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镜川时，夏季已经结束。树叶发黄泛红，许久未见的雾气笼罩一切，阳光，人的眼睛，丝丝缠绕，爬进人的骨子里。
乐无极被勒令罚跪一月。乐瑾瑜细数他犯的错、家规。他不怎么在意地听着。目光停留在庭院，金丝笼中兜兜转转的红喉歌鸲上。
觉得烦。
“你做什么？反了你！”
当着乐瑾瑜的面，他将红喉歌鸲放了，于是得一顿打。
被勒令罚跪再加半月。
他乖顺跪了几天，转背，等乐瑾瑜出府办事，去寻狐朋狗友。“乐统领，这使不得，不是叫侯爷生气吗。”
有将士好心劝他。
他道了声谢，在将士松了口气时，继续大摇大摆出去了。
酒宴摆起。享受在外鬼混的快乐，吃酒，各自打趣，说些浑话。
一人道：“乐统领一年不在皇城，是去哪儿发财了，带兄弟一个。”
他笑回：“成，赶明你捎带自己老婆孩子，陪我一起去开荒。”
“这，开荒是不是太苦了。”
“想发财还不想苦？”乐无极故作为难，又望那朋友几眼，“难道你要做那种躺着赚钱的活计？”
躺着赚钱能是什么活计。
在场风月场所去惯了的人想入非非，哄笑起来。
那人涨红了脸：“这不好吧。”
乐无极假装听不懂，附和：“年纪轻轻，躺地上碰瓷讹钱的确不好。”
那人一愣。
又是新一阵的哄笑。接着，自然有人将话题带偏，带歪，乐无极一年中出去忙了什么，也就暂时被轻巧地带过去了。
乐无极点了自己喜爱的水烟，抽了个尽兴。
接着。
他日日流连在这样的酒宴，亦或者画舫上。画舫离朱雀街的码头近，文俊彦到皇城码头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告知他消息，他立马从场子中撤走，去接。
两人在人海中相望，像碍事的木头桩子。
路人不屑，一望二人的穿着容貌，更正，年轻好看的木头桩子。
“你黑了。”
乐无极笑。
文俊彦穿一袭风度翩翩的白衣，更显得脸黑，背着个包袱快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勾肩搭背：“黑了好，健康。”
语气中完全不为自己从细皮嫩肉到险些换人种遗憾。
“在迷域玩的开心吗？”
“你还说，日日忧着你。”他们这会儿有说不完的话，文俊彦的桃花眼里也全是笑意，“重色轻友的东西，信也不回，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乐无极没解释自己起先并未收到信：“我替你摆了酒。”
酒桌摆在画舫上。
很快就来了一群故人接风洗尘，喝的熏熏大醉。乐无极和文俊彦都年轻，好这种热闹，喝醉了也管不住嘴。
什么浑话都说，什么玩笑都开。
可说完后，又要忘记大半。昏昏沉沉，东倒西歪地睡去。
从天黑到天明，只剩他二人。乐无极从太师椅上酒醒时，见到文俊彦正望着他，目光却不似之前明快，浑身的朝气也散了大半。
“你右手怎么了？”
“受伤了。”乐无极以诚相待。
文俊彦撩起乐无极的袖子，入目，是狞狰恐怖的牙印痕迹：“你从前就总是受伤，这一年更是。”
“也是没办法的事。”
乐无极懒懒道。
文俊彦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叹了口气。
“别叹气。显老。”
“还不是你害的。”文俊彦不雅地翻起白眼，“你有没话要说。”
“我也想去迷域。”
“就这？”
“迷域里有什么？”
文俊彦缓缓道，有大太阳，穿过沼泽瘴气形成的天然屏障，就是明媚如洗的天空，大大的太阳。有时大晴天会忽然降雨，但雨水并不潮湿粘腻，反而清爽。
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手上，头上戴图腾银饰。
“云海楼怎么不黑？”
“他在迷域忙的很，常常天没亮就去王宫里办事。晚上才回来，完美错过烈日。孩子都没空带。”
其实乐无极和文俊彦也是成家立业的年纪。
文俊彦支支吾吾表示，自己对一个性格清纯的大胸美人很有好感。乐无极有种好友要被人抢走的失落。
但又希望好友能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和敬亲王如何。”
乐无极没来得及收敛情绪，听文俊彦提敬亲王时模糊道：“就那样。”
“什么叫就那样。”
“情人，上不得台面。”
文俊彦闻言愣了愣，乐无极风流，他是知道的。取向不正常，镜川圈子里的人是知道的。从来行事嚣张，不怕人说。将情人带在身边，合得来就合，合不来就分。不讲究什么台面不台面。
乐无极对朋友、情人也都十分大方，讲情谊。
