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雪行客>第五十一章 任务

  一块红绸布盖在鸟笼大小的物什上,捧着宝贝的小厮跟在张员外身后,面向众人站定了。

  喧闹的厅堂内霎时安静下来,苏枕寄坐在柳昔亭身侧,看了看他,低声说:“来了好多生面孔。”

  柳昔亭的心思好像却不在那件宝贝上,眉宇间全是难掩的焦灼,连答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坐在另一边的薛阆笑道:“在苏州城内潜伏许久的这些人,可不都来了——隐杨,你说,那个神秘兮兮的游仙阁会派人来吗?”

  柳昔亭的神思被拉回,略微想了想,说:“游仙阁的人从不露面,就算来了,我们也认不出吧。”

  “也是,他们向来神神秘秘的,”薛阆又看向正在说场面话的张员外,“他们最近都找起了吞雪剑,总让人觉得,好像有人要揭起陈年旧事啊。”

  柳昔亭眉心微动,只是勉强笑了笑,没再接话。

  苏枕寄漫无目的地张望了一圈,忽然望见门口站了几个身穿白袍、头戴兜帽的人,他心内觉得奇怪,多看了几眼,见这几人面上俱戴着金色面罩,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遮掩得严严实实。

  柳昔亭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说:“这是祈灵派的人,喜欢研制些稀奇古怪的药,总是避世不出,这次竟然也来凑热闹了。”

  苏枕寄哦了声,说:“以往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门派。”

  薛阆搭话道:“据说隐世了数十年,五年前才重出江湖,一出现可就搅得风雨不宁,这群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什么说法?”苏枕寄好奇道。

  “他们出山自然要有好地方建门立派,不知为何就盯上了保宁府的一个庄子,一夜之间杀光了人家上下几十口人,血气都没散尽呢,他们就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薛阆说着啧了一声,接着道,“这几年把保宁搅得天翻地覆,都成土皇帝了。”

  他们两个人隔着柳昔亭说话,但柳昔亭的眼睛却一直盯在张员外身上。此时张员外的场面话已接近尾声,遥遥送来一个眼神,两人短暂一触,便立刻分开了。

  苏枕寄突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说:“你紧张吗?”

  柳昔亭转回头看他:“什么?”

  “拳头捏这么紧,你很紧张吗?”

  柳昔亭这才咻然放松了手指,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只是抿唇不语。

  苏枕寄也不再问,看着张员外面上仍是一片和煦,朗声道:“感谢众位朋友捧场,一同来观我张家的家传之宝,此宝名为‘仙鹿灯’,待夜间无灯之时,仍散发出荧荧微光,通身似有流风涌动。只是此时天光尚明,待诸位多留些时刻,便可看见此宝的奇异之处。”

  他话说完,似乎没有要揭开红绸的意思。底下有人坐不住了,嚷嚷道:“我们已等了大半日,只想快快一饱眼福,夜间荧光自然也是要看的,张员外别再绕圈子,吊胃口了!”

  随即便是一片附和之声,但张员外只是笑了笑,说道:“自然是要看的,英雄莫急,老夫可不是故弄玄虚之人。”

  他说着手指已捏上了红绸一角,苏枕寄坐直了等着看红布之下的珍宝,却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猛然握紧,他俯首一看,见是柳昔亭的手,将他抓得紧紧的。但柳昔亭似乎都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么,仍然浑身紧绷地盯着前面的人看。

  苏枕寄也不出声,但见他这个样子,心内却有些隐隐的不安。

  张员外的目光从面前的一众宾客身上扫过,忽然抬手一掀,红布飞起的瞬间,许多人几乎站起身来伸颈去看,只见一簇青色火光猝然燃起,众人的惊呼声乍起,其中混入了一声惨叫。

  张员外掀起红布的那只手也燃起了青色的火焰,一旁候着的管家惊恐地尖叫一声,忙喊:“水!快拿水!”

  整个厅堂一片混乱,柳昔亭猛地站起身,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不要用水……”

  但他似乎惊恐得厉害,竟然发不出什么声音,连站在他身侧的人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张员外没能等到他的第二次警告,茶水泼上的瞬间,火势便涛涛而起,将当初为探花郎办喜宴的红布也烧了个干净,一旁的小厮见此惨状,连滚带爬地尖叫着往一旁逃开。

  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员外的最后一声惨叫也被淹没在形似鬼火的青焰中。

  前些日子见过的那个名叫封言的少年人第一个上前查看,惊讶道:“给人烧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好狠毒的手法!”

  “小子,看看地上有什么东西没有?”人群中突然有人发问。

  封言俯首一瞧,说道:“有些青灰色的粉末。”

  “那就是了。”说话的人站起身来,是个驼背的矮老头,“这便是挫凌粉,有风便能燃起,遇水反而愈烈。”

  薛阆此时也神色沉重,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转身看向门外——刚刚的几个白袍人都已不见了踪影。

  “是祈灵派!”

