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就由我来暂替一阵吧。”兰景淮翘起唇含笑开口:“等今年六月的科举结束, 再挑个新人好好陪养。”

  “你…?”秦姝之迟疑地望她一眼,“你确定吗?监察使要负责记录一众大臣是否有违律行为,偶尔还会随机挑几人登门拜访,做一些精细的检查, 核对记录, 不是能敷衍了事的任务。”

  由兰景淮做监察使, 威慑力保准是够的,但任务完成度就说不准了。

  “不是还有那么多下属嘛, 他们干活,我负责监督他们就好咯, 这又不难。”

  兰景淮咧嘴一笑, 侧躺回床上, 屈起一条腿,浑身透露着咸鱼的懒散气息。

  秦姝之:“……”

  毫不意外。她无奈叹了口气, “好吧, 不过得等你伤好再去。”

  转职之事便就这么定下了。叶流影带着失魂落魄的妹妹行礼后离开,直到走出房间离开兰景淮的视线范围, 她才重重地松了口气,冷汗几乎将背部打湿。

  一路无言远离寝宫,她一巴掌拍向叶流青脊背,恨铁不成钢:“好生珍惜着些自己的小命,我可就你一个妹妹。”

  叶流青被拍得一个趔趄,茫然回首, “什么意思?”

  “你的敏锐度太差了。”叶流影瞪她一眼,“兰曜清已经对你起了杀心, 幸好你没说某些更过分的话, 调职离开后, 她应该不会对你做什么了。”

  此时她回忆起那双血眸都后颈发麻,那隐晦的杀意令她恍似被毒蛇盯上,阴冷浸入骨缝,令她半刻都不想停留。

  只有陷入失意的叶流青毫无察觉,还有心思为她无疾而终的暗恋神伤,不知自己正与死亡擦肩而过。

  “……”她拧眉,似不可置信,旋即又意识到什么,颓靡下来,“她想杀我不奇怪,她谁不想杀啊,反正陛下会阻止她的。”

  “她要是偷偷动手,谁阻止得了她?万不可抱有侥幸心理。”叶流影摇头,“你去远些的城池躲一阵,过几个月再说。”

  “…好。”

  她没心思不满,那点儿念头,的确该断干净了。

  …

  寝宫内,秦姝之心神微乱,随意翻着桌上的奏折,却一字未能看进去。

  叶流青那问题问得糟糕,兰景淮回答得更是荒唐。

  她不知是该去纠正兰景淮对二人间关系的错误认知,还是放任自流——她知道兰景淮既然这般说了,那便是当了真的。

  当了多年姊妹,她该如何接受她们一夕之间成了恋人关系?且还是对方单方面认定的。

  不等她纠结出个结果来,在床上百无聊赖翻滚的兰景淮忽然探出个脑袋,一脸天真地望向她,道:

  “我记得恋人是要结婚的,姐姐,我们何时成婚呢?”

  指尖的折子骤然弯折了一个角,秦姝之脖颈有些僵硬,神色恍惚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兰景淮高声又重复一遍:“我说我们何时成婚!”

  她下巴高扬,很骄傲的模样,眼里甚至透着几分激动。

  “……”

  秦姝之陷入短暂的失语。

  理智告诉她应该将这件事给兰景淮白扯清楚,但心头疲软,摇着小白旗,扯拽着她说不如就此将错就错。

  反正她们之间谁也不会成婚,不会爱上其他人,与恋人又有几分区别呢?甚至彼此间的独一无二,不可或缺,远超俗世间的婚姻爱情。

  见她久久不回话,兰景淮歪过头,目露困惑,“怎么了,你不想与我成婚吗?”

  秦姝之张了张唇,咽下喉中干涩,到底还是轻声说出口:“小淮,我们并非恋人关系。”

  “可我们不是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吗?”她爬起来,执着地盯着人要一个答案。

  “是的,不错…”秦姝之思绪散乱,尽力地去解释:“但这与恋人不同,人间最亲密的关系,也并不一定是婚姻关系,这只与人和人之间具体的感情有关,而非硬去套在所谓某种关系的壳子里。”

  “唔……”兰景淮纠结地皱起眉头,似乎是明白了,却道:“可我想要一个明确的关系,让别人一听就知道你属于我,胆敢觊觎你,便要做好死于我掌下的准备。”

  叶流青的存在令她危机感攀升。脱离多年前她们仅有彼此的环境后,外界有无数的人,他们一仰头就能望见站在高处的秦姝之,一个叶流青走了,难保不会出现下一个。

  “短时间不能公之于众也不要紧,起码我心里舒坦明快,摆得准自己的位置。”

  她伴在秦姝之身边,只凭一个守卫关系,在处处是条框的人间,哪里有资格名正言顺地去嫉恨,释放自己的独占欲呢。

  秦姝之听得认真,明白她的诉求,微微笑了下,唇角又不自觉地抿起,显露出一丝局促:“可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天地间最爱你,只爱你!”兰景淮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像是震惊又不满,这个问题竟会成为一个问题。

  秦姝之微抿的唇角放松,眉眼松快下来,眸中藏笑,“是那种恋人之间的爱吗?”

