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担心弄错了,等做完DNA比对之后,我一定会尽快带他来见您。在这之前,您可一定要照顾好身体。”
何汜夜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纪尘,纪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走到骆吉正的另一边,蹲下来道,“是啊,爷爷,您的小孙子一定也很想见到您吧。”他顿了顿,表情隐含着忍耐,继续道,“我相信,总会有能见面的一天。”
骆吉正双眼低垂,极其缓慢且郑重地点了点头。两行浑浊的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折射出午后逐渐微弱的日光。
二人并没在骆吉正的房间里停留多久,管家突然进来,跟何汜夜说骆舒正在四楼的书房等他。
纪尘看着眼前的二人,展出一个天真无昧的微笑,“你们去吧。我头一次来这么大的宅子,想自己逛逛,可以吗?”
管家客气点头,“当然可以。您也是何少爷的客人,招待不周,请您自便。”
纪尘笑了笑,目送二人上了四楼。
纪尘没一直停留在这栋别墅里。这房子虽然足够豪华,但呆久了也让人觉得压抑。他去了楼下的花园,那里据说请了专门的园艺师打理,不仅有奇花异草名贵绿植,还有骆尧儿时在此处搭建的秋千。
不是几根木头桩子,一块板凳,几条锁链随便扎成的秋千。而是搭建在花架底下,带着遮阳棚与柔软的真皮座椅的大秋千。
纪尘站在一棵杨树地下,看着眼前的这架秋千。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幼年时的骆尧如何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快乐的童年。
不像他。他的童年本也五彩缤纷,却在他长大的途中逐渐失去了所有的色彩。父母、舅舅,相继离他而去,这些变故无一不让他的人生变得灰白。
“这里是我们小少爷的秘密花园,虽然少爷不常回家,但只要他一回来就一定会来此处。昨天他回来的时候还在这停留了许久。”
管家突然出现在纪尘身后,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些话,不知是何用意。
纪尘并未上前,只是站在秋千的附近。他转过身,换上一张无邪的面具,对着管家笑了笑。
“骆尧哥这样的家世真让人羡慕。我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能在这样的大房子,这样美满的家庭里长大。听您这么一说,可真是让人更羡慕了。”
纪尘与管家站的位置有些距离。他隐约感觉到了管家似乎是看不起他这样的穷人,因而表情这般似笑非笑,裹挟了许多暗讽。
看来这位管家虽然称不上上了年纪,但大抵也是骆家的老人了,受了骆舒那些不好的脾气秉性的沾染,惯会瞧不起旁人。
纪尘顺着人话茬奉承,将自己对豪门的向往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果然得到了这位管家轻蔑地“安慰”。
纪尘心里冷笑,论给人打工,这位管家可真不如老王和何家别墅的梅姐。
二人在花园里你来我往,一个女仆忽然跑了过来,脸上渗着汗珠,一脸慌张。
“不好了,大少爷跟何少爷在书房里吵起来了,好像很严重。贾管家,您过去看看吧。”
管家闻言皱眉,估计是不大相信两人竟然会在大宅里真的撕破脸。他应该是不知道骆家跟何家的恩怨,面上也跟着慌乱起来,要女仆立刻带他们过去。
纪尘走到半路,突然又说好像掉了东西,叫他们先过去,他要回去花园里找找。
不过也并未耽搁太久。纪尘从四楼的另一座楼梯处上来,正好在书房不远的地方。他刚靠近书房,就能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砸东西的声音。但因为门板关着,并不能让人听见房间里何汜夜与骆舒说话的声音。
门口已经聚集了几名女仆和保镖。人人低着头站着,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偷偷置喙。这种场合,骆家的佣人都没有进去阻止的胆子。如今这座宅子里当家人俨然已经成了骆舒,若是他们冲进去,万一事后让骆舒不满,丢了自己这份工作,那岂不是更得不偿失。
纪尘走到人堆前,他理解打工人的难处。
