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然仰头看了看，气窗外的白夜和黑月只向他展露了方寸天地。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那个阴暗潮湿的监牢，左淮被锁在对面。洛希则被关在隔壁牢房。
在空中花园和王后见过面的玩家有四名，方十一却幸免于难，因为他愿意帮叶臻做伪证，证明是李未然等人伤害了王后陛下。
李未然觉得精灵王子实在倒霉。他被人类欺骗和诱惑，还要为人类上火刑架。爸爸给他找了个小妈，做他孙女都嫌小。现在，这个后妈不仅进行了邪恶交易，还想置他于死地。
当然，李未然本人就有够倒霉的。身为一个外挂商，连续四个副本遇到疑似1号游戏管理员。他的客户是个疯批，为了弄死自以为的宿敌，把他也给牵连进来。他的另一个客户和疯批达成了统一战线，都想置左淮于死地。
叶臻虽然是个不顾后果的疯批，但他还是为自己考虑好了退路，就算副本被他弄塌了，他也有办法离开，因为他的外挂效果是“在非任务时间切换玩家地图”，一旦任务失败，他随时能走。
洛希在隔壁喊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出去？韩小乙会来救我们吗？”
李未然道：“呆在外面不见得就比这里安全。”
“噢！”洛希恍然大悟道，“所以然哥你们这是将计就计？幸好我跟你们一起被抓进来了。”
“不，我的意思是，入夜后，里里外外大家都会遇上梦魇。”
“……”
左淮动了动，锁链便随之叮叮作响。在大祭司的吩咐下，他们给左淮上了八道锁链，据说是矮人用陨铁打造而成。
李未然觉得所谓的陨铁不一定就比钨钢合金结实，陨铁唯一的特点大概是重金属含量超标，辐射大。
“现在怎么办？你带我越狱。”李未然问道。
左淮试了试锁链：“如果不是战损状态，不在话下。”
他开局战损模式，所有属性数值降低为50%，战斗力自然也是如此。
李未然道：“那san值也降低了吗？”
洛希隔着墙壁问道：“san值是什么？”
上上个副本，因为海神奥特普斯san值掉落50以下，扣了李未然三千万积分。但洛希从来没在属性面板看到过这个数值，也没有人向他解释过。
李未然答道：“san值就是理智值。”
左淮刻意侧过头，窗外的光线让他的半边侧脸透着阴森：“san值也降了，所以我现在随时会疯。”
“嘶——”洛希倒吸一口气，“这俩人都要疯了，这把谁能带我飞。”
根据系统说的，李未然也一样数值减半。
但他凝神调出属性面板，可以看到自己的生命值是88，其他都是100。100是玩家进入游戏的初始数值，他的属性并没有减半。所以系统限制的，应该是玩家用积分换取的属性提升值。
左淮道：“如果副本等级太低，系统会对高级玩家做出限制。”
洛希小声吐槽道：“A级副本也叫等级太低？你们高玩都是怪物吗？S副本当饭吃？”
左淮抬眼问李未然：“王子殿下，你的等级是多少？”
李未然神情顿了顿：“你先说。”
“102级。”左淮等了等，没等到对面的回应，“到你了。”
“我可没答应你说完我就会说。”李未然这么说完，已经准备好被系统警报轰炸，可这回系统居然没有动静。
怜爱翻译官与否的边界到底是什么？
对于他的出尔反尔，左淮不以为然道：“王子殿下，系统通知数值减半的时候，你的名字在我前面，想必你的等级比我高不少吧？”
洛希道：“啊？可是你是榜一诶？难道然哥是榜零吗？”
榜零是什么鬼！
李未然：“闭嘴！”
「请怜爱翻译官！」
「请怜爱翻译官！」
「请怜爱翻译官！」
这智障系统！他不耐烦道：“不是叫左淮‘闭嘴’。”
说完这个名字，警报停了，但一股恐惧顺着他的脊梁而上，冰凉凉直冲后心。恐惧的源头坐在他的对面，就是不能提及名字的某榜一玩家。
“然哥，我说错话你可以骂我。”洛希呜咽着道，“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一分钟后，“玩家的恐惧”buff效果结束。
左淮轻笑道：“我有一件道具，功能是驱散任意目标的任意buff或是debuff，仅限使用一次。不属于高级道具。”
“那你还不快用！”
“可是这个buff对我本人毫无影响。”左淮顿了顿，想到了绝佳的主意，“不如这样，你先告诉我，你的等级是多少。”
洛希嚷道：“然哥！快告诉他！”
李未然：“……”
“否则，我隔一分钟念一遍我的名字，左……”
“166级！”
