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极终于结束交接，见到文俊彦的时候忘记了一件事。
龙子珏对他说的那句，没同他商量。
他也不算忘记，准确说，他被人威胁放狠话的次数太多，早进入熟视无睹，债多不压身的境界。
交接的地点选在菩提寺的半山腰。
乐瑾瑜并没亲自到场，然而下属根据他的指令，一步一步与乐无极商议交谈，以防乐无极出尔反尔时。
周围见证者免不得唏嘘，这亲情寡薄，还是趁早散了吧。
“我们走。”
乐无极对菩提寺无好印象与留恋。领着文俊彦下山。
山上虽修了台阶，然而地势陡峭，还有草木遮挡视线，是故路并不好走，下山比上山还危险困难。
“你嘴怎么了？”
文俊彦一边注意脚下，一边看乐无极，这一看把来时路上的一些疑惑全忘了，问了眼前的。
“被咬了。”
乐无极咳了一声，避重就轻。
“情人咬的吗？”
文俊彦有些不开心。亏他这段时日还在为乐无极的境况忧心，结果乐无极还有空找人调情。
云海楼插话答：“敬亲王咬的。”
文俊彦闻言差点一脚踩空。
敬亲王咬的？敬亲王……咬的？怎么会咬这个位置？
他难以消化这样的信息，瞪着桃花眼望乐无极，像某种被伤害的小动物。
“你和敬亲王不是不合吗？”
“人都是会变的。”
乐无极深沉道。
文俊彦嘴角抽了下，有同乐无极绝交的冲动。
“我义父有没对你不好。”
乐无极同样在看文俊彦，无外伤，却灰头土脸，憔悴了不少。
脸颊上少了肉，桃花眼显得更大了，有向弱不禁风的病弱美男子发展的趋势。
“还行。”
文俊彦嘴上说着还行，实际上神色古怪。
“到底怎么了？”
乐无极皱眉。他知道乐瑾瑜不喜欢他，但怎么说君子的名声也在那儿，难道因为他苛待文俊彦了吗。
“他叫人单独给我上课，还监督我写课业。”
乐无极：“……”
云海楼：“……”
那的确是叫人一言难尽。
“我讨厌读书。”
文俊彦小声道。
“好，不读就不读。”乐无极安慰，拍了文俊彦的肩，“大不了以后去捡垃圾。”
文俊彦嘴角又抽了下：“我是富家子弟，可以坐吃山空，不用捡垃圾。”
乐无极不怎么在意：“好。”
但文俊彦一想到文家一大家子人，其实明白，继承家产并不容易，怀疑乐无极是在变相劝他好生读书。
文俊彦：“我喜欢学医。”
云海楼道：“好事。但没前途。”
“我爹也这么说。”
文家是靠做药材生意起家的。
虽说是同医有些关联，但做生意就是做生意，本质是计较得失的生意人，并没什么救世济民的想法。
在文爹看来，这个世道，学医只能去当大夫。而医患关系自古紧张，大夫最多也就是混到御医，搞不好就沦为什么皇宫争斗中的棋子。
更差点，还要被诛九族。
乐无极望了云海楼几眼：“迷域那边有好的先生吗？”
云海楼挑眉：“怎么，你要送文俊彦去我那儿读书？”
“给他组一批人。”
“这可要不少钱。”
“要多少？”乐无极离开皇城的时候，把大多的资产都折现转移了。他从袖袋里拿出一叠银票递给云海楼。“不够找我，劳烦你了，以后请你吃饭。”
云海楼笑：“你对他可真够意思的，我都要酸了。”
文俊彦看到那一大笔钱，也有些不安，拽了下乐无极的袖子：“要不去别处学吧，这太坑了。”
云海楼眉头动了动。
“要学就学好的。你有天赋。”乐无极没有改口的意思，“俊彦帮了我很多，不是吗？”
文俊彦一开始学医，还真同乐无极脱不了干系。
他受武侠话本影响，觉得人生在世，图的就是豪情，是个“义”字。
他陪乐无极打群架，两个人受伤，他想着自家就有药材，懒得去别处买，自己草草翻了书，就抓药。
而乐无极在太学府被针对，回镇国府还要被镇国侯教育。受的伤严重些。
为了让乐无极快点好起来，他又对制药的事上了心。
于是草草翻看医书变成仔细翻看医书。房间里的医书并不如武侠话本多，只有几本，却都是精读过的。
文俊彦问：“如果我其实没那么有天赋怎么办。”
“那就去捡垃圾。”
“……”
“怕什么，你捡垃圾我又不嫌弃。”
真是叫人感动。
正插科打诨，骤然，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阵地动山摇。
天空中闪过雷电，却并无雨落下，反而掉下了许多石块。
众人猝不及防，情急之下，连忙抓紧树木遮挡或者身边的人稳住身体。
乐无极躲在一颗树后，在他人抱怨到底出了什么事时望向云海楼，后者也望着他，两人脸色大变。
“怎么了？”
文俊彦觉出不对劲。
“你们几个，去爆炸的地方拦人。”云海楼紧急做下吩咐。
他在拿到乐无极的数据后，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临时组了一批人，炼金的，算术的，玩机关的，随意做实验测试。
原本一直没突出的成果。
他和乐无极都很是失望。
不想今日准备走了，山上却发生威力如此巨大的爆炸。
