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马车中一番耽搁。
乐无极受了伤，气息不稳，疼出一身冷汗，还不停说长句子哄龙子珏开心。过一会儿，唇上发白，毫无血色。
所幸黑衣人见他进了龙子珏的马车，忌惮起龙子珏敬亲王的身份，又见官府的人持兵器火把赶来察看情况，只好撤退。
乐无极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窗外一眼。礼貌问：“叔叔能把我送回府吗？我会报答叔叔的。”
“不顺路。”龙子珏毫不犹豫拒绝，“本王与人有约，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乐无极低头，不再出声。
马蹄哒哒哒，节奏平稳地在官道上行驶。马车宽敞，布置细致。
座位上有毛绒抱枕，小茶几以沉香木制，上面放了把金玉镶边的折扇，打发时间的闲书《论冰山融化》，一西洋镜。
龙子珏的左眼瞎了，只有右眼能使，可右眼的视力也不是很好，看书时需借助西洋镜将字一个个放大。他看了书，感到疲惫，又去看乐无极，乐无极比书上那些字可好看多了，眉目英挺，在马车昏暗的环境中，也像宝石一样锐利漂亮。“你知道，仅有脸好看不值得被喜欢吧，你的品性为人，不及你义父万一。”他道。
乐无极一只手捂在受伤的腰腹上，失血过多快昏过去了，陡然听龙子珏说话，稍稍惊醒，“叔叔说的是。”
龙子珏看他乖巧，不反驳，也就沉默了。片刻后，道：“早这么乖，不就很好。”见乐无极坐在地面上，银发高高以飞鸟冠束起，额前刘海却因波折凌乱，伸手想要拨正，这其实是个不正当的举动。
龙子珏想，单有美色的确不值得被喜欢，但确实赏心悦目，极具迷惑性。
到一座牌馆前。“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车上。”龙子珏叫乐无极下车。车夫需要把马车停留到指定位置。
“你约了人打牌？”乐无极问。
龙子珏点头，走进牌馆。
乐无极在原地站了会儿，跟上去，三更半夜找辆安全靠谱的马车的概率太低，他自己带伤走回府更不可能。
牌馆。
乐无极拦了个小厮，拿出银叶子。开房。小厮误以为他和龙子珏是一起来的，开心地收下钱财后，把房间开在了龙子珏与人相约的厢房旁。
乐无极也没在意，进房间后叫小厮退下，将牌桌省略，倒水清洗伤口，又熟练将里衣边缘撕裂，用以包扎。
这个过程很短，又仿佛很长，他眼睛发昏，耳朵也觉得吵。牌馆的墙壁无半点隔音效果，吆五喝六声，摸牌玩骰子声，喧哗热闹。可惜都与他没关系。他想休息了，背往椅子上靠，长腿随意往桌上一放，闭了眼睛。
“美人。”
天将明时，有人闯进房间，企图对乐无极动手动脚，却刚好在腰间摸了一手粘腻，又闻到血腥气。紧接着，大脑发麻，不自觉尖叫。
乐无极被吵醒，条件反射一脚将人蹬出去，又在对方惊慌失措时质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我、我姓林，是做生意的。敬亲王答应把你送我了。美人你受伤了吗？”
离谱。
以至于乐无极闻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心中火气。感叹龙子珏作为堂堂亲王，心胸狭隘，手段下作的叫人叹为观止。在拍卖行同他抢南海红珊瑚还不够，还把他送人了。他是他的吗？就送人？
“你不认识我？”
“美人你是……”
乐无极亮了个牌子出来，又一手将人从地上提起来，拖出去。在有光的地方，那人看清乐无极手上的官牌，镜川京营禁军统领。“你、你是乐无极！”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另一边。
龙子珏离开牌馆已经有一会儿了。
他今日虽然是被故友约过来打牌的，可牌馆嘛，鱼龙混杂的地，流动大，牌桌上的人他并非每个都认识。
人家唤他敬亲王，他便把人家当牌友，坐一个桌上玩。赢了钱，正兴头上，随口聊两句，被调侃，什么时候改好男风，他想也没想否认了，又被询问，可不可以将带来的混血美人赠予自己，他答应下来。
混血美人？
