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这逆徒我不要了>第48章 积水刘家

  积水城,刘府。

  积水城中最有名望的仙门世家,刘家,天刚亮,便将府门大开。

  刘府的下人带着红色的灯笼和金色的“寿”字符从府中鱼贯而出,将刘家门前的大街装点热闹异常。

  今日是刘家家主大寿,刘家在仙门之中是中等世家,地位不低,故而家主的寿宴在常人看起来格外热闹。

  这场寿宴自上个月便开始准备,刘家整座宅子都因此焕然一新。

  刘家的下人们将门外的大街收拾妥当之后,来贺寿的宾客也渐渐到了。

  没多久,往来的车马便占满了刘家门前的大街,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不过如是。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今日的主角,刘家家主也穿戴整齐到中庭迎客。这是一个毛发皆白的老头,微胖,天生笑面。不管对方地位高低只要是来客,他都同人家热寒暄。

  不免叫人感叹,刘家一个中等世家能在仙门中有今天这样的地位,这位处事圆滑的家主功不可没。

  夏天,天气炎热,刘家家主站了一会便有些受不住了,叫来大儿子让他代为迎客,自己先回屋中休息,走前还一再嘱咐“来者皆是客,不要怠慢”,“若有仙门佛门中的前辈来了,一定要来通知我”。

  刘家家主刚回到屋中便吩咐下人关上门,一脸笑呵呵的表情转瞬消失,眉目之间是阴郁神色。

  他刚喝了一口凉茶,便有下人来报说孙少爷不大好了,于是他眉间的阴郁之色更加浓郁,起身出门往内苑深处走去。

  七拐八拐到了一间飘着药香的房间前。

  门前守着的护卫小心翼翼地为他推开门,刘家家主神色越发不爽,却又在踏入房中时换上了一副担心又慈爱的面容。

  这间屋子里不仅有药香,还有纵是浓郁药香也遮盖不住的血腥气。

  房中的床上躺着的是积水刘家孙子辈的小公子,也是积水刘家岁孙子辈活着的最后一个人。

  在昨夜之前,刘家家主还有七个孙子,但是现在却只剩眼前床上这一个。

  而就连这最后一个孙子也不见得就能保下来。

  这屋子里除过重伤的刘家小公子和忙碌的下人还有两个仙门打扮的人,一人坐在床边为刘小公子把脉,一人抱剑站着。

  站着的那人见到刘家家主点了点头。

  刘家家主担心地走上前去,“小前辈,我孙儿现下如何了。”

  “我家师兄正在全力救治,”站着的那人说,“我们得到消息太迟,刘师弟又伤得太重,耽误了时间结果还未可知。”

  刘家的小公子天赋不错,拜在蓬莱阁门下,而屋中这两个少年就是蓬莱阁的弟子。不过虽然他们与刘小公子师兄弟相称,但刘家小公子的地位却远远不如他们。

  这二人是蓬莱阁掌门的亲传弟子,连刘家家主此时见了他们也得叫一声“小前辈”。

  “这……唉。”刘家家主叹息一声。

  “师弟的脉象暂时平稳了下来,”为刘小公子把脉的少年站了起来,“血止住了。内伤也算是控制住了。只是那些人下手太狠……”

  “小前辈,我的孙儿可是救不过来了?”刘家家主急忙问。

  “若努力一下用灵丹吊着,过了今日师弟便算是挺过来了。但是……”那少年犹豫了片刻,“命是保住了,可师弟这辈子大概也是废了。”

  刘家家主听闻此事面色一僵,“唉,能保住我孙儿一命便就够了。”

  “你说说。”刘家家主老脸皱起,“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大概是我刘家本就与仙门无缘吧,老朽愚钝,百岁才过分/身境,儿子们又个顶个不中用,好不容易孙儿们有些出息,怎么就……老朽七个孙儿啊,如今只剩了这一个,实在是……唉……”

  “不过总归是还有一个活的。”刘家家主摇头喃喃道。

  “只是不知道,各位小前辈是怎么得知我孙儿有难的消息的?”刘家家主小心翼翼问道。

  一直抱剑而立的少年斜了刘家家主一眼,“师父说的。”

  听闻是蓬莱阁掌门的吩咐,刘家家主立马停止了追问,“是老朽唐突了。”

  “不碍事,”那位医术了得的少年笑道,“师父知道你会这么问。他叫我们带话给你。前些日子陈家满门失踪,今日又是你们刘家,师父让我问问你觉得可与当年事有关?”

