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听到那个人迈着凌乱的脚步冲进会场, 并意识错乱般地喊着“龙龙龙有龙”这些话的时候，十九号包厢里的所有龙都忍不住直起了上身。
泡泡第一个做出反应，鬼鬼祟祟地说：“西尔爸爸, 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
西尔眼皮微跳。
他看泡泡的脸上这时流露出来的神情, 很难说是紧张居多, 还是眼看着可以搞事的兴奋居多。
“应该不是。”
西尔无奈地浇灭了小水龙那颗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我们的伪装可没有那么拙劣。”
别人要想在他们没有主动解除易容魔法的情况下看出他们的真面目, 就必须在魔力天赋上高于他们。
——这就间接等于“毫无可能”。
事实很快也证明了西尔的猜测：他们按兵不动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对着莫名其妙的人群解释完了那通话，并成功吸引了所有场内的客人不顾形象地冲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单纯要看热闹、还是出于谨慎要躲避危险。
泡泡叹了口气：“原来真的不是指的我们呀。”
遗憾的意味都快满溢出来了。
噼啪好奇地问：“人类，这么喜欢我们吗？”
西尔犹豫了下, 怜爱地摸了摸小火龙的脑袋：“他们‘喜欢’我们的方式，可绝对不会让我们高兴。”
噼啪眼里的疑惑更盛了。
但看刚刚那个人类激动的样子, 也不像是空穴来风……纯血元素巨龙在外界大陆绝对是纵横无敌手的存在, 但从龙和混血可就不一定了。
难道又是哪头脑子不聪明的从龙倒了霉吗？
西尔心里略微有点不安，小声问着弗雷姆：“你有感觉到同族的气息吗？我暂时还没有。”
弗雷姆微微摇头：“没有。”
西尔看着已经开始不安分的幼崽们, 果断说：“不如出去看看情况吧。”
如果真的有龙不幸遇害了的话，他怎么说也要弄清楚原因, 也不能放任尸体真被其他族裔拆分拍卖。
就算情况没那么严重, 只是被骗去当坐骑，他也不可能放任同族在自己眼皮底下受到坑蒙拐骗。
耽误了这一小会的西尔一行，无疑是最后一批退出包厢的客人。
等他们赶到骚动中心时, 四周已经是里三圈外三圈地围满了旁观者。
靠龙族的出众眼力, 也并不需要继续靠近就能搞清楚了——西尔只经过短暂的考虑, 就跟弗雷姆交换了个眼神, 接着双方就默契地往自己和幼崽身上施加了风系魔法, 然后便在许多人艳羡的目光中腾飞起来, 找到了最佳的空中观看席位。
采取类似做法的人虽然很少, 但也并不是没有：毕竟是在魔兽区域边境线上小有名气的主要城市，能支撑一个人的体重的漂浮咒也只是中阶魔法，粗略一数，也能数出三十多个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其中无疑以驻扎这里的魔塔分塔里的魔法师为主。
除了偶尔跟冒险者公会和神殿合作，大多数时间都是留在塔里搞魔法研究的他们，当然对神秘又强大的“龙”充满兴趣。
如果是活的最好，或许他们能与某位野心勃勃又实力出众的圣骑士合作，重现曾经只属于“杰耿·耐特”的龙骑士神话；而如果已经死去的话，那不管是龙鳞龙血还是龙骨龙肉，还有那蕴含了最精纯核心的力量、每头高阶魔兽的脑内都有、龙族也应该不例外的魔核，都是令他们趋之若鹜的至宝。
当全然陌生、却跟魔法师一样裹着厚重斗篷的西尔一行升空旁观时，他们警惕地瞥了一眼，与彼此窃窃私语。
“虽然从没有见过他们，但我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大和纯净的魔力。你觉得会是精灵族吗？”
“不太可能。他们的斗篷下可没有尖耳的轮廓。”
