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虚荣【完结番外】>第1章 镜川

  镜川,这个国家因为地理位置,常年雾气浓重。乐无极从少年时在花雾丛中被一条青蛇惊吓,到后来司空见惯,想:镜川盛产冷血动物。

  但他依旧不喜欢镜川的气候,尤其一日的天明时分。苍穹蒙昧,空气中的寒意如泼墨散开,随呼吸刺进肺里。

  他比较喜欢热烈明亮的事物。譬如太阳,红宝石什么的。

  ……

  ……

  乐无极坑杀叛军,带着军队回皇城述职的时候,满目华彩。当今镜川君上登基至今六年,头痛于内忧比外患严重,得知他打了胜仗的消息,当即亲自领着文武百官在城门口替他接风洗尘,赏赐了许多金银宝物。

  爱卿辛苦了,可休养一段时日。

  话是这么说,乐无极身上的许多伤还来不及结痂,紧接着,被各种邀约请去。喝花酒的,听曲的,打马球的。门庭若市,风头盛极。

  而乐无极贪图热闹享乐,来者不拒。人在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中应酬周旋,直到那只比他长十岁,形容冷峻的义父找到他。镇国侯,乐瑾瑜。先是暴力教育,然后给他像栓畜牲一样栓了铁链子。

  “侯爷,侯爷您留情!”

  戏楼里。

  所有的乐器声,对唱声戛然而止,戏子穿着繁冗的戏服跳下台央求乐瑾瑜放他一马。无奈当即被人隔开,按跪在地上。说些诸如,放肆,见到侯爷还不行礼。镇国府的事,岂有你插嘴的份的话。

  众所周知,乐家这对义父子从来政见不合,关系紧张。

  然而在乐无极在朝堂正当红,正受提拔重视时看到如此场面,终究还是惊了一惊。目光异样。

  “乐侯爷,抓人难道不需要名头?”

  乐无极问,他此刻一身烟酒气,先是望了那戏子一眼,然后开口思路清晰暗讽乐瑾瑜在皇城中越权行事,不走流程。

  “抓你,不需要。”

  “凭什么……”

  乐无极不悦。一道凌厉的气流斩断他额角边的发丝,也斩断了剩下的话。乐瑾瑜望着他,眼神冰冷。是杀意。

  乐瑾瑜想杀他很久了。一直克制。

  “凭本侯是你义父。”

  乐无极大逆不道,只想当场断绝义父子关系。可他受制于人,只能强迫自己不断往好处想,譬如乐瑾瑜的脸还能看一看,虽然他看了多年,早就不能体会一般人评价的那句“芝兰玉树,月朗风清”了。

  乐瑾瑜待他也不月朗风清。

  锁链牵动。

  乐无极被乐瑾瑜一路拖去镇国府,那铁链延长套在他脖颈上的铁环部分,内圈有一排细密的倒刺。在他稍微反抗,或者走慢些时,穿透皮肉。

  不多时,他脖颈上就全是坑洼不平、狞狰恐怖的血印子。而除了方才的戏子,再无人多管闲事,上来劝阻了。

  “跪下。”

  到一座石桥上,乐无极被喝令跪下。他相貌稀罕,混有一些异域血统。该血统出俊男美女,天生银发金眸。

  而乐无极也不例外,太阳照下时,银发熠熠生辉,眸色明亮浅淡。俊美得不同寻常,看上去也莫名无情。乐瑾瑜看着他,不自觉就皱眉。

  “义父,我是哪里做错了,惹你不开心吗?”

  乐无极对抗不成,换了路子打感情牌。乐瑾瑜眉头就皱得更厉害了。“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那就跪到你想起来。”

  “……”

  乐无极是权臣,不是好人。

  乐瑾瑜是君子,在镜川,乃至世间,北冥、东秦、西陵、南楚、迷域、水月其余六国都出了名清正刚直,禁欲慎独的君子。

  在乐无极看来,乐瑾瑜这种做事不讲材料证据,凡事要分个是非曲直的君子根本不适合从政,应该去修仙。

  国家有国家的体制律令,勉强一时仗着年长,比他多练几年武功把他扣着又有什么意思。他今日要是从这里走出去了,转背就能带兵治他一个扣押朝廷重臣,滥用私刑的罪名,目击证人也特别好找,方才戏楼里的都是。

  “义父不后悔就好。”

  乐无极无所谓地笑了笑。

  笙歌巷陌,绮罗庭院。

  文俊彦翻墙来找乐无极的时候,乐无极正一个人被栓在石桥上跪着,格格不入,像个多余的摆件。

  侯府巡逻的侍卫走过,有的觉得稀奇漂亮,看上两眼。有的见怪不怪,目不斜视。其实这翻墙的一幕已重复了无数遍。自文俊彦与乐无极在太学府读书时认识,成为朋友。

  以至于他很清楚,有些事并不从乐无极身上起,也不是乐无极做错的,都被乐瑾瑜先入为主做了认定。如这次,自然无法走正当程序抓乐无极,只因乐无极的确办事狠毒,有德行缺失之处,按当今律令却并不成罪,更不当受这般严惩。

  “乐无极。”

  一些虫蚁被乐无极脖颈,身上裂开的口子所散出的血腥味吸引,想吃他的血,被拨开了。“俊彦。”

  文俊彦趁一波侍卫走过后,从墙头跃下,借树荫掩护到乐无极身边,塞了两瓶药,止血的,化瘀的:“我要走了,文家得罪不起镇国府。”

  乐无极闻言沉默片刻,道:“理解。”文俊彦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哪怕家境再富裕,又拿什么同权贵抗衡。

  “也得罪不起敬亲王。”

  敬亲王?这干敬亲王什么事?

  乐无极连忙把要走的文俊彦拉住,叫他细说。文俊彦道:“你可还记得上次在朱雀大街被人刺杀的事?”

  如乐无极这种锋芒毕露的性格,在朝堂任职时又尽干得罪人的事,隔三岔五就要被人刺杀,他并无印象了。

  “怎么?”

  “一周前,你通宵醉酒,在皇城码头的船上强吻了从封地回城的敬亲王,他气不过,于是叫人把你被刺杀的事改了改,告诉你义父。说你与人发生争端后,防卫过当,挑人手脚经脉取乐。”

  事实上,当街刺杀朝廷官员者,论罪当诛。乐无极挑刺客手脚的确残忍,然而这一改,他反成了过错方。

  乐无极此时对强吻一事也同样没印象了,于是不可置信。那个敬亲王是狐狸精吗?说什么乐瑾瑜信什么也就罢了。自己还酒后强吻他。

  “敬亲王现在在哪儿?”

  他又问。在得到答案敬亲王正在厅堂正和乐瑾瑜喝茶后一直沉默。文俊彦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叹气离开。

  不知多久。突然,乐无极抬手震断了栓在石桥栏杆上的铁链子,脖颈上戴着铁环就打算去见识对方长什么样。也不怕再被乐瑾瑜暴力教训了。

  时值四五月份。

  镇国府会客厅堂内茶果留欢,落地木窗大开。窗外,东风袅袅,海棠花纷白如雪,香气压千枝。乐无极赶到厅堂,看到坐在乐瑾瑜对面的人,觉得眼熟——敬亲王龙子珏,当今君上的兄长,与君上长得七八分像。

  轮廓分明,眉宇清润,着一帝释青广袖华服,却是比他长将近十岁,还瞎了一只左眼。

  疯了吗?

  乐无极不明白自己为何强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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