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雪行客>第四章 柳家

  一座许久无人问津的破庙里,因为一场暴雨聚集了这么些人,再有一言不合,也许还会有一场打斗。

  那青年的语气十分轻蔑,并不将那几个剑拔弩张的人放在眼里,甚至毫不客气地挨着人家生好的火堆坐下了。按理说若是普通过路人,大家挤在一起避雨并无不可,但是此时这几人心内对突然造访的青年怀了警惕心,谁都没有再坐下,几柄寒刀印着火光,闪着凛人的杀意。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怎么,只许你们议论,不许我说话?”那青年在火上暖手,被人围着也不见有什么惧色,仍自顾自说着话,“什么盟主之位,也不是人人稀罕的,东剑西刀看不看得上还要另说呢,穆旭尧愿意多坐几年,说不准别人求之不得呢。”

  江湖中最为恶名远扬的当属神鹰教,总有传闻说他们是用人血练出的邪功,总不见天日,每逢出现必是一身黑衣裹身,眼睛都不露出来。谁得罪了神鹰教,必会被他们折磨而死,尸骨无存。

  这几人在几年前就险些被神鹰教虐杀,当初若非偶遇穆旭尧,得他出手相助,哪还有他们今日站在这里。因此此时听这人语气暗含嘲讽,一时气血翻涌,一人唰地举刀指向他,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说这种大话。”

  青年并不回声,看向庙外,大概是在观察雨势,看了一会儿他甚至打了个哈欠,完全不将旁人放在眼中的模样。

  他这般不理不睬顿时惹恼了人家,只听铁刃破风一阵响,这几人齐齐冲上前来,一副要他好看的势头。

  一时之间小小的破庙内尽是兵刃相接的锐响,苏枕寄和苏和婉两人躲在神像后,一直大气都不敢出。现下他们斗得正酣,那扇本就不结实的破门轰地一声倒塌了,大概是嫌庙小施展不开,那青年率先冲进了雨幕,打斗声也渐渐远去。

  庙内的火光未熄,苏和婉眼尖地瞧见门前似乎栓了一匹马,忙叫苏枕寄收拾东西,还顺走了那几人脱下的蓑衣。

  两人骑着拐走的马趁夜走了三四里,苏枕寄才后知后觉地说了句:“我们牵走了别人的马,是不是不太好啊?”

  苏和婉面不改色,笑说:“这是告诉你,没事不要打架,不然会丢东西。”

  苏枕寄撇撇嘴,并没有听到心里去,只是又问:“他们好好的打什么,那个什么盟主,很厉害吗?”

  苏和婉说:“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这人待人和善,手下不少能人异士,名声很好,所以江湖中人大多都很敬重他。”

  此时雨势减小了,天也渐渐亮了起来,他们看到不远处有几户人家,有人已经打开门开始忙活了。

  他们提心吊胆了一夜,苏枕寄旧伤尚未痊愈,苏和婉就想着找个地方讨口茶吃,顺便歇歇脚。

  苏和婉易容惯了,装起老妪也得心应手,没多时两人就找到了地方歇脚。两人进了一对老夫妇的家中,去讨点茶水喝。这对夫妻十分热情,倒了茶,还请他们坐下吃顿早饭。

  老妇人拉住苏枕寄的手问了许多,但是苏枕寄并没有苏和婉的天赋异禀,担心开口就会暴露,一直不敢出声,只是拿手比比划划。

  聊了半天苏枕寄一个字也不说,老妇人就有些疑惑了,苏和婉赶紧解释说:“小时候遭了火灾,脸烧坏了,嗓子也烧哑了,自那以后就没法说话了。”

  老妇人立刻露出可惜的神色,说:“真是命苦——你们尽管歇着,这条路上就是山贼横行,还好只是被夺去了钱财,若是遇上畜生些的,你家的小孙女估计都保不住。”

  她说完又续了一壶热茶,跟着老伴一起去田地里忙活去了。

  待苏和婉把门关紧,苏枕寄才如释重负,叹息了一声,小声道:“看来我这一路都不能说话了。”

  苏和婉坐在他身侧,说:“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苏枕寄说:“有一点。”

  断了根骨头,哪能只是一点疼。苏和婉知道他在有意隐瞒,就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你正好歇一歇,可不敢让你一直骑马,等走远一点,我去找辆马车,你也能好受点。”

  本来是想吃过早饭就离开,但是苏枕寄伤得太重,又一夜没怎么睡,这会儿挨着床榻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苏和婉不忍心叫他,就守在一边。

  谁知到了晌午,雨势又大了起来,加上那对老夫妇千劝万劝,他们一直留到了天色擦黑。

  即使这对老夫妻看起来十分友善热情,苏和婉仍是坚持要带苏枕寄离开,她还不敢随便在别人家过夜。

  经过一天的休整,苏枕寄明显精神好多了,准备出门先去寻他们放在院子里的蓑衣。但他晃了几下门,没有打开,苏枕寄顿时心中一跳,回过头看苏和婉,向她示意门锁。

  苏和婉脸色也阴沉许多,让苏枕寄退后,猛地抬腿一踹,发出了一声巨响。这一下动静太大,苏枕寄心中更是不安,在苏和婉踹第二脚时,顺手摔碎了茶杯,捡了两块碎片藏在手中。

  门刚打开,一把锋利的砍柴刀便迎着苏和婉的面门劈来,苏和婉忙侧身一躲,苏枕寄看准时机,手腕一转,一枚瓷片顺势飞出,直冲那人肩颈而去。但对手反应更快,柴刀一侧,直直将碎瓷片一劈,使其摔得四零八落。