“那或许是精灵混血呢？”
“这些都无关紧要。要干脆试探一下吗？”
“千万不要这样做！要是他们本来没有打算竞价，只是出于好奇才过来观看的话，我们可就彻底得罪他们了。”
类似的对话，在其他对这头“龙”势在必得的看客之间也出现了。
至于位于话题中心的西尔一行……
占据了好位置的他们，已经把那只惨遭万箭穿心、死得不能再死的“龙”的真面目，给看了个一清二楚。
也让他们瞬间陷入了沉默。
不管怎么看，明明就是只土黄色的、看起来非常丑的大蜥蜴……为什么会被误以为是龙？
喔，或许是那对翅膀的原因：就算它的躯干已经在强猛的攻击下变得血肉模糊，还是能看到一双受伤不算厉害、但看起来十分袖珍、根本不够支撑对方那圆滚滚的躯干飞起来的褐黄色羽翼。
最最可恶的是，在看清楚这只倒霉蜥蜴魔兽后，泡泡等缺德哥哥们立马看向了类似配色的呼呼。
水龙幼崽眨巴着看似无辜的大眼睛，却一点也不放弃打击争宠劲敌的大好机会，故作小声地说着：“爸爸，快看！这个肚子好大，嘴巴扁扁的东西真的好像呼呼妹妹呀！你们难道不这么觉得吗，我可爱的弟弟们？”
小火龙没有多想，就顺应本心地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反复在呼呼妹妹和这只大蜥蜴上交替（虽然从目前顶着人形的妹妹脸上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受泡泡话语的影响下，还真附和了：“是很像。”
都是黄不拉几的颜色，而且有胖胖的肚肚，长长的尾巴，还比他跟滋滋这两个明明早破壳的哥哥的个头都大！
噼啪老早就悄悄羡慕起了妹妹那胖乎乎的身躯了。
他侧过头，向弟弟寻求认同：“滋滋呢？”
滋滋看了眼瞬间上当的笨哥哥，迅速无比地摇了摇头。
平心而论，像是真的有点像啦，但区别也很大的……而且他很清楚爸爸和妹妹都不会喜欢实话。
只短暂地考虑了下，小火龙弟弟就迅速撇清了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才不会蠢到被泡泡哥哥拽到同一个阵线里去挨骂呢。
什么？
完全不在状态、对底下的热闹也兴趣缺缺的小土龙茫然了很久，才渐渐反应过来。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底下那团黄黄的丑东西，大眼睛里瞬间盈满泪珠，被哥哥们“不怀好意”的打量给气哭了。
这个死掉了的丑东西才不像她！从鳞片的颜色上来看，她明明是最像西尔爸爸的！
“胡说八道。”
看着一向乖巧黏龙、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土龙眼泪“啪嗒啪嗒”地不断往下掉，委屈地一直吸着鼻子、却说不出反驳话来，西尔简直心疼坏了。
他赶紧抱住了抽噎不已的呼呼，一边摸着她的脑袋进行安慰，一边没好气地隔着斗篷、敲了敲绝对是故意的泡泡的额头，严肃认真地说：“你的妹妹明明比它可爱上百倍，不是，是上千倍！你怎么能拿死掉的蜥蜴怪跟可爱的妹妹相提并论？”
这也不只是为了安慰心灵上备受伤害的呼呼，有着亲爸眼的西尔，可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的。
狡猾的水龙崽子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立即乖乖认错，还主动拉起呼呼的手轻轻拍拍以示好：“喔，泡泡知道错啦。对不起呼呼妹妹，我不应该这么说你的。”
噼啪还发着愣，就被泡泡抢走了好位置，只能干巴巴地跟着说：“对不起，呼呼妹妹，我不会再说死掉的丑八怪蜥蜴怪跟你长得像了。”
不听！
又被“死掉的丑陋蜥蜴怪”扎到心，呼呼只是默默地抱紧了香喷喷的爸爸，一点都不肯把脸朝向坏哥哥们——起码在今天这剩下的小半天里，她都不要再跟他们说话了！