  众人警醒过来,在管家的哭喊声中,忽然有人问道:“仙鹿灯呢?”

  管家哭声一滞,颇为狼狈地上前查看,整个人瘫倒在地,粗哑的嗓子带着哭声:“宝贝不见了!”

  “挫凌粉这般厉害,张家的宝贝会不会也……”

  管家立刻驳道:“绝不会!”他说着有些踉跄地站起来,声音兀自颤抖着:“仙鹿灯是张家的传家之宝,如今……遭此巨变,老朽虽然只是张家家奴,但跟随员外几十年,不能眼睁睁看着员外身死,珍宝遗失。”

  他顿了顿,扶着红漆雕柱站稳了,说道:“我知道寻物追凶之事,游仙阁最为擅长。待我……将此事告知我家公子,便会请游仙阁发布委托,还请诸位帮帮忙,若能寻回仙鹿灯,张家……必有重谢。”

  一日之间,喜事成丧,苏州城内多了件可谈说数日的大事。

  回程的路上柳昔亭一路无话,快到家时,苏枕寄突然听见他说:“他刚刚说,会请游仙阁发布委托寻宝查仇。”

  苏枕寄嗯了声。

  柳昔亭看向他,问道:“委托也就在这几日,想来是个春牌,你摘不摘?”

  苏枕寄想了想:“我倒是感兴趣,只怕很多人和我一样感兴趣。摘与不摘,都有人要去寻宝的。”

  柳昔亭说:“你记得前段时间的那张春牌吗?”

  听他这么一说,苏枕寄也有话要问了:“我记得——是你在找吞雪剑吗?”

  柳昔亭冲他笑了笑,说:“不是。”他答完又说:“春牌的规矩都差不多,这次的牌子也不必一人去摘,谁先找回仙鹿灯,酬谢便是谁的。”

  苏枕寄问:“那要去哪里找?”

  柳昔亭说:“既然与祈灵派有关,想来此时已有人往保宁府去了。”

  “保宁府?”苏枕寄想了想,说,“但是人人都知祈灵的老家在保宁,他们会这么蠢,抢了宝物杀了人,还要逃回那么一个危险之地吗?”

  柳昔亭笑了笑:“这么聪明。所以我们不去保宁。”

  “那去哪里?”

  “他们之前的隐居之地——建宁。”

  这话音刚落,忽听得一声尖锐的马嘶声,马车内剧烈摇晃了一阵,随即便要向一侧翻去。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对视一眼,苏枕寄便按住他的肩膀,借力向车底猛踢一脚,马车的华盖便咻然松动,只是不够钻出,他急切的又加一脚,车顶便这样被掀翻了出去。

  在马车翻倒之前,苏枕寄已跃出车顶,伸手一捞,将柳昔亭也往身上一带,两个人后撤数步,只听一声巨响,面前是马车摔落扬起的刺眼烟尘。

  只听得一声:“烦请越公子移步。”

  柳昔亭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他只觉得大概是与穆旭尧有关。他不想让苏枕寄知道自己这些年在做什么,顿时紧张起来。

  那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撼得竹林一颤:“竹林深处,有事相告。”

  柳昔亭心内忧惧,苏枕寄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什么狗贼,装神弄鬼的。”

  柳昔亭却立刻安抚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你……”

  苏枕寄见他面带恳切,便将话头刹住,慢慢地收回了手,说:“你若是打不过,就叫我。”

  柳昔亭笑了笑,说:“也许只是说说话。”

  他说得轻松,但独自迈入深林时,心头却沉沉。此时天色已暗,密林中更是漆黑,他只能遥遥看见有个人影立于竹上,便出声道:“阁下是哪位?”

  那人身形不动,答道:“我替主人传话,请公子办一件事。”

  柳昔亭忽然就知道了这人是谁——穆旭尧养了许多死士,但有个人像影子般总是追随他的左右,此人武功奇高,他至今不敢公然反抗,大多也是忌惮此人的缘由。

  柳昔亭说:“你是逐流?”

  那人不答这话,说道:“寻宝之事,公子可以参与,主人不会多加干涉,但这件事,请务必办妥。”

  柳昔亭问:“什么事?”

  那人说:“杀一个人。”

  柳昔亭心内莫名一紧,往常像处理什么人这种只能算是小事,穆旭尧不会特意来叮嘱,更别说让他身边最为信任的随从来传话了。

  对方说:“那个人,你认识。”

  他口中的“那个人”此时正站在翻落的马车旁,有些心焦地往竹林里张望。

  “令妹身中奇毒,三个月内要服一次解药。请公子记好时间,误了时辰,阎王要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