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宋温凊连跃两层赶到了第十层。

  她看到了在云朵上睡觉的颜竹。

  青丝铺散半空,眼眸紧闭,长睫轻盖住眼睑, 唇角微翘,脸颊泛红, 似乎正做着场美梦。

  宋温凊抿了唇不言语, 她用目光去抚摸她的眉骨、鼻尖、唇瓣。她好像第一次看她一样, 耐心仔细。

  颜竹这次睡的足够久。

  直到众生塔震动,第十天到来, 她才睁开眼睛。

  这期间,宋温凊只是坐在她旁边看着, 一遍一遍描摹她模样, 仿佛丝毫不会厌烦。

  她没有想过叫醒她, 因为她知道她一定会醒来,所以并不担忧。

  她似乎是从注视她这件事中得到了某种幸福感,仅是瞧着身旁熟睡的人,宋温凊的心脏便被塞得满满当当。

  有时, 她会想,想她昏迷的时候, 颜竹是不是像她这样一遍一遍注视着她,等待她醒来。

  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颜竹面对的是身受重伤的她,不知道会不会醒来。她一定很焦急, 很害怕。

  而她面对的是陷入沉睡的颜竹,她猜她做了个美好的梦, 知道她一定能醒来。所以她不害怕,她看着躺在自己身旁的她, 她觉得安全,乃至幸福。

  她的心脏破出了个大洞,兴许是长出的,不知原因,也不知何时,只是等察觉已无法根治。它驱使着她的心,奴役着她,去寻找能填补它的东西。

  宋温凊便生了渴望,最后有了欲望,难以满足,折磨得她发疯。她环顾四周,世界已将她抛弃,她的身边只剩了一个人。于是她抓住她,就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若不是颜竹拉住她,她就要坠落了。

  她的心脏却没有愈合,反而填满了一个人的名字,她的欲望便也变成了那个人。

  现在,那个人就在她身边。

  她是如此的幸福。

  所以宋温凊会觉得她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只需要颜竹陪在我身边。

  仅此而已。

  就像现在这样。

  宋温凊也躺了下来,她牵住身旁人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眼睛就像黏在那熟睡之人身上一般,没有移开一刻。

  而等颜竹醒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宋温凊躺在她身旁,攥着她的手,目光也不曾落到别处,就停在她脸上。

  颜竹懵了一瞬,回神后便迅速后移,试图拉开距离。

  显然没能做成此事。

  宋温凊看出她的抵触,直接把她拉进了怀里。

  耳边是少女鼓噪的心跳声,身体的余温透过衣衫传到侧脸颊。颜竹好像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跳得很快,似在应和。

  宋温凊将她抱得实在太紧,双臂紧紧攀在她腰间,下颚直接落于她肩头,整个人化作一条严密的锁链,占去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空隙。

  对方散乱的青丝便也贴着她,带来一阵难忽略的痒意,惹得雪的肤上泛起一圈红。颜竹稍稍偏头想躲过,却发现连这般动作都实施得极为困难,她竟是在宋温凊的怀抱里动弹不得。

  忍不住挣扎几下,反而被抱得更紧。

  颜竹估算着“众生塔”放她们出去的时间,决定先说些安抚的话拖延拖延,也能消弭二人之间越来越古怪的气氛。

  “你…你怎么在这里?”

  显然,这话的内容根本和“安抚”的意图不搭边。

  颜竹心中不免多出些懊恼。她实在太紧张,面对宋温凊尤其是。

  “我想来找你,就来了。”

  宋温凊很坦率,她并不吝于表达内心。

  现在,她将喜欢的人拥在怀中,那双琥珀色眸微微眯起,神情酷似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看上去极为惬意。

  其实宋温凊心底倒多担忧。

  颜竹醒来后,她发觉她同之前不大一样了。她说不出原因,只是隐隐有种感觉。那时,她面前的人似乎更遥远,更飘忽,更…难以捉住。

  于是宋温凊伸手抓住了她。

  满足才压过担忧。

  不过太短暂,仅持续了几个呼吸不到的时间。

  因她总忍不住多想。

  有一天,她会离开她,不是吗?

  她如何安心,如何幸福,如何不发狂?

  就算宋温凊再怎么愿意自欺欺人,心底却一直有道声音保持着清醒,一遍一遍告诉她——是的,她是会离开的。

  宋温凊便也彻底清醒。她感到痛苦。

  ……

  众生塔没什么挽留众人的意图,到了时间便无比爽快的放了几人走。

  颜竹颇为庆幸地舒出一口气。她趁此机顺利的脱离了宋温凊的怀抱的禁锢,还顺势拉远了两人间的距离。

  就是,少女没过多久又贴过来,捉住了她的手。

  灵均没有出来送客的意思,两人出来时地下室只剩了作为大阵阵眼维护着神器运行的血雨楼长老们。他们并不在意她们,最后是从不知从哪里走来了一个身着宗门弟子服的青年将二人送了出去。

  外面,宴席也已于几日前结束,血雨楼的城池的热闹景象早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从前平日里时刻维持的森严戒备。

  不过守卫们明显记得她们,因此并未为难。

  颜竹回了趟之前居住的卧房,找了半天没寻到本该在那等着的小黑猫,就连隔壁的君临和乾乙也不知去向。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她并没有太过担心,只是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免有些惆怅。

  好在在临走关门前,她遇上了乾乙特意留下的传音的纸鹤,从离去二人向自己传达的话语中找到点安慰。

  小小纸鹤停在她手心,它歪着头,嘴巴一张一合,两道熟悉的声音飘入耳。

  先是君临,她和平时一样不怎么着调。

  “做大事去了,小竹子不用想我。”

  而后才是一道温润的男声。

  乾乙并未解释两人去了哪里,只是叮嘱她们照顾好自己,如果有需要可以通过纸鹤联系。

  颜竹大概能猜到他们做什么事情去了,想来,绝大可能是寻到了“魔神”的线索,赶着追击。她也蛮想过去帮帮忙,可惜目前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摆在眼前,一时半会还腾不出手。

  救宋知月是一件。

  杀外来者是一件。

  这世界还有个巨大的漏洞,等着她修复。便又是一件。

  “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不管怎么说,在西洲还是太危险了。

  更别说,两人还在血雨楼,这地方是灵均的地盘。

  颜竹不觉得他得到宋温凊一滴精血就会满足。

  况且她们面临的敌人远不止他一个。

  颜竹眯起眼睛,她好像看到一张偌大的棋盘。棋局已铺就开来,周边有几人围坐。一双双手纵横其间,轮番下注。渐渐的,黑白子交融,最后混为一色。

  她笑了一下,也伸出一只手。

  手指捏住了棋盘,向上轻轻一扬,却是直接掀了那棋局。

  棋子纷飞,砸落于地。

  无数黑子之上,压着几个白子。

  “我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