泡泡的脑袋里却还揣着很多的小问号。
在某些方面尤其迟钝的小水龙，这时终于反应过来重点在哪了：“爸爸，他们为什么要抓……”明知道不可能被听到，他还是下意识地咽下了“我们”，换成了：“为什么要抓‘龙’呀？”
就算他们清楚这不是真的龙，人类可是货真价实地为自己捕捉或杀死了‘龙’而兴奋着呢。
看着这只被误认为龙的高阶蜥蜴魔兽被万箭穿心的惨烈死法，哪怕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弱小到落到这种下场，泡泡依然本能地感觉被冒犯到了，很不开心。
“我明明读了他们的书了。”他面露迷惘，很难接受跟自己从书里获取的新认知所矛盾的眼前事实：“他们不是都很爱龙，连漂亮的王子和公主都日思夜想地迷恋着龙，让天生英明威武冷酷无情的龙学会感情，渐渐在他们无私的付出下爱上他们，最后再是他们跟龙私奔回龙的巢穴吗？”
西尔：“……”
所以，这就是那本让泡泡读得沉醉无比的《如何勾引龙》系列的故事梗概吗？
滋滋翻了个白眼，对这个过于浪漫天真的想法嗤之以鼻：“怎么可能！一只蚂蚁难道会爱上能轻易碾死它的车轮吗？有很多狡猾奸诈的人类还天天幻想着要杀死龙，或者骑在龙身上奴役龙呢，比哥哥你被怪叔叔亲肚肚那次严重多了！”
噼啪皱着脸，自言自语：“所以爸爸妈妈为了保护我们，才让我们装成人类的样子。”
西尔轻咳了声。
其实更重要的，是为了对其他弱小的族裔手下留情，也是他本能地想维护一下外界大陆上的生态平衡……毕竟纯血巨龙就算还处于相对弱小的幼年期，在发怒的情况下，也不是其他人有希望战胜的。
呼呼打了个不感兴趣的哈欠。
就算哥哥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她也根本没有认真在听——反正她还在生哥哥们的气呢。
而且，她全世界最喜欢爸爸，也只喜欢爸爸，才不会像水龙哥哥那样，连人类的公主和王子的私房钱都不放过。
“原来是这样的吗？竟然连滋滋都知道了？”
说不上这两者哪个对他的打击更大，泡泡神色凝重，喃喃自语着。
他忽然觉得，自己原本打算的‘等成年后，就接受人类的公主和王子的勾引，大发慈悲地允许他们带上所有财产跟自己私奔，他再把那些好东西挑出来送给西尔爸爸换取亲亲、气跑弗雷姆妈妈’的完美计划……变得一点也不香了！
相比起身为龙族的西尔一行，在场的其他人要想分辨这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龙，除了那些半真半假的冒险者游记，就只有王宫为唯一的那名龙骑士杰耿·耐特，所留下的诸多记载了。
“它的头上没有那充满凶蛮魅力的龙角，而且远远没有我曾经亲眼见过的杰耿·耐特阁下曾经并肩作战的那头龙同伴大，翅膀看起来也弱小得可怜，恐怕根本就飞不动。”很快就有人质疑：“会是变种蛇吗？”
“蛇类魔兽虽然有鳞片，但怎么可能有四爪。”立马有人否决了他的猜测：“你还不如说是蜥蜴呢。”
“就像是你说的这样，它为什么不能是一只蜥蜴类魔兽呢？”
“这也不可能。按照记载，过去就没有出现过超出一个成年人大小的蜥蜴魔兽，这可足足有五六个成年男性的长度了。而且哪有长了翅膀的蜥蜴？”
“其实现在该问问与它战斗的沃瑞尔勇士的说法，如果真的是龙的话，哪怕是最弱小的龙，以它血脉里的强大，也绝对不是一位魔导师和高阶圣骑士就能制服的……沃瑞尔为了杀死他，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他不是说了要将这头‘龙’放进晚上的拍卖会里吗，等到时候肯定会有更多的解释吧。”
“管他的，就算不是‘龙’，能让沃瑞尔这样经验老到的高阶冒险者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才完成狩猎，也绝对是一种极其罕见的高阶魔兽。”最多的，还是类似这样的务实主义者的言论：“我巴不得那些嫌它不是龙，或者怀疑它不是龙的家伙退出拍卖现场。反正是我的话，只要能买到十盎司的血液和几枚鳞片来研究一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