  两人迅速后退几步,借着尚未完全黑透的天色看清门外执刀的两人正是那对热情的老夫妇。

  逼在门前的老头已经不再佝偻,满头白发竟看不出老态龙钟的模样,说:“我要这个小妮子,她能卖个好价钱。这个老的,杀了。”

  那老妇人也说:“怎么就你要她,十来天没见到活人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你想独吞?”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嘴歪三倒四的黄牙,说:“一人一半——别废话了,先杀了这个老的。”

  话毕,那柄柴刀又猎猎砍来,苏和婉对付一个还能过得去,一时不防,被那老妇踹在了腰窝,险些摔倒。

  这两人完全将苏枕寄当成了姑娘,并不打算杀他,下手也小心许多。苏枕寄趁他们不备,抽了床幔上的绑绳,一个用力就从身后勒住了那老头的脖子。老头嗬嗬地喘了两口粗气,下一瞬便毫不犹豫地挥刀砍断了绑绳,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脖颈在向外流血。

  老头反应过来,抬起一脚就踹向苏枕寄的腹部,他急急一躲,仍然受了几分力,新伤加旧伤,登时就倒地爬不起来了。

  老头骂了句脏,不客气地又踢了他一脚,说:“这么不老实,绑起来再说。”

  那边的苏和婉见苏枕寄被绑住了手脚,眼见要被带走了,也着急起来,咬咬牙将袖中的最后一根铁钉扔了出去,这一下又快又狠,正中那老妇人的膝盖,那老妇人扑通倒地,带出一声惨叫。

  就这么一晃神的时间,那老头已经跃出了数十步,苏和婉也顾不上还下着雨,着急忙慌地追了上去。

  苏枕寄被他扛在肩上,腰腹部的疼痛变得更加剧烈,只能迷迷糊糊看见一辆马车迎面而来,他心中一凉,心说不会是这两人的同伙吧,想挣扎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

  片刻后苏和婉终于赶上,抬脚就踢向老头的手臂,老头忙着抢人,慌乱间没拿柴刀,此时被苏和婉的拳脚打得有些招架不住,便将苏枕寄随手丢在路边,和苏和婉交起手来。

  刚刚掠过的马车此时停在不远处,还跟着五个佩刀的随从。车内坐着一位贵妇人打扮的女子,模样端庄美丽。她掀开帘子,明显是听到了打斗声,叫了声:“阿四,你去看看,是不是又闹山贼了。”

  前面马背上的男人应了声,很快便返回,说:“夫人,好像是绑了个小姑娘。”

  夫人眉头一皱,说:“这些山贼越发丧心病狂了——阿四,你和公子一起去,救人要紧。”

  苏枕寄被雨淋了个透,手脚被绑在身后动弹不得,头还被一个布袋子罩住了,鼻腔里都是潮湿的泥土味道。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听见周边的脚步声纷杂起来,只以为是那两人的帮手,心中越发担忧苏和婉的安危,强忍住伤处的疼痛想挣开绳索。

  他正努力着,突然听见一声裂响,手脚上的绳子像是被什么割开了,他受了一惊,猛地向后一躲,却被安抚似的拍了拍肩膀,随即听见一个少年人的声音,说:“你别害怕,没事了,我不是坏人。”

  苏枕寄一愣,任人将头上的布袋拿开,看见一张俊秀的脸,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眼神一转,看见苏和婉也跌坐在一边,慌忙间就要爬起身,却被对面的人扶了一把。

  这个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爷,丝毫不在乎自己也淋湿了,反而脱下了氅衣给他披上,还这么直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听见身侧人叫了一声“公子”,才回过神般,忙说:“你家阿婆也没事,别担心,你们都受了伤,不如先上我家的马车,治伤要紧。”

  苏和婉此时踉踉跄跄地追上前来,有些慌张地摸了摸苏枕寄的手,问:“没事吧?”

  苏枕寄看向她,额发都湿乎乎地贴在脸上,跟她摇了摇头,因为伤处剧痛不止,人也微微弯着腰,整张脸已经没了血色,看着更为可怜。

  马车旁的仆从送了两把伞过来,那位小公子撑开了伞,似乎不大好意思,小心地靠过去,将苏枕寄罩在伞下,还特意在两人之间留了些距离,才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他,说:“要擦一擦吗?”

  苏枕寄还披着人家的衣裳,因为疼痛头脑都不清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接了过来,按苏和婉教的那样,很生疏地作了个揖。那个小公子也淋透了,脸上还挂着雨水,眉眼明朗,很愉快地跟他笑了笑。

  苏和婉道了谢,将哄骗那对夫妇的说辞又搬了一遍,但是仍然拒绝了跟随他们回去疗伤的邀请。

  刚刚被叫阿四的高个男人撑着伞,看着伞下的苏和婉,开了口,说:“两位大概不知道,里面坐着的是我们柳家的夫人,我们夫人心软,看不得山贼肆虐,这才出言相请,还请两位不必担忧。”

  苏和婉一愣,问道:“哪个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