  “当年事?”刘家家主皱着眉毛,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僵立当场。

  “这……怎么可能?”刘家家主声音带着颤抖。

  “前些日晗光卷摹本异动,恐是晗光卷现世。”少年笑着继续道,“你也知道虽说晗光卷上一任主人是曲瑶岫,但是这东西在此之前,一直收藏在那个人手上。在晗光卷异动之前,当年得了他一滴血的陈家满门消失,而在异动之后,分了他更多血的你们刘家又遭到袭击。你说,这是不是和那人有关?”

  “不可能!”刘家家主瞪大了双眼,“当年我们都亲眼看见的,江春无用问水斩下了那个人的脑袋。何况那个人的尸身也一直在各大门派世家手中藏着,他怎么可能再回来?”

  “对!”刘家家主想到什么,“会不会是江春无?一定是他!只可能是他……是他来为自己师父报仇了!”

  “唉,”医术了得的少年叹了一声,“江前辈的行踪一直掌握在我们手里,更何况他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然当年怎么会帮我们斩下他师父的头颅。”

  “那可是他师父啊,是他粉身碎骨拼了命都要保护的人。若他还是原来的他,自然是下不了手的。”少年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是他想起来了呢?他不是还拿着问水那把邪剑么?”刘家家主连忙道。

  “真蠢,”一直沉默的抱剑少年开了口,“问水剑没有认主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何况你以为我们蓬莱阁都是傻子不成?若没有十足的保障,又怎么会在当年放过他,留他活这么些年。”

  “你且好好想想,”医术了得的少年笑着说,“想想刘师弟这件,事究竟是你们刘家自己的仇家做的,还是与当年的事情有关。”

  “这是三颗归元丹。”少年掏出一个木匣递给刘家家主,“隔六个时辰给刘师弟喂一粒,保命是够了的。我与师弟要先回岛上复命,这匣中还有一张千里符,若遇到危险可以撕破此符,我们会赶来相助。”

  刘家家主还想说什么,但是对着对方明显不想再继续交谈的态度,他只好住嘴,接过木匣连连道谢。

  “啊,”那位医术了得的少年跟师弟走出门,蓦地回头,“说来,若你能求到一颗九转归元丹,叫刘师弟吃了,他可能就不会变成废物了。”

  “那些人没有达到目的,定会再来,你保重。”少年说完便带着师弟离开了。

  师兄弟二人远离刘府之后,抱剑的师弟才忍不住问师兄,“师兄,我不明白师父那里也不着急叫我们回去复命。既然他们有危险我们还要回来,那我们现在还走什么,不如留在这里。”

  “你是不是傻。”师兄敲了敲师弟的脑袋,“昨天那些人就是见我们到了才撤走的。明显是忌惮我们,若我们在刘家他们不来了怎么办?况且我也没打算救刘家,那千里符被我改动了一番,符纸被撕毁的瞬间我就可以用水镜看到当场发生的事情。“

  “你要记住。”师兄道,“师父是叫我们来找凶手是谁的,可不是来救人的。”

  “唉,”师弟耷拉着肩膀,“师兄你还真是‘医者仁心’。”

  师弟吐槽完脑袋上就挨了一记拳头。

  而另一边。蓬莱阁两位弟子离开后,刘家家主缓了好大一会才打开木匣,取了一颗归元丹给昏迷不醒的孙子喂下,他拿走了匣中的千里符将他收在袖中,全程双手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老爷!”管家急急忙忙跑来,“有贵客到了!”