却是等回到皇宫行馆，龙子珏才陡然缓过神。他当时进牌馆，怕玩的不方便，只叫素月、明河两名亲卫在暗地里跟着，并没带什么混血美人。于是连忙将两名亲卫叫出来：“乐无极在哪里？”
明河道：“当时您打牌去了，乐统领就在隔壁包厢。”
龙子珏眼皮一跳。怀疑是把乐无极送出去了。“快派人出去找，他府里也问一问，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是。”
亲卫得了命令，立马又调动其他人寻乐无极。
龙子珏心虚的很，本来打算通宵补眠，睡意也全无了。他脑子里回忆起乐无极的脸，出乎意料的清晰。银发金眸，薄的唇，开口声线清润，语调却是冰冷懒散、犀利张扬，叫叔叔也不诚心。
“回王爷，府里没人，管家问他们统领是不是出事了？”
有下属来回话，龙子珏心更虚了。
他同乐无极之间的确有不愉快，但那也是朝廷官员，镇国侯乐瑾瑜的义子。要是因为他出事，他还真不好交代。
而镜川君上现下心同样心虚。白衣染血，在黑夜不明显，在白日明显。乐无极踩着点出现在朝堂上时，他合理怀疑乐无极会当场横死。随后，他就因刻薄压榨官员，逼人带伤卖命，恶名远扬。
照例询问了几句话，谈中央地方上的事，见无大情况，他就提前下朝了。
一股子不详的血腥气迫得人胸闷气短，站在乐无极周围的朝臣瞧得心惊肉跳，连忙合伙将他送往太医院。
“因祸得福”，乐无极又被特批了一周假。还收了许多探望关心的人情礼物。
“来，吃一口。”
府上。好友文俊彦喂上一块汁水甜美的鲜芒果。
乐无极吃了，文俊彦又将下一块，又下一块喂给自己。
乐无极不满：“我看出来了，你来蹭芒果吃的。”
“咳，多虑。我怕你吃不完，帮你吃点。”
“是吗？”乐无极望着文俊彦的桃花眼，不信，“可我看你对这芒果情深似海。”
文俊彦听到乐无极的用词抽了抽嘴角： “误会。”
人不可能对坚果深情！
当然也不可能对芒果深情！
乐无极没空理他，核对礼物单子。发现庭院里多了物件，一件是他在拍卖行拍的，白玉鹰桃水洗，一件是他在拍卖行没拍成的，南海红珊瑚。
什么意思？
乐无极多看了两眼红珊瑚。是拍卖行送错了，还是龙子珏送的？
“这红珊瑚哪来的？”他问管家。
管家笑着答：“敬亲王叫人送来的。之前您夜不归宿，敬亲王还叫人来问过呢。竟不知统领何时同敬亲王有关系。”
文俊彦在旁边听得啧啧称奇，对啊，这两人就算有关系，那不也是仇人关系吗。
乐无极冷笑：“退回去。”
管家笑容僵硬在脸上。文俊彦插话：“退回去做什么，不要白不要。你和他什么情况？”
乐无极言简意赅：“有仇。”
再深入交往，估计要成恨了。
文俊彦不明白情况，但知道与龙子珏结仇于乐无极而言不会是好事，一时皱了眉头，道：“若不是真有深仇大恨，你还是避着敬亲王的好。”
乐无极发现不对劲：“你貌似一直很忌讳他？”
文俊彦没否认，神色凝重地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乐无极也知道。在龙子珏还是皇子的时候，镜川与东秦交战，龙子珏作为七国唯一一个下令杀降军的人，负滔天孽债，以“残暴”两字威震天下，后来也因“残暴”两字错失皇位。
第二件事，关于曾经七国赫赫有名，一名外号叫乌夜的杀手。
“你知道乌夜怎么死的吗？”
“龙子珏杀的？”
文俊彦眸色变了变。“不差。”又道：“死得很惨。”
乌夜是七国唯一成功近龙子珏的身，且险些刺杀成功的杀手，可险些，就是没成。他刺伤了龙子珏的左眼，后果就是被擒拿捉住，被挖双眼。被一路半死不活地拖去所在杀手组织总坛，被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龙子珏叫人驾驶马车踏过去。再踏过去。反复如此，直到他的筋骨关节硬生生全部分离。然后就带着人走了。
杀手总坛安静地跟坟墓一样，整整三天没人敢回，也没人敢从里面走出来替他收尸。
横流的鲜血，毫无规律碎了的肉块触目惊心。
此后，七国上再无刺客敢接跟镜川敬亲王龙子珏有关的单子。有仇如何？有恨如何？打碎牙和血吞下去吧。
乐无极：“这么刺激？”
文俊彦：“……”人言否？人言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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