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煮出一碗没滋没味但起码能入口的面汤,端出来回到石桌旁放下,却瞧见上面的空盘。

  茫然一瞬,她看向不远处一直没离开的小宫女,问:“菜呢?”

  小宫女身子一抖,表情扭曲了瞬,仿佛所言之语极难启齿:“被陛下吃掉了。”

  秦姝之:“……!?”

  “她有病?”

  语气难以置信中含些恍惚。

  小宫女面露纠结:“奴婢不知。”

  过于耿直,秦姝之噎了一下。

  视线再次落回空盘,回想起那股可怕的味道,令她直到食不知味地将一碗疙瘩汤吃完,才堪堪压下这份震惊。

  并且断定:这次来的魂魄必是精神上有些问题。

  碗盘留在桌上由下人收拾。傍晚时间,天边阳光只余最后一缕,被渐漫夜色浸得有些凉。

  秦姝之预备回房去看看兰景淮被毒死了没。

  推门进去,视线于昏暗室内转上一圈,最终停在床边。

  漆黑的衣袍里探出一条苍白的手臂,在床沿外无力垂着,乍一看像是出事了。

  秦姝之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先将柜台上一颗夜明珠以灵力点亮,再向帷幔内瞧。

  不知该不该意外,她看见了一张冷汗津津的脸。

  蓬松发丝将脸掩了一半,缝隙间可见唇无血色,面白如纸,她侧身蜷缩着一手紧捂着腹部,浑身都疼得绷紧了,像一只陷入虚弱期的魔物。

  腹部那么深的创口,又吃了一盘不明物体,自讨苦吃。连丁小五都只能叹一句活该,无言中将自己缩成一团。

  “陛下为何如此。”

  秦姝之伸出手,为她将面上浸了冷汗的发丝撩到耳后,语气虽淡,却不掩疑惑。

  宽大衣袖轻拂面来,携着一缕清浅的桃果香,转瞬消散。兰景淮略带留恋地轻耸鼻尖,回神后眨眨眼,抬起枕着的右臂,若无其事地撑起脑袋,自下而上仰视她。

  如此角度更显女子之圣相,丹凤眼无情,眉间一点朱砂庄严垂首,恍若坛上的审判者,令人自惭形秽似腌臜里滚出来的污泥,被光一照就要现原形。

  可兰景淮自诩脏恶得光明正大,一双泥眼昭昭向月明,从不避光而行,待圣神照样大不敬。

  兰景淮血眸微深,细细将人打量一番,捕捉到其渐抿的唇与眉梢细微的隆起,笑意如星点闪烁,好似浑身被愉悦浸透。

  “不想浪费食物罢了。”

  漫不经心的语调,令人辨不清是否出自真心。

  秦姝之不明白,如此情形,她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短短半日,这道奇怪的灵魂已经数次将她震撼,竟叫她那多年沉如死水的情绪亦泛起波澜。

  “秦小姐如此关心我,真叫人受宠若惊。”

  声音故作柔媚之调笑,也难以掩盖其中的虚弱感。

  秦姝之:“……”

  秦姝之难得对这人升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探究欲,好奇她到底是如何能一边疼得气都喘不匀,一边精神奕奕胡言乱语。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不打算多言,甚至无心对她的胡言作出解释。

  但兰景淮既无赖,又很擅长钻空子,得寸进尺道:“秦小姐既不反驳,想来是真心关切我,不若为我舞上一曲,保准能减轻我的疼痛,如何?”

  丁小五突然冒出来:[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舞?"

  秦姝之声音很轻,似说起一个极遥远的词汇,凤眸微敛,“我不会跳舞。”

  她曾身居之位,是绝不被允许学习悦他者之舞的。

  只许永远端庄,沉静,以慈悲之目注视人间。

  “我知道有一种舞十分简单,秦小姐聪慧,必定立刻就能学会。”兰景淮循循善诱,明艳笑容间藏着莫名的不怀好意。

  丁小五脸垮起,立即意识到,宿主又开始作死了。

  秦姝之心有警觉,但仍配合着问了下去:“是何种舞蹈?”

  兰景淮得逞一笑:“脱衣舞。”

  她又施舍般补充一句:“我特许你可以只脱,不舞。”

  丁小五险些吐血。

  嗷嗷怒喊:[秦恕!我命令你现在就砍死这个变态!!]

  秦姝之神色微僵,目光深沉,墨青色缓缓涌动,捉摸不定地盯了她半晌。

  兰景淮不受影响,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笑意盈盈,好整以暇地等待。

  一阵沉默后,她未言语,竟抬手轻轻扯开了腰间系带。微挺肩,青色外袍松散地自瘦削肩头滑落,无声坠于地面。

  余下素白单薄的中衣,令她看起来过分清瘦,如不胜衣。

  中衣的系带在身右侧,她抬起左手,置于系带旁,身体却向前倾,单膝跪于床沿,距兰景淮越来越近。

  那股清甜的桃果香又浮于面前,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兰景淮望着近在咫尺的一双墨青眼眸,神思微恍。

  须臾间,锋锐的危机之感自下方升起,肌肤都近乎感受到凛冽刺痛。

  她即刻回神,迅速运转灵力向后躲避——只是仍听嘶啦一阵响,身前的衣料被匕首自腹部至上擦着皮肤切割成两半。

  好好的黑袍从正中央被一分为二,稍一动就成了敞胸露怀,连内里裹着伤口的纱布都清晰可见。

  差那么一点,她就要被开膛破肚了。

  丁小五:呵呵…毫不意外。

  先是示弱,后是色/诱,同样的戏码第二次上演,她居然还会上当。

  为何她的宿主看起来又愚蠢又聪明?并且有病。

  [纱布在渗血,宿主,你动作太急,伤口撕裂了。]

  犯贱,挨劈,活该!

