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你会离开我吗?”

  宋温凊没有问出这句话,她只是握住了身旁人的手,并企图握得更紧些。

  好了, 颜竹现在几乎知道她的一切了。

  早在桐木制造的梦境中,她便见过她寄人篱下的童年, 见过她在宗门处处受排挤的境况。现在, 她又知她实为“宋温凊”, 而非“宋青”,知她身负魔种……

  那她会怎样看她?

  一个可怜虫、不受人喜欢的家伙, 还是骗子、坏人,不真诚的朋友?

  可颜竹照样会在她望过去时微笑, 就像之前那样。

  所以宋温凊劝说自己不要太在意这些。

  但脑子总会止不住瞎想。

  想得最多的, 便是颜竹会离开。

  这是早就知道的事, 打从一开始,她就同她说了要去灵蕴道宗寻一个故人。

  比生命都重要的安放在柔软内心深处的故人。

  而她,“宋青”,不过是她偶然救下的陌生人。

  颜竹这样良善, 那时无论遇到的是谁都会过去救。

  “宋青”,换成任何人, 于她而言,不会有丝毫差别。

  可是, “宋青”不是。

  在这个世界上,“宋青”只敢信任颜竹, 也只会去握颜竹的手。

  宋温凊也不是。

  宋温凊只有颜竹了。

  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宋温凊都不在乎, 因为颜竹当时没有离去,现在就站在她身旁。

  她唯一担心的事情, 便是颜竹迟早会离开。

  虽然是“迟早”,但是“迟早”已足以让她发疯了。

  不确定的日期,不确定的未来,唯一确定的是离开。

  是的,颜竹会离开。

  宋温凊想着,五指用力慢慢收拢,欲将身旁人牵得更紧些。

  “怎么啦?”

  那人转过头来看她,漂亮的眼只映了她一人的模样。

  “…没事。”

  宋温凊垂眸敛下其中神色,轻轻摇了摇脑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这样就很好了。

  她劝说自己。

  起码,颜竹现在是在她身边的。

  宋温凊抿了抿唇,似乎这动作能将心中涌上来的不甘一同按下去。不过,待她再抬起头,却是瞧着面前的无比熟悉的西洲客栈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她还是不甘心。

  宋温凊觉得自己实在是个贪心的人,拼了命的想抓住能抓住的一切。

  可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生命也从未厚待过她。

  所以……

  那人的眼睛那么漂亮,为什么不能一直注视着她呢?

  她还是不能放她走。

  她想着,又想到了颜竹在灵蕴道宗的“故人”。

  ——她需要有一个东西留住她才行。

  ……

  一行人走进了客栈。

  颜竹看着周围的陈设,忽逢久别之感。

  分明已来这世界数月,不知为何,回忆起却感觉像昨天一样。

  “开四间房。”

  用斗笠遮掩住面容的君临推了个上等灵石过去,当然,那东西是从乾乙口袋里掏的。

  柜台的小二看模样非常符合西洲本地的风俗,三白眼、刀疤脸,嘴还有些歪,靠近仿佛便能嗅到其身上浓郁的血腥味。

  他掀起耷拉的眼皮瞥了下,瞬间便瞪大了眼,没见过世面似的呆愣在原地。

  “应是给多了。”

  瞧他这般反应,君临登时便想清了原因。

  她旷别凡间已久,又没见店家贴出房间定价的牌子,便循着记忆给了灵石,想来应不会差太多。

  不过看这小二的神情却并非如此,而且,貌似她还给多了。

  但多又能多到哪去,看起来怎么像这辈子都没见过上等灵石的样子?

  看着对面呆傻的模样,君临觉得奇怪。

  她六岁便被圣灵宗大长老相中选做亲传,因天姿极高,又身为当时五大宗门的长老真传弟子,修行以来自是什么都不缺。

  别说上等灵石,便是地阶法器,甚至天阶丹药都是司空见惯的玩意儿。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筑基期修士见个灵石便能震惊成这样。

  莫非……

  君临心中冒出了个猜想。

  初临此界时,她便发觉空中游离的灵气已淡薄到了可怕的程度,甚至很难支撑过多修士步入化神期,更别说成仙。

  仙魔大战,仙人看似是胜了,但其实是败了。

  修仙界灵力被透支,提前几万年步入末法时代。

  先前她只惋惜人族后辈崛起的路被断绝,但还未太悲观,想着再花上十几万年应恢复全盛时期的水平。

  事实上,情况可能比她当初设想的还要遭得多。

  毕竟,那时她推演根本没考虑到其他因素。

  比如,灵石。

  再比如,丹药,法器,以及功法。

  没有了充足的灵气,便孕育不出上等灵石,也孕育不出高品质的炼器需要的矿岩。

  大战来得太仓促,先辈为护世间与魔抗争死去,大量本应能传承下来的丹方、功法就此消失在了历史长河。

  十几万年……不,可能,修仙界再回不去曾经的巅峰了。

  君临暗叹。

  ……

  “哎哎哎!好嘞!好嘞!好嘞!我这就给您安排!”

