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两人灰头土脸，躲躲藏藏，如过街老鼠流亡。
这是注定的。毕竟两人除了要应付朝廷的追兵，还要应付企图落井下石，曾经各自得罪的一堆人。常风餐露宿，间或住客栈。
龙子珏试图联系下属接应，在得知他带来的军队在海上被扣，几乎全军沉没时，数个时辰没有言语。
乐无极则苦中作乐，不急不缓吃一杯杏仁豆腐。还挺好吃的。滑嫩爽口。
吃完最后一口，他草草安慰：“等到势力范围就好了。我会送叔叔回琅夜。”
然后就上客栈二楼的房间休息了。他处境其实比龙子珏更差，不想多费心神。
脱衣，处理伤口，熄灯躺床上。床铺很硬，木质房门劣质，夜里刮大风，像气力无穷的魁梧大汉不断在捶门。
乐无极半梦半醒听着，忽而，捶门声不见了，他正要完全睡过去，感觉床边一重。大脑机警，他的手预备摸与他同睡的剑，睁眼，坐在床边的人轮廓熟悉。
是近来与他朝朝暮暮的龙子珏。
“有事？”
“为什么跟着本王，这对你并没好处。”
原来是与他朝朝暮暮，还一点感情都生不出的龙子珏再犯疑心病。
乐无极不是很耐烦：“的确没好处。”
“所以为什么跟着本王？”
他还没动手，龙子珏倒是先动手了，将一把苗刀抵在他脖颈上。
呵。何止没好处。简直损己利人。
“叔叔，我困了，我们睡觉好吗？”
但这不是他能同龙子珏计较的时候，于是他耐着性子劝龙子珏去休息。
而龙子珏将苗刀更进一分，锐利的刀锋割破乐无极脖颈间的皮肤，出血，他之前被乐瑾瑜带环的伤也没好，除了一张脸，脖颈上如受酷刑虐待，完全不能看了。
“你想如何？”
困痛交加，他一时情绪也上来了，没再讲礼貌喊叔叔。
“说不出所以然，就滚。”
这个“滚”字当真妙极。两人从前相处气氛也没多热情，这下更是寒冷如冰。
“为什么不是你滚？”
他道。
龙子珏的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随即阴沉下来：“也好，本王不同居心不良的人待在一起。”
余白。僵持。
乐无极毫不犹豫一把将龙子珏推开：“请。记得关门。”
龙子珏摔门离开。
乐无极随意抹了两把脖颈上的伤，继续睡了。他想。反正是龙子珏自己主动走的，那么龙子珏是否能顺利回封地，哪怕死了都不干他的事。乐瑾瑜也不该追责到他身上。
甚至。
离开客栈后，他一个人走的更是洒脱轻快，还无畏地找了家秦楼楚馆玩乐。
艳彩琼楼，兰桂香风。
因为官府通文慢了一步的缘故，这家秦楼楚馆暂且不知乐无极是通缉要犯。见乐无极长得好看，老板热情询问：“公子来玩的来找活的？”
说完，才后知后觉说错了话。
“来玩的。”
老板因乐无极不计较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推荐馆里的“公子”，“公子”们惊艳于乐无极的相貌，纷纷“柔软”地往他身上贴。将老板挤出重围。
“爷，选我吧，我吹箫可厉害了！”“爷，选我，我比他更厉害！”“爷，选我！我不收费！”“爷，我不收费，附赠酒塔。”“爷，我出两个酒塔！”
老板：“……”
乐无极一次挑了好几个顺眼的。洗澡，换新衣，洗去风尘血腥，又很快染上不同脂粉气。
他喜欢这些柔软热情的人。
比某些冷冰冰的人好多了。
乐无极就这么走走停停，混迹不同风月场所，直到一日躲了追杀，刚选上新店。人还没进门，一枚“暗器”直飞向他后脑勺，他头及时一偏。“暗器”擦着他的脖颈经过。摔到墙上，反弹落地。
是一武侠话本。翻开，话本是文俊彦的，扉页上端正的字却是他义父乐瑾瑜的。附一词：琅夜。这自然不是叫他看闲书打法时间，是在拿文俊彦的安危威胁他。
这实在是荒谬。
乐瑾瑜如此不待见他，还要利用他。龙子珏也不待见他，他竟还要上赶着救人。
乐无极在把心肺抛却，和接受新威胁间犹疑。可到底，他闭了闭眼，将书一收。先去驿站给乐瑾瑜回信，然后重新去找瞎眼狐狸。