他对着身后的人说,“没关系,我是外人,我进去看看,不难为你们。要是真有什么阻止不了的场面,你们再进去也来得及。”
纪尘推开门进去,眼前一地狼藉,地上全是碎成齑粉的白瓷碎片,甚至飞溅到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骆舒站在办公桌后面,向来冷漠的他此刻竟被气的满脸涨红,大概就是他朝着眼前的何汜夜把一整套的白瓷茶具全扔了出去。
不知道何汜夜跟他说了什么,他估计是被气得不轻。
何汜夜犹在继续,他站在一片废墟之中,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大有睥睨众生的架势,“大哥,幸亏有你,让我二十一岁就接管了何氏集团,让我二十一岁就不得不在吃人的商场里沉浮。我何汜夜吃过多少亏,摔过多少跟头,你骆舒,应该比我更清楚吧。诚然,这些年老师待我不薄,所以你大可放心,如果我接手了骆家的产业,一定会将它发扬光大。”
“你不择手段得到的东西,早晚都会物归原主。我们来日再见。”
何汜夜语气不急不缓,看起来仿佛胜券在握,游刃有余。他说完这些话,转身便退出了书房。
但纪尘却知道,他内心如何努力隐忍,才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因为刚刚,何汜夜垂在身侧的手一直紧握成拳,甚至暴起了青筋,而当他离开书房的时候,连整座骆家大宅里唯一站在他这一边的纪尘,也没能得到何汜夜的一个眼神。
二人坐上回家的车,路程行进过半,何汜夜才终于渐渐回复。此前他一直双目紧睁,双拳紧握,仿佛睚眦俱裂。
纪尘一直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见人神志渐渐清明,便拉住了何汜夜放在身侧的手。他掰开何汜夜的拳头,用指腹轻轻抚摸着上面因指甲留下的红痕。
他虽理解何汜夜的痛苦,但却并不能替人经历分毫。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在人受到伤害之后,聊以安慰。
何汜夜知道纪尘在安慰自己。他闭着眼,吐出一口沉重的叹息,“忍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今天实在情难自持。我跟骆舒摊牌了,虽然我不可能告诉他我具体要怎么做,但他一定会开始对我有所防备。如果他想故技重施,对我下手的话,纪尘,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何汜夜状态很不好,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昨晚通了宵,使得他看起来越发的疲倦。他从不请求拜托别人,今日却对纪尘用了这样的字眼,可见,是有极其重要的嘱托,希望纪尘能够点这个头。
何汜夜语气又十分强硬,完全不容忍拒绝。
“若我遭遇不测,请你务必替我照顾好何最。”
这话太重了,把纪尘吓得整个人愣住。在此之前,他并没想过这种豪门之争竟真的会牵扯人命,而且就出现在他身边。
他握着何汜夜的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并非他害怕,只是这责任太重大,又建立在何汜夜丧命这么严重的前提之下,他不敢,更不愿轻易答应。
何汜夜见纪尘没说话,又叹了口气。
纪尘心里不忍,却终于低下了头。他感觉车里氛围陡然压抑下来,直让人喘不过气。
恰在此时,老王一脚油门来了个急转弯,何汜夜与纪尘一时不备歪向一边。纪尘一把拉住坐在弯道内侧的何汜夜,才阻止人险些撞上车门边。
老王开车技术不错,一下急转之后,车子的行驶很快就归于平稳。
他从后视镜里看见皱眉的何汜夜,连忙解释道,“不好意思啊何总。本来咱们刚刚正常转弯的,结果有辆不要命的重卡大货突然加塞儿,那大车内轮差很大,如果不及时躲开,咱们估计就得被车尾扫上。那车那个吨位,碰一下子咱们这车性能再强也讨不到好。”
老王三两句话就把问题说了个明白。纪尘顺着窗外看过去,果然有辆疾驰的大货车驶在他们前面,已经渐渐趋于消失,可见速度比他们这宾利还快。
一辆运输用的汽车速度这么快,实在太过异常。
纪尘与何汜夜相视一眼,很怕是骆舒这就开始了动作。
宾利穿过隧道,驶离主干道,终于快回到了何家的别墅。
临近家门口,纪尘突然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老王,麻烦你送我去一趟中心医院,我要去送检一份样本。”
