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西尔意外地看到两只幼崽的脸上挂着非常明显的黑眼圈。
“昨晚没有睡好吗？”他担心地问：“是不是不喜欢昨晚的房间吗？”
他不认为是幼崽们忽然认床的缘故：毕竟他们离家已经一个多月了，而且从第一天起，就没有在同一个地方过过两次夜, 幼龙们从来都是瞬间酣睡如雷, 从没有过失眠的烦恼。
听到西尔爸爸的关心, 泡泡和噼啪支支吾吾的, 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原因当然是……他们装睡被发现了不说，书还全被无情的大火龙没收了！说是要以后表现特别好才会还给他们。
那该有多困难啊。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瞒过西尔爸爸藏起来的那几本书，都没来得及读完、就被收走了……泡泡就忧伤不已, 噼啪也蔫蔫的。
但他们也不敢跟西尔爸爸告状——即使是比较迟钝的噼啪，也猜到西尔爸爸好像不太希望他跟泡泡哥哥读那些书。
唉。
泡泡偷偷地叹了口气, 幽幽地看了若无其事的火焰巨龙一眼。
只能先忍下来, 同意跟弗雷姆妈妈的交易了。
弗雷姆丝毫不在意被没收了心爱小书的幼龙对他的怨念，见西尔面露担忧, 刚想说什么，就察觉到了另一件事。
“西尔, 有新的传讯。”
他将存放在自己空间里的、由冒险者协会的工作人员留给西尔的传讯石取了出来, 果然正闪烁不已。
西尔回忆起它的使用方法后，选择了接通，那头很快断断续续地传来了有些模糊、但足够听清楚大致意思的声音：“抱歉……打扰……这里……冒险者协会……您的任务……进展……请来最近……分会。”
这倒比他想象得要快很多。
西尔有些意外地看了弗雷姆一眼, 回答：“我知道了, 谢谢。”
得到消息后, 他就拖家带口、风风火火地赶到了这座城的冒险者协会分部。
虽然同样是分部, 这座主要城市里的分会规模, 可比边缘小镇上的要气派多了, 宽敞无比的任务大厅旁边还建造有装潢奢华的休息站。
来来往往的人员, 从复杂程度和密度上，也比小镇上了要多好几倍，并且主要以人类冒险者为主。
尽管裹着密不透风的斗篷、但从身高上看、任谁都能猜到队伍里有四个孩子跟着的情况下，西尔一行还是很快就吸引了人们若有若无的视线。
“真是奇怪的队伍。”其中就包括沃瑞尔小队的成员，是里面的中阶魔法师之一的美奇小姐：“怎么会有父母那么莽撞，连孩子也带来呢？”
她不满地皱起眉，故意以他们能听到的音量评价着：“真是太不负责任了！冒险者协会可不是小孩子的游乐场，一不小心就会送命的！”
“别说了。或许你误会了，他们不是孩子，只是个子比较矮呢？”同在小队里的狂战士索杰尔赶紧拽了拽直言不讳的同伴，示意她降低音量：“比如矮人和地精，和一些特殊的魔兽混血什么的……”
“怎么可能？”美奇摇了摇头：“这些都不是擅长作战的种族，看他们的腿长也不像，完全就是孩子。”
“算了。”想着想着，她自己就越来越生气了，干脆往嘴里大灌了一杯酒：“当父母的都不在意，我们这些外人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看到这种做事荒唐的父母，她就忍不住想起同样不负责任、把年幼的自己忘在魔兽森林边际、差点害她死掉的那对可恶男女了。
——“原来发布任务的是您！”
查看了传讯石上的印纹后，原本兴趣缺缺的工作人员神色一下变了。
这种级别的任务发布者，可不是他能处理的。
他恭恭敬敬地将传讯石奉还到了西尔手里，俯身行了一礼：“请您跟我来。”
在顺着漫长的螺旋阶梯往下走了很久后，他将西尔一行带到了一个空无一人、装饰华丽的接待厅里，在离开前又行了一礼：“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带能与您交接的上级过来。”
说完，得到西尔的首肯后，他就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这里倒是很不错。”
西尔环顾一周后，简单评价着：“私密性也很高，到处都布置了防止窃听的魔咒。”
