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乐无极对于南楚的文化也没有多了解。
他说的不信神。
不是说，笃定世界上没有，毕竟他没见过。
而是不相信，神会发挥什么作用。譬如，助人为乐，济世救民。那么，无论世间有没神，表现出的只有无意义三字。
他烦躁的时候会想找乐子。这时候找不到，从腰间摸了块糖吃。“出去后你就跑。”
你？
龙子珏对他的语气很是陌生，意外一个年轻人打算独面危险，替他善后。“那你呢？”
“一会。”
乐无极指了指长翅膀的蛇。
那蛇此时贴在窗户上，企图看见点什么。
龙子珏头皮发麻，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上倒吊着无头的尸体，鲜血尚未凝固，证明人没死多久。
他直觉自己要找的答案就在这座神殿里，可继续找下去面临的是什么后果就不得而知了。
“出去。”
乐无极言简意赅。
“再等等。”
“等什么，等久了都走不了。”乐无极边说边反拉着龙子珏快步走向门口，“你不是还要回镜川造反吗？别查南楚的事了。”
龙子珏听到造反二字变了脸色。
空旷的神殿内。
每走一步都有回音缭绕，像踏在人心上。
龙子珏身上出了汗。
到门口，乐无极脚步一顿，随手将黏在龙子珏额前的乱发拨开。又找出个牛皮隔层的袋子，里面装着迷烟毒雾，小型炸弹，都是行军打仗的人常备的。
“还好没淋湿。先凑合用。”
他道。
龙子珏感到一丝沁凉路过自己的额头，低头望乐无极的手，像是苍山白玉雕刻出的艺术品，透着血管里的青紫色。
“你不热。”
乐无极闻言愣了愣：“叔叔，你真的很喜欢在关键时候说些有的没的。”
大门打开。
一道亮光像等待已久，迫不及待射来。
扑空。
灼热的空气流动，带来迎面的热风铁锈气。龙子珏持苗刀的手颤抖，确认自己是砍了“人”，将人的身体削去半边，那人还诡异地在挥刀。
“你一个人会这些怪物？”
龙子珏闪避过刀光。
不知何时，这门口竟是被乌鸦鸦地“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朝二人聚拢，被砍的破破烂烂，还身残志坚般前进着。
砍掉一只手，新的手又抓了上来。
“没事。”
乐无极又带着龙子珏追风逐日跑出段距离，将龙子珏一把推入栀子花丛。一声轻响，白色的花瓣像生了翅的蝴蝶，飞舞在空气中。
龙子珏仓皇回头。
只一眼，看见乐无极迅速融入怪物群中。
乐无极。
他嘴张了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一咬牙，照乐无极所说的，撤离。总不能两个人都折在这里。理智如此道。
“殿下，您被抛弃了。”
人群中。
一道好听的男声不急不缓响起。
乐无极倒是不难过，一边粗暴地砍“人”，一边回应：“那两个人一起死？”
男子闻言诧异，认真：“殿下，我从来没想过让您死。”
“呵呵。这样。”
乐无极敷衍地轻笑，手有些酸，又砍一“人”后，抽空揉了下手腕。
“殿下。”
那声音带着怒意。
空气里弥漫出诡异甜美的幽香。周围行动的“人”突然僵硬地停下，倒在地上。只有宋怀逸春风化雨般，格格不入地站着。
“宋国师。”
乐无极礼貌道。
宋怀逸身边跟着长翅膀的蛇，身上的祭祀服饰有多端正优雅，乐无极此刻就显得有多狼狈。
“殿下，随臣回去吧。”
乐无极不理他，疑惑：“你的蛇为何长翅膀？”
宋怀逸神色温温：“殿下在同臣开玩笑吗，殿下，不是南楚最先让蛇长翅膀的人吗？您四岁的时候，抓了一条过山峰，将秃鹫的翅膀缝在上面。”
乐无极闻言惊异。
什么，自己小时候是疯子吗，怎么会做这种事。
“当时您把翅膀缝合好的时候，还开心地跑来告诉臣，只是后来，您发现蛇虽有翅膀，还是飞不起来，就对此事失去了兴趣。”
乐无极：“……”
怎么听都是疯子吧。
“殿下，您小时候很皮，天生反骨，却博闻强记，聪慧近妖。”宋怀逸温柔道，似乎陷入了某种饱含乐趣的回忆中，“是集合南楚举国上下最优秀的先生培养出来的。先生们都很为您骄傲，包括臣。”
“原来如此。”乐无极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国师既然无意要我性命，我就走了。”
宋怀逸陷入回忆中的温柔神色一僵。乐无极果然天生反骨，有不听人说话，听了也不在意的本事。
他抬手，莫名地，那些倒下的尸体又重新爬起来。
乐无极不得不继续周旋，虚心请教：“国师，这些尸体为何会动？特地来羲和城是忙什么？”
“既然是殿下问，臣很乐意解答，臣近来在研究起死回生之术。”
起死回生？之术？
乐无极望着宋怀逸，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人比他小时候还疯，像是真的相信世上有神，有法术。
