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瀚海义符>第78章 割袍

  然则他这稍一怔然也只是转瞬即逝,片刻后复又脸色如常,朝阿术真道:“贵使所言,恕殷某难以从命,更乃陛下所不能容。河西地处边疆,向来为我朝属地,自古以来,我朝除代州、雁门两地外并未再设榷场,而今之所以不许,实为国家安危所系。贵使日间曾言天下大同,自当设立榷场,此乃大谬。诸夷无故过境,兵荒马乱,夺掠无度,非宜听纳。”

  阿术真听他绝口不提两人故旧之事,心下已然起疑,然则脸上则也已收敛神色,说道:“贵国与伊特赛自古夏相通相邻,四海一统,而今于河西置榷场,以便两国互市通商,此是利民之事,河西昌盛之景。今楚人不再纳伊特赛人于境内,不许于境内设榷场,人民往来不便,百业凋敝,百姓困苦,不复贵府治下之盛况,实属心痛。”

  他此番娓娓而谈,显然是意欲啖以重利,倒是令殷错一时间心下颇有些哭笑不得之感,心道:“我原先只道阿术真是只知兵戈的武人,没想到原来他也晓这些‘为官要义’,倒是我小觑他了。想来他们白狄诸部中称雄争霸,也与我朝各要员们厚黑形色无甚两样,天下纷争,多是大同。”

  阿术真又道:“敝国东部乌、白两池所产青白盐最是丰裕,如置榷场,一年少说也能有十万斛青盐与贵朝互市,蔚为可观,这榷税使之职,除却王爷之贤,又有何人可居?”

  殷错道:“贵使所言不错,但我辈职司之人,不得为其一念,而废国家之长远大计?夷狄者,所以为夷狄者,狄俗多乖,易使邪心。若与之交,恐非所宜,而贵上常有谋献,阴事相结。夷狄尝入,大患在内,今欲抚宥,所恐不然。亲信乖违,或举事于间,倘闻祸变,乃是将自损耳。殷某不敢因一时之私,而轻忽国家大义,惟愿贵使深思国家大计,勿再妄求。”

  他在阔连手下吃过大亏,眼下说起阔连来自然也是辞锋毕露,毫无客气,然则阿术真闻言也并不以为忤,却反而微微一笑,说道:“诚如王爷所言,我伊特赛自古以来便是‘藩性’,繁文缛节,于我们俱是废纸一桩,惟有弱肉强食方是正道。自古两国交兵,我伊特赛亦只认兵强兵弱的输赢之分,而无仁义之师、吊民伐罪之兴,斩来使杀马匹起兵之事也是寻常,王爷倒是很有胆色,身在敌营也凛然不惧,摘指面刺敝上。”

  殷错心下一凛,不动声色说道:“要杀我?只怕白狄还没这么大本事的人。”

  阿术真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倒请王爷赐教!”

  他话音未落,竟已然蓦地抽出玉昆刀,刀锋泠泠,径直便向殷错胸口刺去,这一下兔起鹘落,出手如鬼似魅,在旁侍从与译知见了都是大吃一惊,顿时吓得浑身发抖。

  殷错也是愕然不已,他心念未定,身法却已自然而然先快一步,左一兜,右一绕,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阿术真两着凌厉杀招。阿术真未待刀招使老,即刻又连环三刀,倏地进招,殷错拔出义符剑当空横披,接了玉昆刀这一着,“当”的一声火花迸发,义符剑被刀锋势道反弹,剑柄一撞,剑指阿术真下肋。

  阿术真低声喝道:“来得好!”玉昆刀一劈一挑,连削三下,矫如灵蛇,严如匹练横空,招式瞬息之间连指数道要害,俱是凌厉杀招。殷错剑光流散,星星点点挥洒而开,荡开玉昆刀,玄门真气注入剑中,所使的却乃是一个“沾”字诀,反将阿术真的身形带动。阿术真刀招倏变,立时又改刺为劈,刀风寒飒。

  殷错见玉昆刀青光闪烁,飘忽难测,倒也不敢冒进,只得未攻先守,长剑一指,一个“鹞子翻身”腾空后跃,阿术真跨前一步刀招又进,顷刻间寒飙卷地,殷错挥剑抵挡,又见身侧几名仆从也被惊得四散溃逃,立时逃出帐外。然则他们甫一出帐,外间军马立时嘶鸣,原来这外侧竟然当真埋有伏兵,此时得了号令,便即一拥而上。

  殷错又惊又怒,一时之间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惊觉自责,望向阿术真那张似笑非笑的俊美脸孔,不由得后脊发凉,心道:“我,我此番当真是……唉,我究竟还在想些什么,他早就不是我认得的阿术真了,我怎会一时迷惘,竟而当真对他浑不设防呢?”