乐无极知道云海楼的意思，这些人在没有收到指令时，继续私下实验，若是不能收为己用，就只能杀人灭口了。
然而浓重的黑烟吞没一切，山上起火，烈焰以滔天之势蔓延开，令草木一片连着一片焚毁焦枯。
得到命令去拦人的下属们被大火阻隔，无功而返。
“大人，那些人可能被炸没了。”
一时，云海楼和乐无极皆面色复杂，心跳快了起来。
“大人，我们也得赶紧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接连着石块、瓦片下落，众人不敢耽搁，也不怕脚脚滑踩空了，铆足劲往山下跑。
乐无极认出，有的瓦片是菩提寺的。他问云海楼：“你还记得数据吗？”
“记得一些。”
这事是两人一起经手办的，期间新调整的参数，他们都有记忆。
但要知道具体是哪组参数发挥的这么大的威力，看样子只能重测了。
云海楼道：“你得跟我回迷域。”
乐无极知道，这时候，事情已经不是凭自己意愿了。
他知道了不得了的事，那么，就算他不去迷域发展，云海楼也不会让他有任何与之为敌的可能性。
“好。”
他没拒绝。
文俊彦知道了他们办的事，先是惊恐，又觉得牛逼。然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乐无极道：“你完了，你义父定然会把菩提寺的损失全算你头上，被逮着不得往死里打。”
乐无极的金眸中零星闪过一点火焰，故作冷静：“没事，到时候用火药同归于尽好了。”
时代迟早要变的。乐瑾瑜武功再高，再快，赢得过军火吗。
文俊彦：“……”
云海楼：“……”
真的假的。所以义父子搞成这样，还是趁早散了吧！
跑到山脚的时候，天上下了雷雨。
且一下就是好几天。
乐无极一行人雨也不顾，日夜兼程赶着出镜川。
实在熬不下去，在客栈稍作停留时，还是免不了听到菩提寺爆炸，起火的消息。
山上有的和尚烧死了，有的死侥幸逃生。客人们不解，为何会突然发生爆炸，议论纷纷。
深夜。
乐无极在客栈的床上闭上眼睛，再睁眼，斗转星移，却是换了地方。连天气也不一样了。
高空悬一轮明月。已经快入夏了。夜里的空气还有些凉，露水悄悄落在叶子上。
乐无极回忆起，他在客栈睡觉前似乎吃了杯酒。
那酒后劲十足，令他后脑勺像被人敲了闷棍一样疼。
“乐副统领。”
有人喊他。
现在还会叫他乐副统领的，可能只有皇城里替君上办事的人了。
“你是谁？想干什么？”
乐无极问。
果不其然，得到回答。
“在下是谁不重要，在下只是个传话的无名小卒，奉君上之命……”
天花板上映着微弱的一点烛光，耳边车轮子枯燥单一转动的声响放大。
乐无极揉了下太阳穴，道：“你再说一遍，剩下的话我没听清。”
无名小卒沉默。过会儿，捡重点说：“乐副统领，君上给您一个将功抵罪的机会。”
“如果我不要这个机会呢。”
不断晃动的场景中，乐无极费力地想看清无名小卒的面容。
穿黑衣，蒙着面，露出一双极其平凡的眼睛。
那眼睛没特色到极点，眼角耷拉，眼白不多不少，仿佛走在路上随意一抓就是。
无名小卒道：“乐统领是聪明人。”
乐无极无言。
镜川这趟浑水跟他妈的鬼打墙一样，没完没了，还不让他出去了。
“他想要我做什么？”
他问。
“杀敬亲王。敬亲王现下在造反，杀敬亲王，您就是平定叛乱的英雄。”
无名小卒还要继续说话。
忽而，马车停下，马车帘子被人掀开。无名小卒又换了副说辞，对龙子珏恭敬道：“王爷，乐公子给您带来了。”
原来是镜川君上安排在龙子珏身边的卧底，叫他也当卧底。
“你下去吧。”
无名小卒走了。
龙子珏上了马车，带着雪松清冽的气息靠近，坐在他身边。
沉默。
直到马车重新动起来。龙子珏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又不说话了。时间一久，乐无极怀疑那一声名字也只是他的错觉。
“你刚刚……”
他忍不住发问。
龙子珏也在此时开口：“爆炸是怎么回事？”
乐无极就知道爆炸的事会传到龙子珏那儿。
“和朋友试了下火药。”
他慢慢道。话出口，想着这解释真是糟心，可他也不能更好地解释了。因为他总不能说，那山不满这个世道，自己炸了。
“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
乐无极挑了挑眉，本以为会被追责，没想到龙子珏又突然不在意了，上下打量着他。
“不能吻脖子。不能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明白了吗？”
“……”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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