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景淮的金丹修为是压在李世昌头顶的一座山,他仰头一眼都望不到顶,绝无靠自身能力将其搬倒的可能。所以他收起野心,只在他丞相的位置谋求最大的利益。

  可如今兰景淮身处南霖,且形式作风与往常差别甚大,引起多方不满。

  东昭大臣们于内难以在南霖立足,于外又受着西肃的潜在威胁,人心浮动,对兰景淮的不满极速扩散。

  李世昌既敢来找她,这周内必是已至少笼络了半数以上东昭的势力,而剩下的人恐怕也不再一心忠于兰景淮,只是同样也不愿为李世昌效力罢了。

  而南霖本就是受侵害方,自始至终不曾忠诚于景淮帝,一旦她发出发兵命令,朝廷中起码十之八九的南霖人会立即响应。

  可到底别忘了,兰景淮是金丹修为。

  金丹期在这个灵气稀薄的世界是什么概念?

  全世界数十亿人,有资格踏上修行路者不足百万,却大多数都在最基础的后天级缓慢修行。而最入门的先天级不超过十万,炼气期不足一万,筑基期仅一两千。

  至于金丹期,皆世隐无踪,无法笼统计算,但必然难足百数。

  而元婴期直接是传说中的人物了,都知道有那么零星几个,但无人见过。

  除去地处偏远略为隔世的北溟,其余三国加起来,也只出现过兰景淮这么一个金丹期。

  她才十八岁,对比认知里年过古稀的金丹修士,天赋实乃惊世骇俗,万年难得一见。

  若是被杀死的东昭先帝能提前得知她的修为,定会立即将其立为太子,无所谓其性别,无所谓其是否是自己喜爱的孩子……

  只为强大的力量。超越世人的力量意味着一切。

  就像她一样,因体质特殊,修行方式不同于常人,年仅二十八修至筑基,地位于南霖仅次于皇帝。

  所以,出兵数万与一个金丹期交战,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呢?

  真正能与其交手的只有学院的修士们,他们的修为普遍在先天,只有百人左右修至筑基。

  先天期甚至扛不住金丹期掌风的一丝余波,这些筑基期才是面对兰景淮的主力。

  他们交战,场地若空旷,可八方合围;若狭小,只能几面强攻。

  然后被一波一波地冲上去,被几掌轻易打死,靠着悍不畏死以无数人命去消磨她的灵力,直至筑基期修士死干净,先天期修士再冲…

  让修士们如同消耗品般,成为大象身上的蚂蚁,一点点将其磨死。

  这是可预料到的结局。

  若是发兵,兰景淮要么提前逃走,要么被包围死战毙命,而南霖的修士也必然会死伤惨重,十之去八。

  这个时候,双方一死一惨胜,李世昌会作为一只黄雀,率领着他的东昭党羽,站出来,扯出西肃入侵危机,在战局中理所当然地接过皇权,编整士兵,将合并后的东昭南霖两国都纳入掌下。

  世界上从不缺少野心家,当然也不缺少聪明人。秦姝之一眼能将李世昌看透,自不会让他得逞。

  “秦大人何出此言?”

  听她一句提醒,李世昌心生谨慎,义愤填膺的姿态也收敛了几分。

  “我被囚困于此,对外界局势无能为力。兰景淮虽非时刻留殿看守,但她在院中留下了一颗灵眼,若是有心,她应当已注意到你来见我。”

  李世昌脸色巨变,骇然瞪眼看她,“你怎么不早说!”

  秦姝之泰然自若,低眸看向青翠的杯沿,眉目若远山。

  “又非什么要紧事,何必特意相提呢。李丞相来访,与兰景淮对我的监视并无直接干系,不是吗?”

  “……你!”李世昌气急,心知所图是不可能达成了,索性不再掩饰,站起身抬手指着她,色厉言怒:

  “你身为南霖女帝,怎能如此安时处顺,懦弱无能,躲在这皇宫弃南霖百姓安危于不顾!”

  他根本不信南霖隐藏至深的圣女会没有一点手段,甚至怀疑那所谓灵眼只是秦姝之不愿出手的借口。

  可这没道理啊!兰景淮侵她国土,夺她皇权,外界又有西肃虎视眈眈,她怎就一点不着急呢!?

  “我本就不该是帝王。”秦姝之不为所动,“如今不过一个身不由己的阶下囚,李丞相太高看我了。”

  “李丞相若是再不离开,陛下怕是要回来了。”

  如此之巧,话音才落,外面院中哗啦啦跪了一地。

  “奴才见过陛下。”

  “奴婢见过陛下…”

  李世昌心脏猛地一缩,转身向门口看。

  一袭夺目红衣逆光跨槛而入,如灼烧之烈焰。

  他瞧见一双美到炫目的潋滟桃花眼,却无观赏之心,只觉遍体生寒。

  景淮帝之美艳极具侵略性,恍若剧毒,炽灼人眼。

  艳似烈火焚川,冷若阴森毒蛇,妖如魔间邪物。

  可这毒到极致也艳到极致的女人,手里提了两条草鱼,用草绳串着,小指头懒散一勾,晃晃悠悠滴了一路水。

  “哟,是李大人啊,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儿来了。”她俏眼一转,妖冶间横生媚态。

  瞧瞧…瞧瞧!身为皇帝却如此轻佻亵慢,连自称都不改,还我我我地说着,凭何这种女人也能坐上皇位!?