宋怀逸继续道：“殿下当年发现的幽萱，对臣的研究很有帮助。”
什么帮助。这些没有自我意识，会动的尸体，也算是研究成果之一吗。
“有试验记录吗？”
乐无极还真起了点兴致。
两人这会儿一问一答倒是和煦，就差摆上张桌子，慢悠悠享受浮生半日闲，喝茶聊天了。
“殿下随臣回去，自会知晓。”
但很快，剑拔弩张。
乐无极不想回南楚，连装都没装：“只怕回去后没命知晓。”而现在，他还能挣扎一下。
“殿下。那臣只好动粗了。”
宋怀逸叹了口气。又是一抬手，叫那些尸体朝乐无极行进，本人则在一阵雾气散后，没了踪影。
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但哪家的好人行事这般邪气。乐无极想。一边寻路突破重围，一边观察起这些尸体的行动规律。
发现并没什么规律。速度，力量，各不相同。行事毫无章法。砍脑袋能立即使尸体彻底停下来，可效果甚微，杯水车薪。
显然，它们的优势从不在单独个体，在于数量众多，不生不灭。能将人耗死。
“殿下，强撑不是智举。”
乐无极自然也知道强撑不是智取，他受伤的右臂血肉模糊，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左手不知道能撑到何时。
他杀出条路，将苗刀插回腰上，然后开始一边狂奔，一边摸身上的袋子。
一撩衣袍，军靴，大腿上绑袋里的化尸水，暗器全用完了。弹药给了龙子珏，还剩下……火折子。
好的很。他望了天，烈日闪耀的叫人几欲落泪，睁不开眼，是个放火的好天气。尸体嘛，出来走动也太吓人了，还是火化的好。
宋怀逸在望见乐无极慌张逃窜时，微微一笑，然而在看到乐无极跑进丛林中，树木开始冒烟时，笑容消失。
“殿下，您跑去哪儿，镜川吗？您流着南楚皇室的血，被镜川的镇国侯收养本就是事故，镜川容不下您，会把您玩死的。”
宋怀逸做最后的规劝。
“南楚就容得下我？”
乐无极抽空回复。
“神会庇佑您，您在南楚的生存几率更大。”
乐无极不再理他。
龙子珏在跑出丛林没多久就得到了接应，他感到意外，接应他的人，是镇国侯乐瑾瑜，乐无极的义父。
同时，也是他多年前的同窗，兼战友。
他先想，若他和乐瑾瑜一起折在南楚，他家那把兄友弟恭抛到九霄云外的君上弟弟岂不是会狂喜到落泪。
再然后，乐瑾瑜领着军队朝他靠近。
他安心些许。
“乐侯爷怎么会在此？”
“刚好在附近。收到孽子的信物。”这个孽子指的应该就是乐无极了。乐瑾瑜坐在马上，穿一身不染凡尘的白衣，“不过想必他没事。”
想必？
龙子珏愣了愣，只见乐瑾瑜望着他，微微眯眸，像在衡量些什么，随即抬眼，将目光落到他背后，黑眸中映了抹红色。
黑烟起。
南楚神殿附近的丛林里起了大火，将天也烧出层艳丽的红色。
“王爷可有受伤？”乐瑾瑜出言关心，“本侯出门时带了医师，就在马车中。”
“本王还是等乐无极……”
龙子珏话未说完被打断，乐瑾瑜继续道：“这些时日，感谢王爷对孽子多加照看，但也不好继续给王爷添麻烦。”
龙子珏闻言一震，沉默，眼色不易察觉地晦涩。
是啊。
怎么就忘了，他和乐瑾瑜是朋友，因着这层关系，才被乐无极喊一声叔叔。
而他和朋友的义子睡了。这事从性别，道德上，都是不能拿出来说，且影响情谊的。乐瑾瑜亲自来管人，他就不该表现出长辈以外的在意。
“王爷，请。”
侍卫替他引路，其实也就几步的距离。
龙子珏上了马车。
也就错过了乐无极与乐瑾瑜的会面。一场，并不叫人愉悦的戏。
殿下，您会回来的。
宋怀逸给出预言。
乐无极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优势在于年轻，但劣势同样也在于年轻，一堆长辈似乎都觉得同他“亲密”，企图对他的人生提出指导建议。
他若不听。
便被定义叛逆，反骨。
“跪下。”
刚被宋怀逸教育完，还要受乐瑾瑜教育。在外折腾一年，他都十八了，好像同十七没区别，乐瑾瑜照样当着众人面动手。
“跪下。”
乐瑾瑜又道，见他没动静，下马，一脚踹他膝弯上。迫他跪。
“义父，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吗？”
他强忍着一身伤询问。
这招对乐瑾瑜没用，甚至，乐瑾瑜皱了眉，声音冷硬若钢铁，“男子生得貌若好女已是不该，还花言巧语，谁教的你。”
乐无极：“……”
他怎么就花言巧语了！想歧视他的相貌不如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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