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雪行客>第六十一章 生辰

  对于柳昔亭来说,但凡提到穆旭尧三字,那种经年累月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便会钻出来。岑书白将穆旭尧的书信送到他手中时,就看见他的脸色开始发白。

  “公子。”岑书白叫了他一声,说道,“那个慕容玉还真把他叫了过来,他……”

  “他既然来了,肯定是要找我算账的。”柳昔亭紧紧抿着嘴唇,许久才说,“我已经掺和进去了,他肯定要怀疑我,还好……还好寻桃不在,不然……”

  “他信上写了什么?”

  柳昔亭将信撇在一旁,似乎很头痛,说:“还能说什么——要见我。”

  他怔怔地发了会儿愣,说:“我去见他,你帮我遮掩一下,别让阿寄知道。”

  说着话,房门就被敲响了,屋外的苏枕寄说道:“我能进来吗?”

  柳昔亭手上一抖,赶紧藏了信,说:“请进。”

  苏枕寄推开门,手上捧了一碗长寿面,本来笑呵呵的,看见岑书白时笑容却凝固了。

  他的表情变化都落在了柳昔亭的眼睛里,柳昔亭一阵紧张,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就听见他质问道:“你收了岑先生的生辰礼?”

  柳昔亭愣了愣,才说:“没有。”

  苏枕寄的脸色立刻缓和了,说:“我特意赶在宋先生之前溜过来的,我做的长寿面,你得先吃,我的生辰礼,你也得先收。”

  柳昔亭失笑,示意岑书白先出去,起身去接他的面。一看这碗面长面、清油、绿菜叶,还能瞧见卧了个鸡蛋,闻上去就香掉了鼻子。

  柳昔亭惊讶道:“你还有这种手艺?”

  苏枕寄得意道:“在寺中,我们可都是要自己动手养活自己的。”他说着坐在了柳昔亭身侧,说道:“你不知道,我师父为了让我练功,好几天不给饭吃,我都是自己偷偷溜进厨房,煮点东西吃,不然要被他饿死了。”

  柳昔亭触碰到碗边的温度,一时觉得心酸,垂着头很久不说话。

  苏枕寄见他不语,有些紧张,问道:“你不爱吃面吗?那……”

  “不是。”柳昔亭用左手执筷,轻轻搅了搅面汤,说,“我住在越府中,姓越,不姓柳。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柳昔亭了。”

  柳昔亭吃面时很安静,很虔诚,动作不快,吃相也很儒雅。苏枕寄坐在一旁看他,也不觉得无聊。

  待他将面吃干净,苏枕寄才问他:“你刚刚在想什么?”

  柳昔亭看着他,说:“我许了一个愿。”

  “什么愿?”

  柳昔亭温和地笑了,说:“我想活得久一点。”

  听他这话,苏枕寄没来由的心中一跳,忙说:“当然了,你吃的是佛门弟子煮的长寿面,佛祖会保佑你。”

  柳昔亭只是微笑,问道:“你有礼物要送我吗?”

  “对。”苏枕寄忙从怀里去掏,还说,“我知道你见过很多珍稀的玩意儿,但是这个是我想了很久才决定送你的,你不要嫌弃。”

  柳昔亭说:“你送的当然都是好东西,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他这话说完,苏枕寄抬起眼看他,莫名笑起来。

  柳昔亭不解:“怎么了?”

  苏枕寄笑道:“当年你好像也是这么说的,十分耳熟,看来你哄人还是这么一套。”

  他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过去说:“打开看看。”

  盒中卧着一块圆润的玉石吊坠,其形为麒麟,形貌生气勃勃。

  柳昔亭愣了愣,拿出来在手中仔细端详,问道:“和田玉?”

  苏枕寄点点头,说:“我打听过了,和田玉可以避邪护身,治治你多思多虑的毛病。”

  柳昔亭笑道:“你帮我戴上。”

  苏枕寄稀奇地看他:“这次不离我远远的了?”

  柳昔亭递给他,说:“你别取笑我。”

  苏枕寄站到他身后,给他戴上,说:“你有些话不想说,我也不问,但你若是遇上什么大事,也不要瞒着我,行吗?”

  那块凉丝丝的玉石贴在他的胸口,柳昔亭感到一阵熨帖,但喉头哽了哽,说道:“我不敢用自己的事情惹你烦忧。”

  苏枕寄轻轻一推他的脑袋,似乎有些气恼,说道:“你不说我更烦忧。”

  “算了。”苏枕寄又坐回他身侧,说道,“不说就不说吧,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两人相对而坐,姿态亲昵,柳昔亭被他那样诚挚的眼神盯住,只觉得冰凉玉石熨过的皮肉也变得灼热。

  苏枕寄看见他的眼神明晃晃地落在自己的嘴唇上,但是转瞬柳昔亭就别开了头,不再看他,说:“你还准备了什么?”