何汜夜理解纪尘的意思,只是有些不放心。他又向纪尘确认了一遍,需不需要自己同行。
纪尘在车里给了何汜夜一个拥抱。
“没事的。你还是先好好休息休息吧,别跟着我折腾了。”
纪尘目睹何汜夜进了家门,何最还专门跑出来迎接,才放心的让老王继续开车。
车子再次驶进市区,一路平坦。纪尘忽然意识到刚刚他与何汜夜的对话,老王应该也是听了个清楚的。刚才那一下子急转,估计是这人故意为之。
老王开了这么多年的车,什么紧急情况没见过,怎么可能躲不了一辆疾驰的重卡。
纪尘借着后视镜,狐疑地看着老王。老王还是敏锐,一下就发现了。他自知自己这点伎俩瞒不了聪明的纪尘,他尴尬一笑,又道。
“哎呀,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您二位那会儿的气氛有点太僵硬了。何总关心则乱,他担心何最,也在乎您,才会说那种话。他肯定不是逼您就范的意思,您看真遇到什么危险,不管您还是何总不都想着先护着彼此吗?何总当局者迷,您可得看明白了呀。”
老王之于纪尘跟何汜夜,不仅是一个普通的司机,更像是一个眼明心亮的长辈,每次他跟何汜夜之间有点说不明白的事,总得老王一语中的,帮着他们俩挑破那层窗户纸。此刻纪尘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淡淡一笑,给了句答复,“我知道。”
临到中心医院的时候,纪尘想这里面恐怕有不少受过骆家恩惠的人,他也得找个自己信得过的,才能放心把样本给人。
纪尘想起来那个住院部顶层护士站的小护士。他跟人打听了一下,决定把样本送去中心医院隔壁,医科大的研究所。
骆家人再手眼通天,应该也伸不到学府里。
纪尘从研究所出来,又回去了一趟中心医院。
他觉着不放心,于是提交了两份样本。
自从骆家回来之后,何汜夜难得选择了在家办公,顺便陪一陪何最,直到他开学。
这下可苦了纪尘。这爷俩在家里落了个清净,他倒成了早出晚归的那个。
《王牌》开始了短期的排练,准备第二期节目的录制。
节目第二期开始就有了新的竞赛模式。第一期里六位王牌已经出炉,六位王牌根据抽签结果分别按一二三人分组,而没有成为其他选手则自由组队,分别向每一个王牌队发起挑战。最终结果由观众与导师一起打分,人数相同的挑战队中,分数最低的则将被淘汰,提前离场。
周日那天下午补录开头和片花。纪尘与顾泽与都是王牌选手之一,抽签的时候竟然不幸抽到了一组。
补录结束之后,顾泽与又巴巴的跟过来,不明意图,“你看,这是天意。阿尘,我们可真是有缘分啊,不是吗?”
纪尘甚至不愿意跟他说话,他转身就想走,却被人穷追不舍。顾泽与跟在他身后,变本加厉地想抓住他的肩膀。
只是他的手刚抬起来,就被另一只手给抓住了手腕。
是谢凡。谢凡块头不小,抓着顾泽与的手腕用力一甩,把人甩地往后退了一两步。
谢凡身边跟着黄橙,黄橙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姑娘,却站在纪尘面前,大义凛然道,“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啊,昨天讨好宫老师不成,今天又追着别人的男朋友不放是吧?你是不是单身太久了,看见别人的男朋友就走不动道儿啊!”
顾泽与顶腮看了面前这个小姑娘一眼,似是威胁似是不屑的笑了一声,“小朋友,你还没毕业吧?做我们这一行的,没眼力见的话,可能一辈子都接不到戏哦。”
“是吗?怪不得你毕业出道这么多年,都没拍过什么戏,原来是因为不会看人脸色啊。”
黄橙怼起人来毫不嘴软,一句话就把顾泽与怼的险些要动手。还好谢凡在中间横着,顾泽与想动手也得犹豫一番,不过现在三人之间剑拔弩张,好像随时都会翻脸。
纪尘站在最后,见势不妙正想让眼前两个学生先走。但要他单独面对顾泽与,恐怕他也讨不到好。而且他对顾泽与有点PTSD,看着他那副嘴脸就觉得恶心。
四人站在风云娱乐的大堂中间对峙,十分显眼。
叮一声电梯门响,从里面走出来个金色短发的中年女人,女人长相和善与干练并济,很是奇妙。
她一眼看到大堂中间的四个人,疑问道,“纪尘,你们干嘛呢?”
有了外人的加入,四个人的战局瞬间被打破。顾泽与没再言语,径直朝向大门走去。两个学生不大认识这位看起来像高管一样的女人,也赶紧撤了。
临走之前,纪尘叫住两人郑重其事地跟人道了谢,还说回头请他们吃饭。
纪尘说话的时候,方才那女人就一直在旁边等着。直到纪尘跟人说完了话才走到纪尘身边,问道。
“怎么回事儿啊到底?起冲突了?”