  呆站许久的小二不知何时反应过来,一改之前疲懒态度,他连忙弯腰鞠躬道。生怕有一丝怠慢。

  许是害怕“夜长梦多”,他边说着,边伸出手探向那块灵石。

  不过,却有人比他更快。

  不知从哪冒出来张肥手直接罩住了灵石。

  “贵客!”

  一张土黄色圆脸配了肥厚的双下巴,还有双笑得眯在一起本就不大的眼。

  来者衣着华贵,生着西洲不常见的“慈眉善目”。

  灵石被他攥在掌心,很快又消失在了袖口。

  “掌柜的。”

  听见熟悉的声音,小二咧起笑脸,伏低了身体。

  那被称“掌柜”的人的视线仍集中在柜台前四个用同款斗笠遮掩住面容的人身上,未有片刻偏移。

  能随便拿出一块上等灵石,只怕来头不小。

  就是不知道实力……

  用灵力探查了一番无果,刘福也熄了些心思。

  灵石虽好,搭命可不值。

  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刘福拍拍浑圆的肚子,抬起脚,对着面前小二的腿狠狠踹了一下。

  “快一些!磨磨蹭蹭的!”

  “敢让客人等急了…我……”

  他佯装发怒,咬牙挥了挥攥紧的拳头。

  “我…我这就去,这就去!”

  看小二点头哈腰退远了,灿烂的笑才丝滑地回到刘福面上。

  “敢问几位可也是来参加血雨楼灵楼主的大宴的?”

  “哦?那是个什么东西?”

  君临挑眉,饶有兴趣问道。

  实力强到一定程度便没什么可顾忌的,就是此方世界“大能”联手布的杀阵,放在仙人眼中也不过是孩童摆的玩具。

  所以君临不会去思考自己的行为话语会产生什么后果,又会暴露些什么信息,更是懒得想面前这个金丹期修士的意图。

  她想问,便问了。

  不过落到刘福耳中,属实令他惊讶。

  眼皮一跳,冷汗顺着额头慢慢淌下。

  血雨楼楼主灵珏大办宴席的消息半月前便传遍了修仙界,就是五洲最偏僻地方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都收到了信息……

  这种情况下,按理说不应有人不知道才是。

  但这人怎么却好似一点不知,非但如此,还毫不在意地说出来……

  再结合对方随手给出的上品灵石,刘福最终得到一个惊人的猜想——这别是哪家老怪物出来游历了!

  可能性很小,但绝非没有。

  想到自己之前财迷心窍使灵力去探查的找死行为,一时间,额头的汗落得更多了些。

  用袖口擦了擦汗,刘福的态度愈发恭顺。

  “这您有所不知,血雨楼楼主自两百年前开始闭关,期间,楼中事务由其子与长老代为处理。直至几个月前,才传出他出关的消息,那时便说要摆场宴席邀请西洲修士前去……”

  “不过,除了几个强大势力的首领收到请柬外,其他人去,都是要带上贺礼的,负责的人接受,才会给入场券。”

  “话说,得到这入场券的标准也是十分…十分的令人捉摸不透。”

  “有人带去个地阶下品法器,没得到入场资格,有人就送了个三级妖兽的角便可入了。”

  “所以,现在外界都猜测,修士本身的修为也要算作在内。”

  刘福说的口干舌燥,下意识伸手想接水,突然意识到跟身边服侍的人现在不在,只得笑笑,自己动手沏了壶茶。

  斟茶自是不能只斟一杯,一一递过去,虽被一一婉拒,可刘福脸上不见恼怒,笑容不减。

  “继续说。”

  原先开口那人似乎是个直脾气,不爱等待。

  刘福判断。小小抿了口润润喉咙,顾不上依旧干涩的嗓子的哀嚎,他继续道:“那血雨楼楼主告知外界的日期就在三日后,这些天我这小破地方跟着沾了不少光,所以见几位进来便以为……”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对方显然对他消弭自己怀疑的话不感兴趣,没等他叙说完便开口落下这么一句。

  “是,是啊…”刘福没见过此招,目的也没达成,不免又掉了点儿汗。

  “您…您要是感兴趣也可以前去,不过明日似乎便是获得入场券的最后时日了。”

  “行,多谢了。”

  疑是大佬的人回答的很是干脆,光凭语气判断不出是否在意他之前的行为。

  刘福心有惴惴。

  直至见对方伸出掌心,他才想起自己还忘了给小二递过来的房牌。

  “真是对不住,真是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这下,鞠躬道歉的人换成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