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虚荣【完结番外】>第47章 甘来

  醋壶放在桌子边缘,三分之一的底座半悬着,一副谁不小心碰一下,就要立马乒乓粉碎的样子。

  乐无极盯着醋壶,又望了望在切菜的人,纤细的胳膊肘在碰到粗壶时,惊讶地张嘴,只短促地惊呼,开口:“谢谢。”

  乐无极及时帮了把手,将醋壶放在安全位置。

  回眸,雀儿站的离他远了一些。似乎自从他的腿好以后雀儿就是如此,小心避免着肢体接触,哪怕只是隔得近。

  他特意挑了几日早起,也没见雀儿在他跟前梳洗化妆。一问,就是去上工的地方再换妆。长相平庸,不好污了公子眼睛。

  “我在你看来,就是以貌取人的人。”

  “嗯。”

  雀儿低头,没直接望他。

  竟然还承认了。

  乐无极嘴角的笑挂不住,微妙地觉出几分挫败。他去帮雀儿摆碗筷,又把院子里的柴火全劈了。

  “公子劈了这么多柴?”雀儿收拾杂物的时候惊了惊,提议:“那晚上替公子烧水洗澡吧。”

  乐无极没洗澡的天数创历史新高。

  因为一身重伤的缘故,只用温热的水擦拭过身体。就如此,也是雀儿做重复又费时的烧水工作换来的。

  洗澡岂不是要跑好几路。

  “我自己来就好。”

  乐无极道,不知道何故,他每每看雀儿庸碌就会觉出几分心酸。他分明不是容易体谅别人的人。

  他将自己收拾干净。嘴边长出来的胡子剃了。

  又给了雀儿一张银票,托雀儿兑了买衣服,剩下的随意。这张银票一出,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大约就保不住了。

  他赶在被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发现前,去听雀儿唱戏。

  绿珠芳树阁。

  阁中央有水池,华灯,锦鲤,戏台子。在皇城的戏楼里不算出挑。而雀儿在戏中也不算出挑,演一个小小的配角。

  乐无极为了看雀儿看了一整出戏。他觉得雀儿唱的好。

  但满堂喝彩没几句是为雀儿喝的,乐无极想了想,一掷千金给了大赏,绿珠芳树阁老板眉开眼笑,领着整个戏班子到他跟前道谢。

  还请他入后台参观。

  “雀儿你真行,平日里闷不做声的,竟傍上这么个人物,怕是使了不少手段吧,也教教我们呗。”

  好几位戏子围着雀儿,直到老板解围:“还有下一场呢,你们不干活了!”话毕,将旁的人赶出去,请乐无极进来。

  “你怎么还生气了?”

  乐无极笑问,难道真有人不要这风光,是傻子。

  雀儿没接话。坐在一张梳妆台前。乐无极跟着坐过去,拿起一个盒子,里面是脂粉,他也分不清是抹脸还是抹嘴的,不慎手贱沾了块红,半天洗不掉。

  “不是这么用的,也不是这么洗的。”

  雀儿拿出块垫子。叫乐无极将手放在上面,然后拿出一盒有桂花香气的脂膏,涂在嫣红处替乐无极清洗。

  “你唱的好,我可以捧你出名。”

  “公子这样干惯了。”

  雀儿皱了皱眉。

  乐无极没否认,他曾经的确捧过戏子,请名家专程写本子,作曲,再带着狐朋狗友,朝廷官员过去捧场,很快就能将人捧起来。

  “我不需要。”

  “那你要什么?”

  那双眼睛望着他,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没说,挺不待见他的,将他请出去。

  “我还有场戏要唱。”

  走出去的时候,乐无极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停留在门口。

  有种进去叫雀儿把真实的一面给他看,把话说清楚的冲动,可他真的就不清楚后面是什么话吗,说不准得吵起来。

  他皱了皱眉。

  迎面走来两个人,客气地请他入宫。镜川君上这次终于效率高,做了点好事了。

  “你还有空去风流。那个雀儿是谁,新欢?也是,你都空了许久了。”

  镜川君上其实并不知道乐无极和龙子珏之间的详情。

  乐无极是人才一类的。

  他作为一个品性不佳,但有野心的君主,还没昏庸到因皮相把乐无极归到美色那一类。爱卿。那就是他喜爱的臣子。他喜爱的兵器。

  乐无极说没以色侍人,他推己及人,想龙子珏的确不至于那么昏庸,信了。以为乐无极是兵器易主。弃明投暗。

  他这显然是想少了。他应该多想点,比如,龙子珏的确干了荒唐事。乐无极这样子的兵器可能终身无所谓明主、暗主。本质上是不适合有主的。

  “我们换解药吧。”

  镜川君上道。

  “不换。”

  乐无极拒绝。

  镜川君上一下子明白乐无极的意思:“你想做什么,继续威胁孤不成?”