  “谁?”刘家家主很是疲惫,连眉间的阴狠之色都散了几分。

  “洞天府的那位皇商,”管家道,“江骸。”

  

  一队车队停在刘府门前。

  车队一行七辆马车,都瞧着价值不菲,尤其是中间那辆白色的马车,上面嵌着的珠玉灵石个个价值连城。

  行人纷纷猜测,这么大阵仗,这马车里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中间马车上坐着主人,剩下六辆车中都堆着寿礼。

  前面的马车下来几个仆人,其中有人推着一辆轮椅。

  白色马车的珠帘被仆人掀开,出来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一身玄色锦袍,头上束着金冠,面上带着金色的面具,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男子抱着怀中人从车上下来,小心翼翼将他放在轮椅上,而后为他盖上了毯子并从仆人手上取过一枚镂空雕花玉球放在轮椅上的人怀里。

  而轮椅上的那个人,似乎是睡着了,他一身白衣,头上戴着幕篱,叫人看不见模样。

  而后玄色锦衣男子亲自推着轮椅,走进刘府,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捧着寿礼的仆从。

  刘府在入大门不远的前堂设宴,如今已有许多宾客入座,现下见到这位有些奇怪的来客都心生好奇。

  堂上宾客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有些来头,相互询问下来竟没有一人能说出这人是谁,直到有司唱名。

  “洞天府江骸同夫人来贺。携东珠十担,独山玉佛一尊,灵瑞福禄石各六十……”

  礼单唱完之后,满座皆惊。

  他们不只震惊于贺礼的丰厚,更震惊于来人的身份。

  “竟然是那个洞天府的老板!”

  “是他?洞天府不就是那个原本是皇商,但不知道近百年怎么了,突然做起仙门的生意。还做的特别大,听说现下整个仙门的灵石供应都掌握在他们手里。”

  “这洞天府的老板我还从没见过。听说只是个凡人,想来也有快百岁了怎么一点都不老?还有他的夫人,他怎么还有夫人啊?”

  “你是今年闭关闭傻了么?人家做着我们仙门的生意,难道连几颗延寿驻颜的丹药都买不起么?你都有道侣了人家有个夫人怎么了?”

  ……

  “你看他夫人手里的那个东西是不是鲲目珠?”

  “正是鲲目珠。这东西半月前在博物楼现世,以钟灵玉竞价,价高者得。本来昆西柳家势在必得的,谁知竞价当天被一个神秘人点天灯买了去。我还在想,是哪一世家豪门竟敢和昆西柳家作对的,没想到是洞天府。这样看来,洞天府如今已经发展到可以与老牌世家柳家抗衡的地步了?”

  “怎么可能?兴许是这个江骸不知好歹呢?”

  “不像。就是不知道刘家跟洞天府什么关系,要劳这位江老板亲自来贺寿。”

  ……

  江骸推着自家夫人在刘家大少爷的引领下,向座位上走去,满座宾客的讨论声断断续续传到他耳朵里。

  他微微一笑,伸手扶正自己夫人偏了些许的幕篱。

  而这满座兴致勃勃的宾客里却有一人沉默不语。那人是一个极英俊的和尚,他手持佛珠垂眸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这人的地位不一般,他是佛门大派释宗的大师叔不渡法师。从未听说过刘家与佛门有什么关系,故而不渡法师的到来,在方才也引起了宾客一番议论。

  不渡法师念完几句佛号便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打算离去。

  正与江骸说话的刘家大少爷见了连忙过来询问。

  “法师怎么现下就要离开么?小子为您特意准备了斋饭,用些再走吧。”

  “不必了,”不渡微微欠身,抱歉道,“贫僧到此要做的事都已做完,要见的人也已见到。多留无益。”

  刘家大少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了片刻只道,“那小子便不拦您了,法师慢走。”

  刘家大少爷恭敬地目送不渡,见不渡走出视线又连忙拐回来向等在一旁的江骸夫妇道歉。

  “无妨,”江骸道,“只是请刘公子为我夫妻找一个人少些的僻静作为,我家夫人昨日累了一天,现下正在熟睡,不想他被打扰。”