从前一位情人受歹人陷害，锒铛入狱，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只乐无极叫上狐朋狗友们奔走转圜。
“敬亲王不适合你。他与那些人不一样。”
文俊彦皱眉，从没哪位朋友，情人觉得同乐无极在一起见不得人，乐无极这般性情的人，也不该同龙子珏在一起。
“他身份尊贵，还是需要台面。”
乐无极重新从桌上拿了杯酒，并没回答适合不适合的问题。
“你们这是畸形的爱！”
文俊彦怒斥。
乐无极疑惑。什么畸形的爱。龙子珏和他之间有没爱都不好说。喜欢简单，爱却沉，意味着责任等更多的东西。他能看出的只有龙子珏爱镜川。
久别重逢。
免不得聚一聚，又聚一聚。
文俊彦文家也不回，除了和乐无极吃饭，就是闭门研究医术，有时在看完书后，跃跃欲试，眼露精光望着他。
“病，我需要有病的人。”
乐无极以为，这发言就挺有病的。
文俊彦替他号脉。每日检查他的身体状况，身上各处伤势恢复的如何。
“俊彦，你听过一种叫一心一念的毒吗？”
“有点耳熟。”
文俊彦现场翻起了厚厚的医毒大全。
这靠谱吗。乐无极不由想，也把头靠过去看。结果光顺序混乱的目录就有十几页，看得人眼睛发胀。
“找到了。”文俊彦喜道。
两人凑在一起看说明。却是越看越神色凝重。
文俊彦后知后觉问：“你为什么问这种毒，你中了？”
“嗯。”
乐无极淡定地点头。
文俊彦魂飞天外，眼神失焦。
乐无极趁机捏了捏文俊彦的脸，被打手。
一心一念的药丸炼制简单，但选材复杂，解法复杂，毒药是取一人鲜血，再从七种不同药材中选出四种制成的。
这意味单独取一人血，便能制出三十五种不同毒药。而解药同样需要用到那一人的血，对应三十五种。吃错解药有风险使药材与身体内的毒素发生反应，当场暴毙。
“你身上应该有毒药吧。”
毒药就是乐无极每一月吃一粒的药，但药制成丸子，文俊彦已难辨认出成分。
“还有一颗。”
上次的药刚吃没多久，能维持二十多天，把这最后一颗吃完，还能再活三十天，总计五十多天。
乐无极必须在此前拿到解药。
乐无极道：“麻烦帮我制毒药吧。”
文俊彦疑惑：“不是帮你制解药吗。”
乐无极摇了摇头，他已明白，除非镜川君上愿意给出正确解药，不然靠推测药材制作解药难于登天。
就算推测出药材，这其中用的血是谁，君上自己的吗？万一君上留了心眼，用的别人的血呢。他上哪找人。
“制毒药要多久？”
“这里面的药材都不好找，找了也要制一天。”
两人于是忙起了找药材的事。
这期间。
宫里来过几次消息，催促乐无极复职上场。乐无极以身体抱恙为由推脱，想也能想到，复职后不是单纯的上朝，是要威胁他做点什么。
等毒药制成。
宫里已经催得不耐烦了，乐无极方才进宫。
他进宫的时间很是微妙。
子时。
这个点寻常人都该安歇，为第二天的忙碌做准备。宫里也有门禁。过了申时，官员非特殊情况不得逗留。
偏偏，乐无极曾经的职位是禁军副统领，常十二时辰听从调令，被半夜宣进宫。是故皇宫门口的禁军做完登记，就给他放了进去。
“统领要复职了吗？”
“是啊。”
他与下属们打哈哈。禁军们不疑有他。
这个点。
宫里还亮着灯的宫殿不多。乐无极龙行虎步，停在后宫中光线明亮的一座宫殿前。抓住路过的一小侍卫。
“君上今夜留宿这里？”
那小侍卫看清他的腰牌。“原来乐统领也对这种事感兴趣。”随即一行礼，知无不言地与他八卦起来。
说最近哪位殿的娘娘与哪位殿的娘娘争风吃醋，哪位殿的娘娘手段非常，正得恩宠。
“本官是想找君上。”
乐无极在得知自己要的信息后，抽空打断道。
小侍卫霎时羞愧难当。
乐无极走入宫殿中，很快就没了踪影，又出现在主殿的房屋上。
宫殿里，没人注意到他开了片瓦砖，往主殿中吹迷烟。于是也就没人注意到，主殿里的宫女和娘娘们晕了过去。
乐无极爬窗进入。把人搬到一起，放在花鸟屏风后。
又搬了把凳子，坐在门后等君上。算着时辰，镜川君上日理万机，这会儿也该忙完了。
“柳妃。”
不知过了多久。镜川君上推门而入，机敏地觉得气氛不对。
迟了。
“君上，同臣一起过夜怎么样？”
声音从背后传来。
君上脸色一沉，来不及作答，只觉得后脑勺一疼，天旋地转。再睁眼，被乐无极捆住手脚，绑到床上。
“你要做什么？”
昏暗华丽的宫灯下，君上神情慌张，本能挣扎着解开束缚。乐无极是生得高大俊美，但是个男的啊！
乐无极靠近，在君上的身体猛然紧张地跳起时，发现自己似乎被误会了，他伸手将君上按回去，咳了一声：“咳，君上，臣只是想求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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