只要一眼，任谁都能看出这是用来接待一些少见的贵客的：足够容纳一百多人的场地上布置着奢侈华丽的饰品，从施展了加热魔咒的天鹅绒沙发，到悬挂在空中、具备迷你音乐盒功能的一只只金制铃铛，再到那面施加了重重加固魔法的巨大窗户——位于地下的这间接待室外，是闪烁着粼粼微光的城中地下湖。
弗雷姆见缝插针地问：“西尔喜欢吗？”
“设计得挺好的。”
西尔直觉这是个危险的话题，以他对弗雷姆的了解，要是自己没回答好的话，下一句很可能就是‘那就抢过来’了。
趁幼崽们的注意力都在窗外的湖水里，他轻轻握住弗雷姆的手，悄声说：“但还是我们在龙岛的家好。”
弗雷姆的耳朵微微一动，把这个答案听了进去。
“那些可不能吃哦，泡泡。”
看着第一时间贴到玻璃窗上，对着视线不远处游来游去、丝毫没察觉到危险的鱼类魔兽流口水的泡泡，西尔不得不提高警惕，率先发出提醒。
他可不想泡泡情不自禁下对玻璃一个重拳出击，直接让好端端的接待室水漫金山。
“喔！”泡泡陡然站直了，并且做贼心虚地把手背在了后面：“泡泡知道啦……可是，明明是这些鱼在勾引我！”
他理直气壮地指着那头丑不拉几的扁头鱼、尤其是它那朝着他们的方向悠哉游来的姿态，指认道：“它现在就多看了我好几眼！”
勾引？什么勾引。
西尔深吸了口气。
这种乱七八糟的用词……就说了不能让幼崽看那些会污染纯洁心灵的爱情小说。
他不希望自己向一些不讲道理地嚷嚷着“只要我的孩子学坏了就一定是游戏/小说/其他人的错”的家长靠近，尽可能让语气保持慈祥：“不，我可爱的泡泡，你肯定是误会了。”
他强调：“除非是疯了，否则一条柔弱的鱼就算再胆大包天，是不可能蠢到勾引一头贪吃的龙宝宝的……而要说是为爱情懵逼了双眼的话，也不会对连龙角都还没长齐的小龙做这种事。”
“啵卟。”
狡辩失败的小水龙委屈地吐了枚泡泡，目送着那条隐约察觉到危险的飞速款摆着游走，沮丧地垮下了脸。
而且，他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受到了爸爸的言语攻击？
但爸爸说的明明是实话呀。
小水龙苦思冥想着，倒是顾不上碰瓷这些路过的倒霉鱼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姗姗来迟，叩门声旋即响起。
“抱歉，让您久等了。”在被允许进入后，已经换了两名穿着颜色更深的制服的工作人员，示意一名打扮有些潦草落魄、身形也异常消瘦的青年进来：“这是盖德，他或许就是您想要的人，并且已经通过了初步的真言认证。关于具体细节，他只愿意与讲述。”
“不过……”他看了眼那四个好奇地趴在玻璃窗上的孩子，贴心地询问：“虽然通过高层评估，这位先生不具备威胁性，但您是否需要我们为您临时提供两名护卫，来百分百确保您的安全？”
……他们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想赚取这一笔护卫雇佣金的抽成啊。
西尔有些哭笑不得，为他的好意道谢，并且婉拒了这个提议。
等工作人员离开后，他看向始终保持沉默的盖德，作为一个社恐、十分能理解这种被迫跟外人打交道的痛苦，于是声音都不自觉地变得温柔了：“请坐。”
“谢谢您。”
盖德脸色微微泛着不健康的青，他似乎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浑身都透着不自在和拘谨。
即使得到邀请，他也只是礼貌地在沙发的边角上落了座，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能量即将耗尽的真言石来，光明正大地放在了隔开了他与西尔一行的水晶桌上：“这是我从神殿购买的测谎，也叫真言石，我猜您一定认得出来。”
西尔有些意外，瞥了眼石头上面若隐若现的魔法纹路后，微微点头：“当然。”
虽然没亲眼见过，但能认出来魔法阵的效果。
他沙着嗓子，似乎是不敢直视西尔，又像是单纯的心不在焉：“在我向您提供您所感兴趣的绿妖精一族的情报之前，我需要向您确认一件事，希望您务必如实回答我。当然，我也会尽我所能地确认您的话语的真实性。这也是我必须用掉这块真言石最后能量的原因。”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现在的警惕，简直就像一只对着老虎瑟瑟发抖地挥舞着落叶的小兔子一样……如果坐在他对面的这两头成年巨龙想要欺骗他的话，根本不是区区一块弱小的真言石能抵御的。