  他心下痛楚,手下却也只有续又酣斗,两人旗鼓相当,功力悉敌,一时之间,竟而杀得难分难解,这倒颇出阿术真意料之外,他当即撮唇作哨,两头白狼本已伺机而动,此时也已听命出手,即刻向殷错扑去。

  眼见两头白狼一左一右急攻而至,殷错连使一派进手的招数,他闪过白狼撕咬,伸足踢出,将左狼踢出营帐外,跟着右手义符剑挺出,朝白狼前爪削去,哪知那白狼并非寻常畜生,而是天生在冰原疾行,爪利如刀,饶是义符剑乃是神兵,却也只将那白狼前爪割出浅浅一道口子。那白狼嘶鸣一声,前爪猛翻,力道极沉,竟震得殷错险些拿捏不住义符剑,两道划痕在殷错腕骨竟也已渗出血珠。

  殷错忍痛一掌,猛击那白狼额骨,将那白狼砰地打出数丈之远,阿术真迅疾持着玉昆刀旋即杀上,一个移形换位,刀锋即刻便向殷错刺去,殷错挺剑击去,还了一招,阿术真玉昆刀一施,寒风席卷,将殷错周遭路数悉数封死,殷错退无可退,身后白狼又是虎视眈眈,只得矮身一躲,奈何他身法再快,却也终究稍逊一筹,被阿术真如鬼似魅、虚实难测的刀法刺中右肩,顷刻间右臂顿时血流如注。

  阿术真刀招连出,殷错咬牙出剑,唰的一声也刺中阿术真腕骨,跟着反手一绞,阿术真一时也未料他重伤之下仍敢妄动真气,冷不及防,也给他刺了一剑,手中玉昆刀被他力道一引,绞翻在地。

  后侧白狼又朝殷错扑来,殷错拧腰后仰,一个“铁板桥”翻身避过,阿术真也不及捡起玉昆刀,脚下移步,挥掌而出,却正是一招波旬寒冥掌,将殷错右肩骨击折,殷错剧痛之下,义符剑拿捏不住,哐当落在地上。

  两人眼下均是一身鲜血,兵器俱落,惟有赤手相搏。

  当年两人同在漠北,殷错被乌尔忽所派遣的武士追杀,不甘为人鱼肉,便朝阿术真诚心求教,阿术真自然也是倾囊相授。故而殷错对他近身招式颇为熟稔,眼下他虽然受伤不轻,招招式式却也仍旧是应对得一丝不紊。只不过此间血拼,擒拿拳脚招招凌厉,俱是为克敌死命,却与当年阿术真在途中授招时两人情好甚笃、耳鬓厮磨的情形相去甚远。

  殷错左手还掌,虽是单掌应敌,但是招式错落,颇教人眼花缭乱,正是天山派的六合风雷掌。

  两人以快打快,数十招下来仍旧是缠斗甚紧。殷错身负戚玉珩数十载功力,若说内功深厚自然是远在阿术真之上,但他先前以伏藏大法治愈薛牧野的五阴炽盛,大耗真气,而阿术真固然因五阴炽盛被宝哲上人强行真气灌体抑制真气以致内功受损,但他武功招式娴熟精妙,经验甚是老道,两人一时之间倒也算得是难分伯仲。

  殷错久战不下,甚是心焦霍筠、薛牧野等人安危,斗到酣处,立时化指为剑,真气外释,将大须弥指法杂以与归藏太玄剑法合使,步踏罡步,身法飘忽,他骤然间卖个破绽,阿术真亦揣摩不透,见机只得一记双掌推出,却是一记击空,让殷错反身避让,跟着后招又至,被大须弥指点中。

  阿术真体内顿时真气逆引,丹田一痛,出手便即凝滞,殷错见有隙可乘,立时腾身而起,飞窜出帐,果然只见帐外伏兵跃起,各执刀兵,齐齐杀来。

  殷错闪身闯入数名军汉阵中,甩袖一拂,将那兵士手中长矛轻轻巧巧地便夺了过来,他挥起长矛横扫,一个盘旋,只见红缨闪处,数名兵士一齐倒地。

  其余兵士尽皆大惊失色,纷纷举起弓箭,合围过来,阿术真从帐中追出,蓦地号令道:“且留他一口气,要活擒。”

  众人只得领命,收起弓箭,挥刀齐齐抢上,却又如何能敌殷错内功深湛,但见殷错挥起长矛,使如利刃,狂呼疾扫,所向皆靡,以一人之力横扫周遭。外围伏兵仍自涌来,又听不远处军马嘶鸣,却是蒋惟忠、狄获两人另领了一队人马也厮杀出阵,口中呼和,正是前来接应众人。

  原来却是霍筠对白狄人戒心甚重,虽然嘴上答允和谈,私底下却仍自命自己的副将蒋惟忠与狄获二人安插了一队人马埋伏在外,但只因此事是为以防万一,颇有背盟败约之嫌,终究不大光彩,恐日后招致朝廷责骂,故而事先并未让殷错与宁且知晓。

  殷错见状自然是心下了然,却又不由得甚感愧疚:“蹇哥处事缜密,全然不似我这般成日沉湎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