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阳逐渐隐没在群山之后,最后一丝丝温暖也从大漠上逐渐消失。哨塔上的士兵依然恪尽职守地站得笔直,几里地外的天蚩人却已经接二连三的升起篝火。

  士兵轻微地动了动鼻子。仿佛闻见了那扑鼻的焦香和美酒醉人的气味,虽然实际上他什么也没闻到。

  “换岗!”

  他松了一口气。左右晃了晃脑袋,提起铁枪走下哨塔。火头军正一盘一盘地往外端烤饼,好久不见荤腥了,他盼望着早日回到京城,叫上几个兄弟,再去二道门外的羊肉馆子好好吃上一回。

  一个小兵端着一盘烤饼送进了将军营帐。

  褚熙依旧坐在主位,身边是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的老康。小兵年纪还小,忍不住走到老康身边,故作深沉地小声取笑他。

  “老康啊,愁什么呢?再这样老下去,回京可讨不着媳妇了呀!”

  老康心烦意乱:“去去去忙你的去!”

  小兵撇撇嘴,掀开帘子就走了。老康叹了一口气:“唉,小孩儿没心没肺啊。”

  褚熙拿起饼咬了一口,饼烤得太干,碎渣掉了一桌。他垂眸叼着饼,拿手把它们轻轻拢在一块儿,准备待会儿喂给鸽子。

  “老康啊,你确实该找个媳妇了。跟我父亲在边疆待了这么多年,属实耽误了你啊。”

  老康苦笑道:“小将军,说这话你可就托大了,现在也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啊。”

  褚熙笑着点点头,“晚上的事儿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半夜就带人走,从郴州绕回京。郴州的知州是父亲旧识,知道变通。你们到了那儿不用担心粮草。略歇歇脚,就可以回京了。”

  老康道:“小将军,末将担心……您带人守在这儿,未必就能守多久啊。”朝廷的粮草迟迟不来,也没有发函告知是何缘故。皇上登基后,对将军十分亲厚,年年粮饷充足,从未拖欠过半分。如今这形势,也不知京中是何情况。

  万一等不到人来,难道堂堂干西的将军要和半数士兵一起饿死在边境?

  褚熙把饼往他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先吃着,吃完这顿可就没了。

  他缓缓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早就想到了。只不过现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你带人先走,或许还能赶回朝廷想想办法。至于我这边,小时候父亲曾教我,‘如果实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如果实在山穷水尽,那就把眼前唯一的办法当做最好的办法去做。害怕没有用,只有全力以赴,哪怕最终输了也不丢人。

  褚熙掀起帘子,默默看着外面围着篝火埋头吃饭的兵士们。他的背影浸在冰凉的夜色中,虽然坚定,却无端的有些许落寞。

  半夜。众将士酣睡之中,突然觉察到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势越来越大,热浪已经惊醒了最外面的人。

  “怎么回事?”有人跳起来大喊。

  “是…是西边,粮仓着火了!”

  “快去打水!”不知是谁嘶吼。睡眼惺忪的人也都立刻爬起来,奔跑到白日洗漱的小溪边接水。奈何天气实在干燥,一来一去,火焰已经蹿的老高。整个粮仓全部被烈火吞噬。

  几个老兵目眦欲裂。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天蚩人纵火!我看到了!是他们放得火!”

  有人揪住他的领子大声问:“你看清了吗!”

  众人听得声音,才发现是将军。褚熙又问了一遍,“你可看清楚了?”

  那个士兵坚定地回答:“属下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老康把长枪往地上一搠,怒道:“弟兄们,披马!去把对面这帮狗娘养的头给我拧下来,也叫他们尝尝厉害!”

  众人已经完全清醒了,趁着怒意,迅速披甲上阵。一路朝前方天蚩人的阵营杀去。

  那边的天蚩人浑然不知何事发生。在睡梦中听闻厮杀之声,睡眼惺忪地爬出毡房。慌乱之中,抢到马就四散奔逃。马儿受惊,到处踩踏。未熄灭的篝火溅起无数火星,大大小小,到处烧了起来。

  天蚩的老首领一边往北逃窜,一边狼狈地问手下:“我听见他们喊什么粮草,什么粮草?关我们什么事?”

  手下气都喘不匀:“好像…好像是,他们的粮草被烧了,说是我们的人干的……”

  老首领气得痛骂:“无耻!卑鄙无耻的汉人!我们还没动手,倒被他们先赖上了?”

  他很快止住骂声。因为追兵追上来了,只能弯着腰,拼命用小腿夹着马腹。

  一夜过去,天蒙蒙亮的时候。褚熙派人清点了损失。他俊逸的脸上沾着黑灰,显得眼睛格外透亮。胳膊上被不知道谁的刀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军医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可他看起来精神格外不错。

  除了他和老康,以及安排在伙房的心腹,没人知道被烧掉的粮仓早就是空的。这笔账暂时被安在天蚩人的头上。他们还抢到了天蚩营地里的一批粮食——虽然十分有限。

  依照之前的计划,老康带着一半新兵和伤兵从郴州回京。临走的时候,褚熙低声叮嘱:“到了京城,千万留意宫里的动向。若有不测,千万要尽早给我送信。”

  老康装作没看出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到营帐中,褚熙松了口气,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不小心压到了胳膊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他脑子里盘算着天蚩兵马逃散之后的去向,思绪渐渐拧成一股绳,这股绳似乎又不受控制地往南方跑,跑啊跑,跨过群山,趟过河流,钻进京城深深的宫殿里。他又情不自禁的想到齐沛,也不知道京中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老康总是说他镇定自若,烧粮仓这种大事做起来居然也一点不紧张。现在想来许是他的心一大半都留在了京城,隔着万水千山,还是牢牢系在齐沛身上。

  算了,且不去想这些烦心事。褚熙卸掉铠甲,脱掉靴子,和衣卧在榻上。希望能暂时做一个好梦,梦见他藏在心底思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