忽然响起虚无飘渺的召唤声，像透过时空的夹缝传来——
“我呼唤无名神被抹去的名讳……
愿祢恢复昔日无上的荣光……
愿祢在崩碎的时空行走自如……
愿祢在终末之清算后永垂不朽……
愿快乐的甘泉，指引祢的道路……
愿神使降临……
救赎我等……”
左淮感到肩头一轻，猫猫的身影眨眼就不见了。
淤泥怪顿时尖叫不已，代替他发出了慌张的惊呼——
“啊啊啊啊猫猫怎么不见啦！！！”
*
洛希和韩小乙都是四区玩家。上个副本结束前，他和韩小乙约了在蔷薇酒馆见面，后者说要请身无分文的男大学生喝一杯。
他进门第一眼，先去看驻唱的罗一鸣有没有来，没在舞台看到那个边弹边唱的颓唐身影，一时有些失落。
但这份失落很快被他抛在脑后，因为他看到韩小乙坐在酒馆角落的卡座，正冲他招手，对面还坐着上个副本的大冤种队友，买了“天煞孤星挂”的白塔学士章树港。
进门没走两步，洛希就注意到吧台边坐着的两个熟悉身影，不正是他一进门就在找的罗一鸣，还有旁边着装华丽而惹眼的叶臻。
好家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当然，比起他跟李未然左淮连续四次随机到同一个副本，这巧合根本算不上什么。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两人背后，只听叶臻道：“那么，下次开服还是照旧，把这小子和奸商扔到同一个地图。”
“有劳了。”
叶臻又道：“虽然这只是利益交换，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别玩脱了。奸商级别很高，几乎每次都是高级副本。这小子能活到现在真是祖坟冒青烟。如果方舟玩家还有幸运值这种隐藏属性，他幸运值应该有SSS。”
罗一鸣却意味不明地回道：“你怎么知道没有幸运值呢？”
叶臻直觉他这话里还有言外之意，正要细问，身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冷不丁地开口说道：“说谁祖坟冒青烟？”
两人都猝不及防，扭头便见洛希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
这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在密谋什么？
叶臻破坏任务后就开挂溜了，把其他人扔在逃生副本，要不是左淮足够强大，他们就全军覆没了。
洛希的敌意当然是针对叶臻这个搅屎棍子。但不知为何，被撞破后，罗一鸣的脸色比叶臻要难看得多，相比之下，后者反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们在商量什么？“奸商”无疑是指李未然，那么“那小子”又是指谁？
短短几秒，洛希的脑子转得比考高数时还快。
像是瞬间打通任督二脉，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是叶臻利用外挂，把洛希放进李未然的副本？！
怪不得每次洛希的身份都如此多余！
“原来是你干的！”他难以置信地指着叶臻。
他和然哥随机到同一个副本竟然是由于人为的运作，而非冥冥之中的缘分。这一事实比撞破两人的勾结还要让他震惊。
他又转向自己一直引以为知己的罗一鸣：“你怎么……”
罗一鸣的反应出乎意料。他没等洛希说完，一个扭头，身影原地消失，空留高脚椅骨碌碌旋转。
他居然逃了！
瞧了眼指向自己的手指，叶臻高傲地抬了抬下巴：“你爸妈没教过你不要用手指着人吗？”
洛希冷眼道：“我爸妈死得早，如果他们还活着，首先会教我区分对方是不是人。”
这小子还挺会骂人。
叶臻嘴角溢出一声嗤笑。对于他来说，洛希这样的萌新如同一只蝼蚁。
“虽然与人有约不能杀你，但是不妨碍我把你手脚打残再送进副本。一起下过副本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并没有什么道德约束感。”
周围的玩家已经察觉了这里的冲突，骚乱起来。
“那个玩家是新手吗？怎么跑去招惹榜二？他是疯子吧？”
“花生了什么树？”
“我听到他骂叶臻不是人。”
“傻白甜碰瓷霸总这种戏码在绿江早就过时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就算是在保护区，这小子恐怕也没活路了。叶臻什么人！”
“新人都是这么把自己作死的。”
洛希听到周围人的议论，额头冒汗。
“洛小希！”
韩小乙发现洛希的不对劲，已经脚步匆忙地赶了过来。章树港不动声色跟在后面。
“噢？”叶臻语气轻浮地扬起。
李未然的四个主顾齐聚一堂。洛希与韩小乙的外挂都是废物，章树港身怀“一击必杀”挂也许有力与叶臻一战，但叶臻根本不把“一击必杀”放在眼里。
“知道我为什么选了最没用的外挂吗？”叶臻喝下最后一口冰威士忌，将杯子放在桌上，笃地一声，这才转身面向他们，“因为碾死你们这样的蝼蚁，实力提升与否已经看不出差距了。”
就在他起身前一秒，章树港悄悄念出了召唤语的最后一句——
“……愿神使降临……
救赎我等……”
随即，一声猫叫凭空响起。
对峙的人群中间，一只猫从虚空当中掉落。
李未然在半空调转重心，四爪无声地落在高脚椅上。
“喵！”
所有人脸上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