  李世昌心中淤火,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一改先前对秦姝之直眉瞪眼之相,神色讪讪讨好,陪笑道:“臣是想来问问,陛下的奏折是否处理完毕,同僚们都有些急迫啊。”

  “只是未料陛下不在,便与秦小姐浅聊几句陛下起居上的事宜。”

  “哦?是这样啊。”

  兰景淮大步绕过他走进里侧,斜靠在秦姝之前方的桌案前,侧头斜乜向李世昌,唇边噙淡笑:“与一受俘之人谈我的起居?是在谈如何在我的饮食中下毒呢,还是谈怎样在睡梦中谋杀于我?”

  此言一出,李世昌唰得冒出一身冷汗。

  “陛下…陛下,这玩笑开不得啊。”他诚惶诚恐心惊胆战,却仍要尽力挤出笑脸,面容微微扭曲。

  只因他再清楚不过,金丹期修士,想杀他不过弹指一挥间。

  可他同时也松了口气——景淮帝如此反应,恰恰证明了她并未听见他二人的交谈,否则他此刻焉有命在!?

  “陛下,臣这便回去告诫他们,皇上不理朝政定有自己的道理,绝不可再随意揣测催促,如此毛躁心焦,如何应对大事!”

  李世昌义正辞严道完,立即谄媚地浮上笑脸,躬身作揖往身后的门外推:

  “陛下,臣这就告退了…”

  “诶,等等,着什么急。”

  兰景淮轻蔑睨他一眼,手臂一抬,两条草鱼顺势被甩了出去,正正好砸到李世昌身上。

  李世昌忙乱接住,顾不得浓重的腥味和被蹭脏的朝服,困惑抬眼:“陛下这是…?”

  “你瞧这鱼,与你多么相像,赏你了。”

  “相…像?”

  李世昌惊疑不定地低头,先瞧见身上所穿的鱼纹绿底朝服,随后看向手里的两条鱼。

  巧的是,那鱼在兰景淮手中时本还没死绝,可如今才与他对视一眼,便登时断了气。

  他蓦而寒毛直竖,猛地抬头看向兰景淮,对上那双妖佞桃花眼,沁着浅而凉薄的笑,一时心肝俱颤。

  这是明晃晃的恫吓!

  她所言之意,无非是在说他李世昌的性命与这两条鱼别无二致,生杀夺于皆在她一念之间。

  太危险了,这女人太危险了!今日属实有些许冒进,往后定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多谢陛下赏赐,臣…臣告退……“

  他带着两条死鱼再次后退,腰弯得低低的,恨不得将自己掩埋入地里。

  人走了,兰景淮意兴索然地收回目光,右手指尖在袖间轻轻搓着,驱散那一点鱼腥味。

  “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依靠在桌案边虚虚望着门外,背对着女人,并未回头,语气闲淡。

  秦姝之同样未抬头看她,再倒一杯茶,目光飘散在缭绕的雾气中,轻声道:“并无。”

  “嗯。”

  兰景淮不再多言,好似这一问并非试探,而是随意供给秦姝之开口解释的一个台阶,无所谓她是否会说。

  说了她听着。不说,她也不再问了。

  她侧了侧身,随手拿起那杯倒好的茶,不顾入手滚烫,猛灌了一大口。

  火灵根是不怕这点烫的。

  “忙活一上午,就钓上两条鱼,还都送出去了。”

  咚的一声放下茶杯,她直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吐苦水般闲散抱怨着,晃悠悠走向门外,长喟:

  “心情不佳啊…”

  门外,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守在门口,直挺挺地站着,面无表情,背后却沁满冷汗。

  两个洒扫宫女在小竹林忙碌,庖厨那边也有人进进出出摘菜打水。

  只是这些人,都与她第一天来时不一样了。

  换得真干净啊。

  何必呢,原本那些人也不见得有多忠于她,收买起来轻而易举,可偏偏做得这么明显。那些人是愚蠢,还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兰景淮靠在门框上,思忖着摸了摸下巴,心道或许只是碰巧。

  目前她探查出来的,基本隶属四方人马:东昭李世昌一派、东昭其余中立观望派、南霖一派和秦姝之一派。

  没错,在如今的局面下,南霖大臣们也并非完全忠于秦姝之。至少在她的调查中,完全受秦姝之调动那群下属中并不包含大部分朝廷官员,反而由个个不起眼但修为深藏不漏的小官员组成。

  这秦姝之,在成为女帝之前,于南霖皇族的地位便已经尤其特殊了;以至于在匆忙登基后,虽根本来不及巩固权力,却也早已有一支不弱的暗卫完全忠于她,且被提前派出了皇宫藏匿于城中。

  而这四方人马,每一派都替换了她宫中的几个人,导致四方叠加,竟将人全换干净了。

  怪只怪她从未亲近过宫中哪个下属奴才,在外界看来便都是不起眼的小角色,才一个都没给她留下。

  嘛,没事,秦姝之还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