  刘家大少爷听完江骸的请求立马引着他朝一处水榭走去,水谢上只有伺候的仆人,还没有其他宾客,江骸很是满意欣然入座。

  刘大少爷吩咐完仆人好好招待后,便告辞赶去前面招呼。

  刘大少爷刚走一会儿,刘家家主便被管家带着找来了这里。

  “哎呀,想必这就是洞天府的江骸江老板,老朽有失远迎,还望江老板不要见怪。”刘家家主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到方才的疲惫,笑眯眯地上前。

  江骸只是点了点头,“刘真人来了。”

  刘家家主对江骸这样轻描淡写的应承很是不满,却又不敢表达出来,只好继续堆笑道,“不知江老板今日来我刘家是为何事?老朽久闻江老板大名却从未有幸与江老板接触过,若江老板说是为老朽贺寿来的,那老朽可是不大相信的。”

  “刘真人是聪明人。”江骸轻笑一声,“我此番前来是同刘真人谈生意的。那些贺礼只是些见面礼罢了?”

  “找老朽谈生意?”刘家家主坐到江骸对面,“不知是什么生意?”

  “我这里有一颗九转归元丹。”江骸从仆人手中拿过玉匣打开。

  那玉匣中放着一颗丹药,丹药呈紫色,上面有着金色丹纹流动——正是传说中的九转归元丹。

  “听闻刘家的孙公子现下正需要这东西,”江骸道,“我便想着用这东西同刘真人做个生意。”

  听到这里刘家家主警惕起来,昨夜孙子出事之后他就将消息封锁了起来,除过蓬莱阁和刘府中几个心腹便没有再知道这件事。怎么这位江老板却一副十分清楚的模样?他甚至知道他们刘家现下正需要九转归元丹。

  “江老板是从何处得知老朽孙儿需要这东西的?”

  “刘真人不必紧张,”江骸笑道,“昨夜你们刘家突然派人出来采购药材,几乎搬空了整座积水城的药铺。巧了,其中也有我洞天府的。刘真人买去的药材都是些吊气续命的东西,而且用量很大甚至派了人去临城。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人性命垂危。“

  “今日到刘府,公子们都在场上帮忙,刘真人你也安好,故而猜测应该是孙公子出了什么问题。”江骸继续道,“不过究竟是谁性命垂危于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这枚九转归元丹,而你恰好也有我需要的东西。”

  听江骸这样讲,刘家家主稍稍放心。

  九转归元丹这东西可不是一般的丹药,他与普通归元丹的药方相同,但是能不能练出来就全靠机缘了。十万颗归元丹里才可能出一颗九转归元丹。更不必说归元丹本就难十分难炼制。这九转归元丹的难得可见一斑。

  刘家家主本身已不抱希望,但是现下突然有了那么一颗九转归元丹出现在面前,他是怎样都想试一试的。

  刘家家主舔了舔嘴唇,“江老板请直说,你想拿这颗九转归元丹换我的什么东西。”

  “我啊,需要刘真人的血。”江骸的眼神忽然温柔起来他看向在轮椅上熟睡的夫人,“我家夫人生了不大好的病,我遍访名医都不得救。前段时间有幸请来了出云宗掌门为我家夫人把脉,边掌门给我开了个方子,说我家夫人吃了必能药到病除。只不过这方子中有一味龙血。”

  “这世上又没有龙,龙血这种东西又要往何处找?可边掌门倒是没开玩笑,他说积水刘家身上便有真龙之血,叫我来借点就好。”江骸看向刘真人,“我其实还不大信,刘真人,不知边掌门说的可对。你我这生意是否能谈成?”