  兰景淮顿时愣住。她陷入思忖,试着将自己的感情具象化成语言,往以前看过的那些被描述出的爱情里套,但在第一步就卡了壳。

  她的感情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愉悦,安稳,柔软,暴烈,贪婪,饥饿……

  她是个怪物,一个本质中被填满杀戮与掠夺的东西,一个天生残缺的、永远不会有信仰的东西。

  她爱秦恕,可她的爱更像是一种病,由极端的占有欲和强烈的守护欲组成。或许,那是一种类似于爱情的,独属于怪物的感情。

  但仅有这两项,已足够她做到像一个人类一样,去珍惜她,保护她,约束自己的本性以换取她的满意与快乐。

  “你觉得呢?”

  思绪转了几圈,兰景淮到底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茫然地向秦姝之求助,“你觉得那是吗?”

  “我又不是你,怎么会知道呢。”秦姝之故意收回视线,翻开桌上的奏折,笑得不动声色,“你慢慢思考吧,我得处理政务了。”

  兰景淮瘪瘪嘴,收回脑袋,将自己摔回床上,翻滚半圈面对墙壁。

  她想,她不懂什么是爱情,但却明白一条拴着锁链的疯犬绝不能失去她的执绳者。否则,等待她的将是永无休止的厮杀。

  半晌后,她又转回来,忿忿皱了皱鼻子。

  “你光问我,怎么不说说自己呢?你对我是不是恋人之间的爱啊?”

  秦姝之动作微顿,神思恍然一瞬,轻颤了下睫羽,若无其事般:“等你得到了答案,再来问我吧。”

  她这一生,似乎自有记忆以来,从未明确地对谁说过出爱字。

  这个曾经归属于禁忌的字眼,听来如此熟悉,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这方面并未受到多少桎梏,可当此时这个字将要落在自己喉咙间时,竟会感觉如此陌生而滞涩。

  仿佛一脱口,便会迎来不可预知的危险。

  “哦。”

  兰景淮拧巴着小脸,继续苦思冥想,但这一打岔,思绪便连不成线了,如云如絮漫无边际地四散着,渐渐被睡意吞噬。

  …

  次日在眨眼间到来,秦姝之选了个比传统晚,但比兰景淮早的时间点上朝,定在辰时。

  主要是再早些得话兰景淮不肯放人,因为她怪秦姝之上床睡觉的时间太晚了,早上要是再早起,她们一起睡的时间就少了好多。

  “你又不让我下床,只有你在床上我才能抱你,你来得又晚,走得又早,是不是嫌弃我,不爱我了!”

  当时兰景淮是这么说的。

  无师自通的撒娇耍赖,软磨硬泡,缠到最后到底是让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也起晚了床。

  换上以往样式的皇袍,整理了下头发,最后在女人的脸颊上落个早安吻,她终于能出发去正殿,莫名的心力交瘁又精神充盈。

  被宫人簇拥着前往大殿,落座于高处的龙椅上时,下方大臣激动到涕泪横流,高声呼喊着跪拜一地,将她惊了一惊。

  “众卿免礼。”

  温和平缓的声音,令下方某个大臣兜不住心里的感慨万千,嗷一嗓子嚎哭出声。

  “……”秦姝之眼皮直跳,双手攥紧了扶手,犹豫道:“众卿何故如此?”

  此言一出,简直像水溅油锅,激起数十位大臣的强烈倾诉欲。

  “陛下您是不知,先前那兰曜清登帝,所行所为令人发指啊!!”大臣狂拍大腿。

  “对对!那兰曜清坏到了极点,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曾当场逼死老臣一位同僚!”

  “她颁布的政令实在荒唐,叫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啊!”

  他们哀哀戚戚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最后以一句话收尾:

  “陛下终于回来了,臣等着实感动不已,激动万分哪。”他捂住胸口,声音颤巍巍裹着哭腔。

  秦姝之一阵默然,等待他们平复了心情,逐渐安静下来,才开口:“如今的确律法的确极不完善,所以今日最主要的任务,便是更改律法。”

  她从储物戒取出两沓厚厚的册子,交到宫人手中,分发下去,不多解释,等待众人自行查看。

  大臣们捧着近有砖头厚的册子,当殿低头翻看,完善后的律法极为细致,一时半刻看不完,但他们心中各有侧重,直接按着目录翻到在意的篇章。

  为了公平,律法中男女所受的保障与权益基本相等,同工同酬,人权保障,只因双方生理差异,在细微之处会有些不同,例如对故意伤害的界定,对男子量刑会更重,以约束他们崇尚暴力的本性。

  不过半盏茶时间,便有大臣忍不住惊诧呼道:“这为何近六年仍旧禁止男子考官!?”

  随后的异议之声接连不断:

  “何故男子仍只允娶一妻?找外人竟还要净身出户!?”

  “生子必须随母姓?!殴打辱骂要剥夺抚养权??荒唐!!那可是我的孩子!!”他咆哮。

  “同性之间也可成婚??这成何体统!”

  一时间殿内吵闹如乱市,他们不惧性情温和的秦姝之,大肆宣泄着不满。

  “安静。”

  秦姝之拍了拍桌子,目光漠然,声音虽淡却含有奇异的穿透力,令众人瞬时清醒,闭上嘴望向上方。

  她满意微微颔首,“待我一一解答。”

  “近六年禁止男子考官,是出于公平起见,女子读书时日尚短,不便与自幼开始读书的男子竞争,所以延期几年。”

  大臣倒吸一口气,将荒谬吞回肚里,铁青着脸勉强恭敬道:“陛下,可这对于男子不公平,他们为考取功名经年苦读,只因挡了女子的路便不能参与科举,实在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