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竟思>第58章 可望不可即·桑流云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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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思离开的那天,桑流云躲在山门后面静静看着。

  走出山门时,竟思突然转身回眸,桑流云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然而竟思并没有看到他。

  他只是含着一点笑遥遥看向这里,眼底是不变的静水流深,看似一潭死水无波无澜,细细望进去却是一派生机勃勃。

  然后他慢慢走下山,逐渐变成一个大概桑流云再也触碰不到的模糊幻影。

  与此同时,他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的隐痛,犹如针刺般叫他保持着麻木的清醒。

  他享受着这种痛苦,慢慢走到竟思的房间。

  屋内仿佛还残留着一点属于竟思的温热气息,但等他坐下才发觉那只是错觉。这里冰冷幽暗,寒意刺骨,失去了它的主人之后,连最后那点温暖也消散不见了。

  桑流云低头看着床,伸手摸了摸榻上的被,突兀地笑了下。

  他还记得他是如何在这里强迫竟思,逼着对方向他打开双腿的。竟思认为他疯了,他当时也的确在发疯。

  他一边表现得无比讨厌竟思,一边却又热切地渴望着,觊觎着竟思。

  道貌岸然,虚伪透顶。

  难怪竟思讨厌他,骂他恶心。

  这里太冷了,桑流云起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一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竟思走后,天穹山便陷入一片死寂,施烺与应怀霁不见踪迹,师尊对此也不闻不问,终日待在他那幽冷凄清的洞府中闭关。

  桑流云知道那俩人一定是去找竟思了,哪怕依旧不会被接受,哪怕会被赶走,也还是要去。

  不,桑流云突然想到,施烺和竟思已经成亲了,他亲眼所见,也许竟思最后选择了施烺。

  而他连追过去的机会都没有。

  桑流云突然感到茫然,心口没那么痛了,只是空荡荡的。

  他想到在南疆那日,自己隐匿了气息顺着彩绳花灯一路走过去,看到的竟是竟思和施烺成亲的画面。

  震惊,嫉妒,酸楚,最后全化为浓浓的不甘。桑流云定定看着竟思,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色如春花,秀丽无双,那身喜服与竟思很相配,愈发衬得他容色逼人,叫桑流云险些不敢再看。

  一路过来,桑流云知道施烺对竟思的情意,也看得出竟思对施烺的几分不同。但他装聋作哑只当不知,直到现在看见竟思接受着众人的祝福,面上挂着一点羞赧的红晕,然后被施烺牵着手向殿后走去,他才停止自欺欺人。

  他想他应该离开。他怎么愿意亲眼看着竟思和其他男人的洞房花烛夜。

  可是鬼使神差般,他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他藏在窗后,看着二人对月饮酒。他满目都是竟思乌浓眉眼间溢出的点点笑意,那张秀致面容上的一颦一笑在他眼中慢慢放大,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神。

  只是他们的对话听得桑流云皱起眉,心中隐隐有个猜想,这叫他仿佛看到一线希望。可转眼见屋内两人当真似一对相敬如宾的新婚夫妇,低声笑语相谈,神色温柔含情。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气息。

  桑流云清楚施烺早就知道他的存在,却并不将他赶走。此刻屋内两人似乎都喝醉了,呼吸紊乱而急促,施烺抱着竟思到床上,关窗前的一瞥,叫桑流云看出了一丝嘲弄和得志意满的挑衅。

  即便如此桑流云依旧没走,近乎自虐地听着里面传来的暧昧声响。

  他的指尖快要陷进掌心的肉里,无尽的嫉妒逼得他双眼发红,他想,只要竟思呼救,哪怕只有一声,那他也会立刻冲进去,如同曾经那日在客栈那般。

  可是没有。过了一会儿他只听到竟思小声的喘息和缠绵的呻吟,与施烺的低声诱哄纠缠在一起,难分难离。

  过了一会儿这声音变得愈发令人耳红心跳,隐隐有黏腻的水声和皮肉撞击的声音。桑流云面无表情地想象着竟思衣襟大敞的赤裸模样,他曾经也见过的。

  竟思生的白,全身像玉似的光滑,皮肤上很容易留下印子,腰身柔韧纤细如柳,后腰上还生着两个浅浅的腰窝。

  甚至他还记得抱着竟思是什么滋味,虽然已经有些遥远。

  柔软的,温暖的,仿佛一团绵软的云,包裹着他压抑的爱欲。而此刻竟思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他选择了施烺,或许,他喜欢的是施烺。

  欲火和妒火在桑流云内心交织变幻,细密地折磨着他的肉体和灵魂,最后竟如兜头一泼冷水,叫他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施烺不是楚容熙,竟思也再经不起欺骗,这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了。