  苏枕寄笑道:“生辰宴啊,我把建宁府最有名的菜色都给你端了过来,走吧,去瞧瞧。”

  今日很难说柳昔亭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喝了很多酒,并且不准苏枕寄再喝第二杯。

  苏枕寄直勾勾地盯着他,说:“今天我不出门,为什么不能多喝几杯?”

  柳昔亭说:“你要撒酒疯。”

  苏枕寄抗议道:“你上次还说我喝醉了很乖顺,我什么时候撒酒疯了?”

  夜色已深,宋蕴让人熬了醒酒汤,自己就先行回屋了。

  身侧没了旁人,柳昔亭看着他的眼神越发炙热起来。不过即使是半醉状态,柳昔亭仍然清楚地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于是他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说:“太晚了,去睡吧。”

  苏枕寄见他晃晃悠悠,忙上手去扶,说:“不让喝就不让喝吧,我送你回去。”

  柳昔亭生怕自己做出什么越距之事,很惊慌地闪躲了一下,说:“我自己可以……不要碰。”

  他话还没说完,苏枕寄已经揽上了他的腰,听他拒绝,还故意收紧了手臂,笑说:“就要碰。”

  他扶着人家不说,还非要故意去问:“我到底怎么撒酒疯了,你说给我听听。”他自己说着,突然故作惊讶,说道:“我非礼你了?”

  柳昔亭登时身上一僵,闭上眼睛装烂醉如泥的醉鬼。

  苏枕寄本就是和他说笑,但见他这么个反应,就想:“这个人每逢说到不想说的就装哑巴。”

  但他突然想起自己与他游船时,脑中出现的模糊回忆,苏枕寄头一次认真回想了一番,又见他这个模样,心内有些震惊:“难不成我真非礼他了?”

  好不容易将他送到床上,苏枕寄却陷入了自我怀疑中,他坐在床边盯着以臂遮脸试图逃避话题的那人,许久才说:“上次我说……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不会是真的吧?”

  柳昔亭本来就因为逃避视线而显得姿态僵硬,听他这么一说整个人更像石板了。

  苏枕寄拍了拍他的背,语气很肃穆,说:“我真的不记得了,不是故意不负责的。”

  柳昔亭把脸往枕被间一埋,闷声说:“你别说的这么……我也不记得了。”

  “你真不记得?”苏枕寄凑过来,还摸了一下他的耳朵,“那你耳热什么?”

  柳昔亭掀起被子将自己的脸盖住,说:“我要睡了。”

  苏枕寄笑了声,像是很喜欢看他这个模样,心情甚好地说:“我这就走,待会儿下人来送醒酒汤,你喝了再睡。”

  柳昔亭嗯了声,确认这个满嘴不着调的人离开了房间,才放自己出来透口气。

  柳昔亭的酒意都清醒了大半,颇为苦恼地想:“这个人是不是还有做流氓的潜质?”

  慕容玉请来了穆旭尧,虽然没有摆宴请他,但是也颇为敬重,说话也较往日客气。

  说到崔千方,穆旭尧叹息道:“他年轻时的确跟着我,但是后来儿子和孙子相继去世,他心灰意冷,便出家去了,想来也有许多年了,那时候还没有施恩寺。”

  慕容玉说道:“那位建造施恩寺的大善人,想来就是您吧。”

  穆旭尧说:“陈年旧事,当初只是为祭祖宗、修功德,于是建了这么一座寺庙,但没想到其中的僧人品行不端,竟然干出那样的恶事。”

  慕容玉的眼神中带着探究,说:“那犯下罪行的恶僧如何了?”

  “这是官府的案子,我没有多加了解,想来卷宗中应当有所记载。”

  慕容玉盯着他,说道:“是有记载,这个僧人在处决前就死了。”

  穆旭尧捻着手中的佛珠,念了句阿弥陀佛,说道:“这我的确不知,当初听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自觉愧对先祖,让如此恶徒进了寺中,便不愿再多听此事了。”

  “那您知不知道,寺中以领养为名,暗自将女孩囚禁起来,卖给邪众做制药的器物,这种买卖已经做了好多年。”

  穆旭尧惊讶道:“还有这种事?”

  慕容玉说道:“我已经追查到那些女孩被送往的地界,这个崔千方是最初引头之人,他又是您的故人,因此特来此知会。如今施恩寺已经攀扯上了神鹰教的邪众,并且做的是这种丧心病狂之事,希望您能将自己择干净,否则不论做过与否,勾结邪众的疑云也已形成了。”

  穆旭尧捻动佛珠的手指一顿,笑说:“清者自清,也多谢提醒。”

  他说着目光望向远处,说道:“有些奴才放得远了,就不听话,是该整治整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