  “君上先下的药。”

  不然他根本没必要回镜川皇城。

  “你不觉得你有点得寸进尺了吗?”

  “君上先下的药。”

  乐无极一句话以不变应万变。

  “……”

  镜川君上嘴角抽了抽,饮恨败北,悔不当初。他以为他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给乐无极用一心一念。他指望乐无极同他一心一念,竟被反将一军。成了他得与乐无极一心一念。

  这他妈是谁发明的破药。

  而于乐无极,他这一年被逼得走头无路,细想下来,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以牙还牙,给镜川君上下了一心一念。

  “君上,臣是不会随意伤害你的。”

  乐无极道。他清润的嗓音给人臣服的错觉,眉眼低敛的样子也叫人迷醉。

  要不是话外音是不配合就一起死。镜川君上真想上去拍肩赞美,爱卿可真客气。

  “你要如何?”

  “先保障臣的安全,臣感念君上龙恩。”

  镜川君上嘴角抽了抽,那个“先”字就十分有问题:“孤提醒你别太过分。”

  “臣还是那句话,臣做的一起,只是为了活下来。”

  活着有那么难吗。

  镜川君上面露狐疑。

  乐无极要嫉妒了,那是天生权重,未尝真正接近疾苦的眼神。

  “臣告退。”

  腿像是灌了铅一样。

  被乐无极自己忽视。

  之后几日,他一边医治,一边装无事在镜川中找各位狐朋狗友去绿珠芳树阁,并出入各种声色场所,有意无意与人谈起镜川的局势,其他六国的局势。

  他没再做之前一掷千金的招摇事。

  私下去后台,也只是隔着窗子,看雀儿在脸上化妆,看得并不分明,只有个背影。雀儿的梳妆台从公用的角落位置,调到一个单间。

  他看了会儿。找了后院子里的石桌坐下。见一戏子穿着不合身的戏服下戏路过,将人喊到跟前。

  那戏子左右看了看,确定是喊的自己,才耸着肩上来。

  乐无极问:“雀儿在这里唱多久的戏了?”

  戏子如实答:“好几年了。但他不常来。只偶尔替补。”

  “不常来吗?”乐无极微微挑眉,“你有没见过雀儿长什么样?”

  “当然见过,就白白净净,挺斯文的。”戏子不明白乐无极为何这么问,他看到乐无极俊美的脸就晕晕的,隔近看更像是喝了酒,双颊飞红,“但与公子您相比,就很一般了。”

  乐无极神色凝重。

  “公子,公子。”戏子结结巴巴,“难不成公子您不知道雀儿长什么样?”

  “没有。”

  乐无极否认了。

  戏子略感拘谨,乐无极的眼睛忽而冷下来。眉宇间流露出咄咄逼人的锐意,威压。明明还是同一人,穿同一件衣裳。

  像是从清疏明朗的公子哥,变成了生杀予夺的权贵。

  乐无极问:“今日雀儿演什么?”

  戏子小心翼翼答了,是演的一位忠心耿耿,却遇上亡国暴君,被剖了心肺的臣子。是出新本子,乐无极没看过。

  戏子说本子是如何精彩动人,又补充:“雀儿唱得可好了,特别是临终陈情那段。公子一定要听。”

  乐无极没有应。

  戏子见乐无极如此,慌张起来。怕乐无极突然冷淡,是因为自己说错话了。

  这是常有的事,而他们这样的人说错一句话,有时不仅自己,整个戏班子都要跟着遭殃,丢饭碗。

  遇到心眼更小一点的达官贵人,还要叫人把他们打一顿出气,身子骨弱些的,撑不过去,就没气了。

  他察言观色,自己吓自己,往后挪动了一步,踩在过于长的戏服上,扑通摔倒。

  “你做什么?”

  乐无极不解。怎么有人和自己说话还能摔了。

  “小的,小的是不是说错话了?”

  戏子的声音像猫儿一样。

  “没有。”乐无极叫戏子起来,“我会去看的。”

  鼻尖的霜融化出一层水汽,戏子感到自己被扶了一把。他年纪尚小,胆子也小,这会儿出了丑,见乐无极其实也不比自己大多少,问:“公子,您会看不起我们这种人吗?”

  “你们靠本事吃饭,不偷不抢的,有什么看不起。”

  乐无极松手。

  戏子也不知把这句话理解成了什么,爬起来道:“小的会好好学艺精进的。”

  “这很好。你去忙吧。”

  戏子提着冗长的戏服走了。

  乐无极继续坐着,感到有人看自己,一转头,雀儿望着他,眼里写两字:慈爱。

  这很奇怪。

  他上次被人这么看,还是坐在路边一下午无所事事,对面摆摊的老奶奶没卖完糖,见他长得乖,便送他一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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