左淮：“……”
李未然补充道：“我说我的等级。”
“我靠，听说叶臻99级，我当时以为最高也就100级。后来左神说他102，我以为满级120，最高不过150。然哥你居然166级！你真的是榜零吗？！！赚的积分太多所以积分榜出bug了？”
左淮道：“《方舟》的等级没有上限，玩家等级根据历史累计获取的积分来算，即使消费掉或者在副本结算时被扣除，也不会影响玩家等级的统计。”
这也就意味着，李未然累计得到过的积分奖励比左淮还多，难以想象，他到底经历过多少副本！
“原来如此，”洛希随后问出了左淮想问的问题，“然哥你积分都花在哪了？！你是败家子吗？”
李未然对这个问题充耳不闻，只对左淮道：“该你了，把那个buff驱散掉，左……”
左淮等着他说出下一个字。
“……神。”
“我可没答应你说完后我就会就驱散buff。”
“……”
从来没有人让李未然吃这么大的亏，他记住这个GM了！
“李未然，你是我见过谜团最多的玩家。”
左淮背靠着墙，虽然手脚捆着八条锁链，但他从容得像是偶经此地稍作休憩。黑色长袍下是雪白的衬衣和贴身马甲，跟阴暗的监牢半点不搭，玫瑰与红酒才更适合他。
他戴着李未然送他的眼镜，目光清明。那种如影随形仿佛被看穿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李未然身上，但左淮的眼神总是淡然而收敛的。
“你是如何被贾约选中，拉入码字小黑屋？”他的目光巡视李未然的双眼，问出的问题却锋锐无比，句句要害，“学者吴辰宇死后，你在他身边捡起了什么？画家从何得到火龙莱奇的庇佑？”
“……”
李未然左手手腕被锁在一侧，右手抱膝而坐，这是一种防备的姿态。面对左淮的句句追问，他只能沉默以对。
“为什么素未谋面的秦律对你言听计从？你和井天之间又做过什么交易？”
左淮声音淡淡，巧妙掩饰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但那声音却在空荡的囚室隐隐回响，让人无从躲避。
“在离开β世界的最后关头，你想对我说的是什么？”
就连洛希也不敢作声了。
李未然银灰色眸子迎着他的目光，一眨不眨：“炼金术士阁下，您是以什么身份问出这一番话来？玩家？还是一名GM？”
左淮眼中仿佛闪过一丝动摇，但也许是李未然看错，那只是眼镜映出的光影。
“你希望我是以什么身份呢，王子殿下？”
事情终于到了这一步，他们之间只剩一层还没捅破的窗户纸——那是李未然最后的遮羞布。
李未然深知自己的一切秘密早就暴露在这名游戏管理员眼里，他感到有些恼羞，但更多的是懊悔——他甚至还曾对这个人怀有感恩甚至是歉疚，他竟还产生过与GM成为朋友的妄想。
他只是一个在游戏漏洞边缘徘徊的外挂商，是必将被游戏管理员抹去的错误存在。
管理员的使命是修复bug，而他就是一个bug。
钟声打破了死一样的沉默，响了整整十一下。
很快所有玩家都会不受控制地睡去，面对梦魇，除了左淮和叶臻。
“你打算今晚强撑着不睡吗？”左淮问道。
面对这种境况，面对一个管理员，李未然怎么可能做到安然入睡？
左淮叹了口气，努力降低自己的威胁好让他安心：“别强撑着，不用担心我会去翻你的日记。昨天我也没有这么做，不是吗？”
李未然警惕地按住藏在腰间的账本，锁链随着他的动作一抖。
左淮知道没什么办法让他放下防备，只好侧过身去，不再看他。
没过多久，李未然就抵抗不住睡意，双眼一张一阖，左淮的身影在他对面逐渐模糊。他看到左淮复又看向自己，然后右手猛地用力，只一下便挣脱了两条矮人打造的陨铁锁链。
睡过去之前，他心想，果然还是钨钢合金更结实点。
左淮在非战损状态下，挣脱锁链不在话下。但他没说的是，战损状态数值减半时也可一试。
挣脱锁链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昏睡的李未然身边，为他撬断锁住左手的锁链。
他托起李未然的脑袋，后者却浑然不觉。
精灵王子的长发像银缎一样凉而丝滑。
他动作轻缓地让李未然枕在自己腿上，移动间，李未然腰间的日记掉落在地。
他看向熟睡的李未然，明知道对方听不见，仍然问道：“你在考验我吗？”
回应他的只有李未然微弱的呼吸。
左淮闭上双眼，仰靠在墙上，心里想的是，如果炼金术士动过利用精灵王子的心思，那他真该遭受千般酷刑，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