  兰景淮一手敛着被隔开的衣衫,按了按腹部,满掌血腥,平静地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

  她看着偷袭失败的女人已经收起匕首,面无波澜地下床将外袍捡起来穿上了。

  “哎,秦小姐若想看我脱,直说便是,何必如此心急呢?”她语调轻松,桃花眼溢满柔态,仿佛方才的袭击从未出现过。

  “望陛下自重。”秦姝之漠然相视,余光却从那纱布血迹上扫过,顿了顿:“重伤之躯,还是莫要再动的好。”

  伤是她捅的,菜是她做的,伤口撕裂也是她干的,语气却如此冷漠事不关己,连丁小五都颇感扎心。

  没人信她此言是真出于关心,但兰景淮莞尔一笑,纤浓的睫羽眨啊眨,不见丝毫怨气,仿佛由衷为此开心。

  或许是躯壳尚青涩,反派脸尚未圆满长成,丁小五竟从中瞧出一丝澄明的纯粹。

  秦姝之亦为之眸光稍滞,呼吸莫名紊乱一瞬,旋即迅速平复,眼周却悄悄泛起一丝红。

  似有什么浓重的、压抑许久的东西,在突然的刺激下井喷般爆发,又被死死按捺回去,因此被撑出了一条迸裂的缝。

  真像…真像她……

  圣像有痕,一触即碎。

  弱水被搅起风浪,防线不再固若金汤,兰景淮却满心茫然,全然不知何故。

  她方才明明什么也没说。

  想再多探寻已来不及了,秦姝之匆匆转身离去,坐回榻上,闭眸以修炼将一切掩盖。

  [秦恕这是怎么了?]丁小五不解。

  “不知道。”思绪转瞬即隐,兰景淮打了个哈欠,捂着肚子躺倒回床上,连衣服都不打算换,扯过被子一盖,“不管怎样都明天再说,我撑不住了。”

  伤不致命,但绝算不上轻,这一阵折腾,体力消耗加速,再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

  一觉昏天黑地,睡到第二天清晨。

  暖阳乍现,于世间铺开第一缕光明,极佳的环境空气清冽,蓝天通透如不染纤尘的宝石。

  院中鸟鸣啾啾,青竹被微风拂过,簌簌作响,桃树上青涩的桃果散出阵阵幽香。若要避世,此处实乃上好居所。

  可惜总有人要扰乱这一份清净。

  “上朝?上什么朝,不去。”

  床上的女人烦躁地一把扯过被子蒙住脑袋,只露出几缕绛红发尾铺散于枕上。

  奉命硬着头皮来叫人的小宫女躬身立于床边,一脸欲哭无泪。

  丁小五指指点点:[一点事不管在这睡大觉,让那些大臣自己瞎忙活,哪有你这么当皇帝的。]

  “不当了,让位给秦姝之。”

  [然后被她立刻嘎掉?]

  “……”

  她还是没动,准备立即进入下一段沉眠。

  可一套青锦云绣朝服突然从天而降,落到了被子上。兰景淮探出头瞥了一眼,旋即望向床边——秦姝之一身青袍伫立,正低头静静看着她。

  “陛下,该起床上朝了。”她面无波澜道。

  南霖以贴近自然的青绿色为尊,皇帝与大臣的朝服皆为青色,也并不限制百姓穿青着绿。

  “……哦。”不情不愿地应声。

  被子里拱起一个小包,兰景淮脸离不开枕头,屈腿撅臀成趴伏状,再撑起手臂,艰难地将自己从床上撕起来,眯着眼换上朝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修士可以灵诀净身,无需额外的洗漱,理理头发就能出门。

  秦姝之一直站在床边,等她换好衣服才转身离开,露出身后被挡得严严实实、心怀忐忑望过来的小宫女。

  欲拉住秦姝之让她帮自己梳头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兰景淮顶着一头睡炸毛的头发出门了。

  丁小五:怎么没懒死你!

  新发型效果很好,显得兰景淮格外暴躁,这次没有一个大臣闹事说废话,语言简洁地一个接一个汇报,问问题。

  饶是如此,这场朝会也临近正午才结束,并且还多了无数本奏折等候批奏。

  兰景淮从大殿出来,整个人都恍惚了,脑袋嗡嗡,全是大臣们铿锵有力字正腔圆的余音。

  “我的任务是感化秦姝之,为什么要受这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