但西尔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可以。”
“我的问题是，”他十分明显地松了口气，鼓足勇气问：“您寻找绿妖精一族的目的是什么？”
似乎是感觉到自己话语的冒犯，他不等西尔开口，就立即改口：“不，只要您回答我，您找寻绿妖精一族的目的，是处于常识或法律理解中的善意还是恶意就好。”
西尔稍微沉思了下，坦白地回答：“我最近收养的一个孩子，很可能与绿妖精有关。我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会不好，才会想找到绿妖精一族询问相关情况。”
话音刚落，盖德就紧张无比地看向那颗真言石：“开始验证。”
上面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转动着纷杂繁复的光，像是老旧的电脑陡然塞进了大量数据一样，吃力地处理着。
……毕竟是要判断一头龙是不是说了真话，以它那残存的能量，根本不可能做到。
西尔看它运作得非常痛苦可怜，干脆给它丢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自己的金系魔力，想着帮对方一把。
看着它的亮度陡然变强，竟然暴增到像一轮小太阳光亮灼目后，他就有些心虚地意识到，大概还是用力过猛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盖德也非常意外，困惑地喃喃自语着。
按理说这块真言石的能量已经快消耗殆尽了……
虽然不懂它状况突变的原因，但在最后见到它的闪烁的光亮定格在白色时，他还是彻底地安下心来。
如果最后显示的颜色偏暗，就代表谎话的比例越高，反之亦然。
当它的验证光定格在纯白色，就意味着对方说的是绝对的实话。
“实在抱歉。”盖德这次的道歉真心了许多，整个人也彻底放松下来了：“我不得不谨慎一些，因为我实在不希望一些居心叵测的……”说到这里，他露出了一丝极度厌恶的表情：“恶棍，打扰了那个美好的族裔的安居。”
西尔温和地说：“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顾虑。那现在，我希望你能将自己所知道的情报都告诉我。”
“见到我现在落魄的样子，您或许不会相信，我曾经也是一位在帝国王都里也小有名气的九阶冒险家。”
现有的冒险者中，最高阶的也不过十一阶而已，而且哪怕把所有大陆上的十一阶冒险者人数加起来都少得可怜，是一只手可以数得过来的程度。
九阶绝对称得上是佼佼者了。
他拘谨地挪了挪腿，言简意赅地说着：“在一次历险中，我十分幸运地帮助过一位落在奴隶贩子手里的幼年绿精灵，在成功解救他后，他的族人很快就来接走了他，并且作为酬劳，给我留下了这个信物。”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了空间戒指里的东西。
是一根嵌了枚有大拇指的指甲盖大小的绿宝石的手链，并不名贵，上面残存的力量气息也很微弱，显然不是能卖出高价的贵重物件。
可那根手链刚一露面，西尔就感觉到了坐在自己身侧的弗雷姆身上挂着的袋子里的黑蛋，有了比较明显的魔力波动。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
——是真的。
“加上我的名字，这就是那位绿妖精战士许诺过我的、能进入绿妖精森林的信物。不过，我这一生都只能用一次。”
他不舍地抚摸着这根手链，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只要您将任务中的报酬至少给我一半，那我就能亲自带您找到绿妖精森林，并动用这个唯一的信物……但他们是不是会允许您进入，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