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年,齐慕遇见了一个和他弟弟名字一模一样,但身份却天壤之别的人。

  原以为只是巧合,毕竟世上重名的人数不胜数。

  于是他该上学上学,该兼职兼职,偶尔他们也会像普通朋友一样,坐在台阶上看天看地,讲一些那个年纪的男生都会说的话。

  那个时候齐慕觉得,和他真是有些相见恨晚。

  直到高二上期临近跨年夜的某个下午,寒风吹来晶莹的雪花,他在窄辟的巷子里,被那人抓住双手反扣在头顶,单薄的背抵着凹凸不平的红砖墙,那个人的呼吸与温度像火一样,在他脸上乱成一片。

  手指在头顶蜷缩又展开,齐慕震惊地睁圆了眼,此时此刻,他能感觉到的,只有眼前的人。

  *

  齐慕就读的是他们市里的一所私立高中,不是因为这里的教学资源有多好,而是因为当初校长在办公室亲口跟他说,只要他能来,不止三年学费全免,每个学期还有各种高额奖学金可以领。

  换作一般人,或许会顾虑一下学校环境和教育资源的问题,毕竟好的高中,方方面面都吊打普通学校,而这个时代,贫苦孩子除了读书,没有别的出路。

  但听完校长的话,齐慕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就同意了。

  他需要那些钱。

  中考结束后,当地媒体采访了全市的前十名,齐慕排在第十,正好吊了个车尾。因此报道第一天,齐慕一进教室门,就有很多同学向他投来了目光。

  不少人神色激动地用手肘碰旁边的同学,低声惊叹:“是那个第十来了!”

  “没想到长这么好看,比电视上好看多了。”

  “是啊,而且好高啊,得有一米八了吧?”

  教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班主任抄起戒尺在讲桌上猛地一敲,声音比外面走廊的广播声还要再大一些:“都安静!吵什么吵!”

  带有警告性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一圈,却在下一秒对齐慕扬起了笑脸:“嗯,来了就去座位吧,第一天随便坐,明天正式上课了再排新的。”

  齐慕点点头,直径走向教室最角落的,靠近窗户的那个位置,他来得最晚,只剩这个位置了。

  穿过一排排课桌,走近座位的时候,坐在外排的男生正趴在桌子上睡觉,齐慕食指关节在桌面上敲了一下,不咸不淡道:“你好,麻烦让一下。”

  男生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漏出来的后脑勺上扎了根辫儿,上身穿着一件纯黑的大T,下//身配了条短裤和球鞋,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眼底还有刚从梦中惊醒的烦躁和困意。

  今天是个艳阳天,天花板上的风扇转得很累,不停在发出吱吱声,却依旧没有降低教室里的燥热感。

  齐慕先前是一路小跑到教学楼的,此刻还没缓过劲来,脸颊红得不像话,小碎发也黏腻地贴在额前。

  后来齐慕时常会想,如果当时他没有抬手去揉额头,如果他仔细地看看那个穿着另类的男生,就必定会发现男生眼底翻涌如浪潮的情绪,发现他起身时因失措而往后踉跄的碎步,发现他确认过后扭头看向窗外的狼狈。

  但这些种种都被齐慕忽视了,他只是很平静地越过男生,坐下,再抬头看老师。

  新的学校新的环境,自我介绍是少不了的,下午,书本全部发下去后,班主任敲了敲门口第一张桌子,大手一挥说:“从你开始,依次上台做个自我介绍吧。”

  因为是私立高中,所以这里的学生有百分之七十是中考分数不够,花钱买进来的,而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自然是和齐慕一样,中考分数不错,被学校挖过来的。

  高中的男孩女孩都有一种朝气,不管说话还是神态,都是积极向上的,更别说这样一群金汤银汤灌出来的少爷小姐,他们在台上自我介绍的时候,总是自带一股别样的自豪‘气质’。

  齐慕坐在底下,认真记着每一个人的名字,但等老师叫他同桌上台做介绍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气质’。

  男生长得很高,不知道是刚睡醒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懒散,他站在讲台上,声音里透着冷:“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叫柴思元,平时都在队里训练不会来学校上课,来这也只是挂个名,所以,咱们能做一天同学就做一天吧。”

  他话音一落,教室里就只剩天花板上,风扇的吱吱声了,满座所有人,包括站在门口的班主任,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老师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但学生们的想法可都是写在脸上的。

  本来刚开始大家见他一头小辫儿就很不对劲,猜到这会是个不好惹的刺头,但他们还是猜得含蓄了,人家说出来的话,比那身行头还让人震惊。

  底下开始有人议论起来了。

  “我好像听说过,他是市轮滑队里的,去年省比赛还拿了冠军。”

  “啊,好像是!我还听说他家里是做房地产的,很有钱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是我们市的吗?我家也是房地产的,没听说过啊。”

  女生很自信地拍拍胸脯:“绝对是,不过应该不是咱们本市的。”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老师轻轻咳了一声,大手拍拍门说:“我看我们班同学话都挺多啊?这么喜欢说,再上去说几句吧?”

  “……”

  老师先是有些头痛地看了眼讲台上的人,然后才对其他人说:“这位同学是今天临时转过来的,平时都在外面跟队训练,虽说很少来学校,但学习还是不要落下,月考大考期末考这些都是要参加的……”

  老师还在继续说,齐慕望着讲台上的人,四目相对时,两人之间是排列整齐的课桌,是空气里是夏日热浪中,夹着窗户外面飘进来的金桂香。

  常年熬夜看书的原因,齐慕有些轻微近视,但除了上课时间,平时他基本不戴眼镜,因而此刻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见讲台上那个人的一点影子,五官什么的一概很模糊。

  齐慕呆呆地望着,心里不断有声音在念刚才听到的那个名字,柴思元?台上的人是柴思元?是他认识的那个柴思元吗?

  齐慕认真回想之前男生自我介绍时的声音,和记忆里的声音对不上,身高也对不上,五官虽然看不清楚,但很明显能够感觉到,也是不像的。

  是巧合吗?齐慕想应该是的,中国十几亿人口,重名的人数不胜数,谁说只能那个人叫柴思元呢?

  但……齐慕的视线再次落在那个男生的身上,这真的是巧合吗?

  自我介绍完了以后,班主任被教导主任叫去开会了,班主任前脚刚走,后脚外面就来了好几个男生,其中一个趴在窗户口,痞痞地冲里面喊:“思元,走啦!练习去!”

  这会儿没有老师在,想说什么说什么,男生们好奇地打量着那群男生和柴思元的关系,女生们低声讨论里面谁谁好帅。

  齐慕没有抬头,不错眼地翻看手中的课本,直到他听见同桌‘嗯’了一声,扯过挂在椅背上的空书包斜搭在肩上,大摇大摆走出了教室。

  坐在前桌的一个高马尾女生回过头来,用圆珠笔头敲敲桌面,说:“你同桌好酷啊,你和他认识吗?”

  齐慕收回眼,很久以后才抿着唇,摇头说:“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