  他木然站在窗外,一夜未眠。

  桑流云收回思绪,打开自己房间的柜子,看到金丝帛缕间仔细放着的一堆物件,有手串,有吊坠,有绘着山海纵横图的折扇,有他从东海猎苦鸦得来的乌羽,大大小小,全是他送不出去的可笑心意。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最深处那尊平平无奇的泥人上面。

  桑流云犹记得那是应怀霁第一次从山下买了个小泥人送给竟思,粗糙技法雕的是个执长剑的侠士。

  竟思从未下过山,没见过这些小玩意,便以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又瞧见那泥人执剑隐约有几分风采,便小心翼翼捧着这个丑东西来到桑流云面前,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说要将这个送给师兄。

  明明他自己喜欢的紧,时不时就要低头看那泥人一眼,不会骗人的眼睛里装着不舍。可还是坚定地把它递给桑流云,同时期盼地看着他。

  当时他说什来着?桑流云仔细回忆。哦,他只轻飘飘看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嫌恶蹙起眉,瞧见竟思有些无措的神情更是冷笑一声,故意从他身边走过将竟思撞倒,那泥人脱手落地应声而碎。

  他知道竟思想亲近他,可他当时满心都是被灭门的仇恨,因着师尊主动将竟思救回收入门下才勉强压抑住恨意。他想,难道要他与仇人之子融洽相处吗?

  桑流云知道,对着一个懵懂不知事的孩子是无法谈什么仇怨的。然而他仍难以控制因仇人而对竟思产生的恶感。

  正如后来他也难以控制自己的心。

  他目不斜视地冷淡从竟思身边走过,身后隐隐传来低低的啜泣。

  他继续往前走,直到竟思看不见他,才慢慢转身,神色不明地看着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哭。竟思捧着泥人的碎片,惶惑地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大师兄。他只知道大师兄非常讨厌他,同时他为自己收到的第一个礼物就这样被摔坏而感到心碎。

  桑流云从未见过竟思这样的人,同他父亲的狠毒无情完全不同。即便他已经摆出十成十的冷漠与厌恶,竟思还是会慢慢贴过来,抬起眼怯生生地看向他,然后抿出个很淡的笑,说话时声音总是细弱轻柔的,仿佛怕惊扰了谁一般。

  有时候桑流云很想恶劣地质问竟思,凭什么你爹杀了我全家,你还能在这里若无其事地长大?

  可他一对上竟思那双漂亮无辜的眼,里面清澈见底,盛满了对他的崇拜与喜爱,他就再难开口了,只得用千倍百倍的冷漠嫌恶以对,仿佛只有这样,他才对得起九泉之下死去的亲人。

  那天竟思是被应怀霁带走的,桑流云在一旁冷冷看着应怀霁为竟思擦泪,竟思紧紧攥着应怀霁的袖口趴到他怀里哭得伤心,于是桑流云转身离开。

  他也下山买了一个泥人,和那个碎掉的差不多丑,简直丑得有些可爱了。

  桑流云想,等下次竟思再来找他,他就随手把这个送给他,竟思哭得太难看了,他不想再看到。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往常无论他怎样冷酷相待都赶不走的竟思再也没来找过他。

  偶尔碰面,竟思也只是怯怯望他一眼,便立刻低下头不再靠近一步,甚至有时转身就走只为避开他。

  讨厌的人不再来烦自己,桑流云本应感到解脱与轻松。

  可他心里莫名烦闷,想不通,便开始有意无意制造与竟思碰面的机会。他面上依旧冷若冰霜,连一个眼神都欠奉,暗地里却在仔细观察竟思的神情。

  谁料竟思躲他躲得更快,擦身而过连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了。

  桑流云心中愈发不痛快,一时却又找不到这股郁气的来源。

  直到后来嫉妒的种子慢慢生根发芽,戳破他冷漠的虚伪外壳,他才终于明白对竟思的感情。

  因着师尊惩罚竟思时他悄悄挡的那一下,师尊看出了他的心意,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只叫他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桑流云当然记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他心中背负太多,桑家上下几百口人命的仇怨,恩师的期望,这么多年似一座座大山沉沉压在他身上,叫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敢也不能承认自己喜欢竟思,就像这么多年,他一直都不敢直视竟思的眼睛。只是一遍遍用余光描摹对方的轮廓,然后继续沉默。

  他的确是个懦夫,以至于后来竟思的话骂醒了他,他此前所有的迷茫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血仇已报,可是一切也晚了。

  可是竟思早已不是那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眼睛亮晶晶地叫他师兄,轻声夸他厉害的少年。他错过了什么,伤害了什么,如今又得到了什么?

  看不见的爱也能叫爱吗?他没有资格阻拦竟思做任何事,甚至没有资格对他说爱这个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竟思与别人成亲,看着竟思远走高飞,而他连追逐的权利都没有。

  望着手心的那个泥人,仿佛看到了一段无可挽回的感情,桑流云怔怔落下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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