文俊彦是在研究乐无极送给他照看的两个人的时候被乐瑾瑜找到的。
第一个叫容鹊辞的人，可惜名字与斯文的长相，像个疯子。睁眼看到他第一句就是殿下如何如何。他治不了。企图纠正，说镜川现在并没有什么殿下。即将有的殿下在贵妃的肚子里。对方情绪激动。“未出世的凡人岂可与我家殿下相提并论！”
“你家殿下是什么样？”
“他是天神转世，有太阳一样的眼睛，过目不忘的记忆……”
文俊彦确认，这果然是个疯子，还是有文化的疯子。改变策略，全都顺着话说。对方镇定下来。
第二个叫明河的人，身上多处刀剑伤，软组织伤，持续昏迷，文俊彦现场学医，翻医书给他治。
灌药，针灸。吊着一口气，继续昏迷。文俊彦也不知道自己治得怎么样了。每天都看一看。
“公子，您课业做完了吗？”书童询问。在进门看到文俊彦对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摸来摸去时，心情不太平静。
文俊彦闻言浑身一震，桃花眼微瞠。他一个字没写，尽研究乐无极两个质量堪忧的朋友去了。“还没，这就写。”他道。府中突然一阵动静，似乎是有什么大人物降临。
文俊彦被喊出去，在看到文爹威武可屈地跪迎来府上的镇国侯乐瑾瑜时，眼皮一跳，预感自己可能成为下一个乐无极质量堪忧的朋友。
“还不跪下。这是乐侯爷。”
文爹疯狂明示。大声明示。一掌拍文俊彦的脊背。以身作则，告诉他何为阶级。何为尊卑。文俊彦不得不跪下。一家子亲眷，府中下人们也跪下。
“不必拘礼。本侯来找文俊彦。”
乐瑾瑜道，沉声若玉。于是闲杂人等离开，文俊彦被单独留下来做招待。
文爹正色：“听到没，侯爷让你伺候，你就好声伺候，别丢家里的脸。”
伺候。什么时候说伺候了。文俊彦嘴角微抽，觉得文爹实在是多虑。家里的脸在刚刚那一跪和这句话里面已经丢干净了。
“好的爹。”他道。
文爹给了他一套金玉镶边的茶具，叫他替乐瑾瑜沏茶，目光之暧昧殷勤，让文俊彦觉得自己要是是个女的，可能要被当场装扮好孝敬给乐瑾瑜做姬妾。
而乐瑾瑜还不见得要。乐瑾瑜看上去快成仙了，黑发胜漆，白衣胜雪，冷淡禁欲，高不可攀。
“乐侯爷，请。”
门被关上，文俊彦硬着头皮替乐瑾瑜沏茶。看他举着杯子，在上座的乐瑾瑜接过，喝了，评价：“难喝。”紧接着直奔主题：“给本侯一样你的东西。”
文俊彦摸不清乐瑾瑜要做什么，就随便从袖袋中找出一本皱巴的武侠话本。递上。文爹要是看到这幕可能要昏过去，他拿的什么寒碜玩意儿。
乐瑾瑜那张完美的的脸上有了迟疑。但到底没多说什么，接过。
文俊彦问：“侯爷要本破书做什么？”他自认自己与乐瑾瑜唯一的关联就在乐无极身上了，又追问，“乐无极在做什么？为何突然离开皇城，官也不当了？”
乐瑾瑜没解答他的任何疑问，只道：“离开也好。他的品行不适合为官。”
这话无疑透露出信息：乐无极现今不在朝堂与乐瑾瑜脱不了干系。文俊彦语噎，对上乐瑾瑜冰凉的视线，一时间胸肺中有说不出的寒意，又像是火气，烧得旺。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义父，才会叫人书没得读，官没得做。品行。品行能当饭吃。品行不够高尚，就罪该万死吗。
“乐侯爷，您到底要书做什么？”
文俊彦勉强维持着礼貌。
乐瑾瑜还是没做解答：“你这个年纪该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同人狼狈为奸，枉费国家父母培育。”
文俊彦闻言神色一僵。他可能是镜川中少有的厌恶乐瑾瑜的人。厌恶乐瑾瑜明明在威胁人，还高高在上，装作正义。接着，乐瑾瑜不仅带走了书，还风度地邀请文俊彦暂时去镇国府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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