事实上，当发现这头“龙”已经死去后，所有人那原本濒近沸腾的热血，就冷却了大半了。
更别说死后的它看起来远远没有曾属于杰耿·耐特的那头威风霸气、每一枚鳞片都如用最坚硬的金属打造的那样闪烁着冷冽的光泽，而是被血糊得一塌糊涂，显得黯淡无光。
对了，杰耿·耐特还亲口承认过，自己有幸在几位后来跟他一起名垂青史的魔导师和教皇的鼎力帮助下驯服的只是从龙，在这之上，甚至很可能还有着令人生出无限憧憬、强大到无与伦比的纯血巨龙……既然这样的话，或许丛龙之下还有混血龙呢？
被好奇的众人的疑问所包围的主角、也是带来这头“龙”的沃瑞尔勇士则正忙着与交易所难得露面的主人交涉着，商榷晚上那场拍卖会相关的事宜。
对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要证明这是一头‘龙’，而不是一头长得很像人们印象中的‘龙’的高阶魔兽：“我愿意接受测谎石的试炼。”
这位脸上被好几道疤痕破坏了原本称得上周正的长相、但绝对孔武有力，且表情坚毅，很符合人们心目中对“屠龙勇者”的形象预期的高阶冒险者，信誓旦旦地说：“我非常能理解各位的想法，的确，它远远不如我心中最崇高的目标，那位伟大且幸运杰耿·耐特骑士的座驾那样强悍美丽，但我和我的同伴们，作为唯一不小心惊扰了他的居所、而引起他疯狂的攻击的存在，绝对能用我身上的累累伤痕向你们证明这家伙在活着的时候，究竟有多么的强大！真要讲述当时发生的惊险一切，我就算说上一天一夜也远远不够，直到现在，我的手臂都还为忆起了当时的恐惧而颤抖。我敢说，要不是我恰好带了两位魔导师好友同行，又刚补充够了高阶药剂，是不可能战胜它的。而以它天性里的骄傲，它宁愿战斗到死也不愿意顺从于我们，我才不得不亲手杀死了它……”
姑且不说是否相信，他的形容气质和语气都很有说服力，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了他的讲述中。
“至于我为什么能在人员那么少的情况下，艰难地取得这场胜利，”沃瑞尔最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想，那或许与它还处于幼年期有关。如果是一头处于成年期的巨龙的话，那我和同伴们肯定已经成为他今天的晚餐了——是的，我认为，这很就是一头还处于幼年期、并且很可能翅膀上有严重残疾的龙！”
西尔倒是看出来沃瑞尔的狡猾了。
他是真以为自己成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屠龙者——尽管杀死的只是一头残疾的幼‘龙’，并畏惧着之后或许会遭到龙族的严厉报复，才想着第一时间分割掉尸体，赚取巨额钱财的同时，也能拉大批大势力的人员来淌这波浑水。
买家也不可能完全没猜到他这种分摊龙族仇恨的企图，只是‘第一头龙的尸体’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大到足够让他们愿意冒险的地步。
“乱讲！”
听到这里，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躺着中箭的泡泡，瞬间垮起了小龙批脸。
才不是这样的呢！
——石头砸到自己脚上的时候，总是格外地疼。
泡泡浑然忘了刚刚故意把呼呼跟土黄色的蜥蜴联系在一起的缺德做法，忿忿不平地拽住了西尔爸爸的一只手，倒是记得压低了声音才抱怨：“爸爸爸爸，我们明明比他可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