说话的女人叫黎文,是风云娱乐给纪尘新配的经纪人,四十多岁,业内经验丰富,手上资源很多,据说是风云娱乐这个公司里元老级别的存在,是个金牌经纪人。因为种种原因,现在手上只带了纪尘一个艺人。
不论同事还是粉丝,认识的人都叫她文姐。文姐人很好,对人温和,对事干练。尤其是纪尘这么漂亮的年轻艺人,光是看着就让她觉得挺招人怜爱的。
文姐第一次见纪尘的时候就说,她虽然没结过婚,但感觉被纪尘激发了久违的母爱。
她今天来找纪尘的目的就是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节目第一期播出之后,纪尘的表现不仅大大超过了节目组的预期,将这个新综艺的收视率直接拉高了一个等级,而且因为纪尘的粉丝和人气继续上升,已经有商务来找他谈合作了。
黎文来找他,也是想问纪尘打算接什么类型的商务。
从前纪尘的经纪约签在星空娱乐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自己挑商务的机会。都是陈星给他接什么他就谈什么,他也从不知道原来艺人也是有资格自己选择的权利的。
纪尘考虑到自己刚刚重回大众视野,正是积攒人气的好时候。他一点头,直接说道,“只要合适的话,我都可以接。”
黎文有点震惊,她也没见过这么不要命上班的艺人,还跟人确认了一下,“那你的行程会很紧的,你不怕太辛苦吗?”
纪尘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我年轻,趁着年轻多努努力,不怕。”
“好吧,那我跟你说下这几个商务类型。有三个代言,一个是汽车品牌,录一个广告就可以,还有两个一个是彩妆一个是护肤品,这两个除了广告拍摄,彩妆有线下活动,还是两次,护肤品有一次线上直播。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帮你安排时间。”
黎文从包里掏出来一个不是很大的平板电脑,拿出电容笔在屏幕上飞速记录,嘴上也没闲着,一直跟纪尘介绍。
事情虽多,但黎文介绍起来却十分详细,且井井有条,十分钟时间就能让纪尘听懂全部的要点。
纪尘对黎文的敬业能力感到由衷的敬佩,他情不自禁道,“文姐,您真的太厉害了。”
得了小年轻的夸赞,黎文也挺高兴,捂着嘴笑,“这算什么,这是经纪人的基本功。我们正式对接之前,你的条件,优势,喜好我就都已经摸清楚了。说实话,你之前的商务资源真的少的可怜,我没想到你这么优秀的条件,竟然只有这么一点点的商务。就拿彩妆来说,你这么一张脸,不去代言彩妆那真的是暴殄天物。说起来,你家何总旗下产下那么多,让他给你几个代言也可以啊。”
黎文这话说的直白,你家何总你出来,纪尘直接耳朵根子都红了。他低头一笑,“没,我自己的事业,没打算扯上他。”
黎文知道纪尘年纪小,脸皮薄,稍稍打趣就适可而止,送纪尘出了门,自己又回了办公室。
后面这几天,本来应该是《王牌》这个综艺选手们排练的时间。纪尘跟顾泽与抽签抽到一组,他也认了,想着好好排练,好歹拿个好名次,也不至于太丢人。
但是本来应该排练对戏的这几天,顾泽与一次也没出现。
直到录制前夕,他才堪堪出现了一回。两人走戏的时候,顾泽与甚至还不能完全的脱稿。
纪尘被不负责任的顾泽与气着,一个人坐在排练厅落地镜子前的长椅上掐着睛明穴,看起来憔悴又可怜。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却又不愿意跟人开口。
倒是要挑站他们这一组的谢凡,看到顾泽与的表现之后,反应很大。
他看起来比纪尘还生气,气得要死,跟着他的搭档老师在一旁指桑骂槐,“真不明白有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拿这儿当片场呢?台词看一句记一句,反正镜头分着拍,也没必要记住所有的台词。但这是话剧,难道指着有人在台下举着台词本给你念啊?真有意思,既然不愿意好好演戏,那为什么要参加这个综艺呢?如果觉得自己现在的热度足够支撑你养老,那就回去养老啊,还出来刷脸干什么?”
谢凡这脾气是一点没改,但凡有一点看不顺眼的马上直接开怼。顾泽与知道谢凡是在说他,脸上一阵挂不住,直接摔门走人。
这一来一回的,给一旁的黄橙和徐蕾逗得直笑。
只有纪尘一脸苦相,一点没觉着被出了口恶气有多爽。
他只隐约感觉,明天的录制不会顺利,成绩也断断好不到哪里去。
纪尘没办法,只能对着空气表演,把自己的戏份又捉摸了几遍。
第二天节目正式录制,纪尘运气依旧不好,又抽到了第一个上场。
这一次,顾泽与台词倒是记住了,但录制过程中又因为走位、跟不上灯光和其他调度等等原因,居然被池恋叫了停。
顾泽与和纪尘,成了第一个需要重新录制舞台的队伍。
当着台下那么多观众的面,纪尘头一次感受到了绝望。他心里堵着的一口气化成了一团火焰,被他悉数糅杂在了演技中。
啪的一声,舞台上的纪尘狠狠甩了顾泽与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