  刘家家主在听闻“龙血”二字时,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捏紧了方才蓬莱阁留下的千里符,但听了江骸下面说的话,又将符纸收回。

  看来江骸还不知道当年的事。倒是边千岩那个老东西,总是这样不死心。刘家家主在心中暗骂。

  真龙之血,他确实有。当年江春无手刃洞庭君后,洞庭君的尸身便被参与那件事的仙门各派与世家瓜分。他当时有幸参与,得了些洞庭君的血,是那些血让他一个根骨不佳的小喽啰,突破分/身境界,走到了今天。刘家也因此跻身中等仙门世家之列。

  洞庭君可不就是真龙么。

  真龙之血也确实是治病救命的良药。

  刘家家主已经对江骸的话有了七分信,但是事情太巧,剩下那三份疑还打消不了。

  “当然是边掌门说笑了,真龙之血这东西我们小小一个积水刘家怎么能够有啊。实在帮不上江老板了。”刘家家主笑道,“不过这九转归元丹江老板可以给夫人试试说不定有用呢。”

  江骸听了这话冷笑一声,”还用你说,若这九转归元丹对夫人有用,我还会在这里同你谈生意?”

  “既然刘真人没有我要的东西,那江某便不在此浪费时间,告辞。”江骸说罢便起身推着他夫人离开。

  江骸走得没有丝毫犹豫。

  刘家家主看着那主仆一行离去的背影,终是打消了心中最后的疑虑。他叫来管家吩咐了几句,便又笑容满面地往热闹的前厅去了。

  ——

  江骸推着夫人走出了刘府,刘府门外却有一人已等候多时。

  “江施主,”不渡法师走上前来向江骸微微欠身,“好久不见。”

  江骸停下来,他对着不渡法师笑了笑,“多年不见,法师风采依旧。”

  “江施主说笑了。”不渡道,“江施主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不渡法师今日来这里要见的那个人不会就是我吧。”江骸道。

  “是,贫僧便是来见你的。”

  “哈,那方才法师所说要做的事,大概又是来劝我?”江骸笑着说,“像六十九年前那般?”

  “是,”不渡一脸严肃,“江施主,执念太重不是件好事。执念会蒙蔽你的心目,让你见不到真相。总是要放下的,莫要作茧自缚,枉造杀孽。”

  江骸听到这里自嘲道,“法师,你知我是个冥顽不灵的。若我能放下,百年前便就放下了。何苦等到今天。”

  “唉。”不渡低叹一声,他看向轮椅上的男子,对江骸道,“五十年,不会多一日不会少一日, 你困不住他了,你也断不了这因果的,何必强作挣扎。”

  江骸垂眸低笑不言。

  “我观你心魔日胜,照境池坐定恐也要压不住你中魔障了,”不渡将手中的佛珠解下来递给江春无,“带上他吧,既然你不愿回头,那就晚一天成魔是一天。”

  “法师慈悲为怀,多谢了。”江春无接过佛珠,“只是,有一天我若失控真要屠尽这天下人——”

  “那我佛门众弟子必不惧以身殉法为天下人除魔。”

  “那便多谢多谢。”江骸抱拳向不渡行了一礼。

  江骸辞别不渡法师抱着夫人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江骸取下了脸上的面具同怀中人头戴的幕篱。

  正是江春无与被他迷晕带走的方凌波。

  佛珠在腕上散发着一种平静而温和的气息,抚平了他身上那股躁动的力量。

  江春无轻轻抚摸着方凌波熟睡的脸颊,笑意温柔。

  这时车窗外突然传来了刘府管家的声音。

  “江老板,我家老爷说他确实有您想要的东西,只是此事不便声张,请您亥时入府详谈。“

  “知道了。”江春无的声音骤冷下来。

  ——

  亥时,积水刘家,宾客散尽,大门紧闭。

  江春无的马车被刘府管家引导着往偏门行去。他今夜穿了一身皮革的劲装,袖口束紧,衣服上嵌着银质的花纹。脸上的面具换成黑铁质地,修长白皙的手上爱着一杯白玉扳指。

  他依旧带着方凌波,只是这次换成属下推着轮椅在后,他负手在前。

  刘家家主早已等候多时,见江春无还带着自己的“夫人”便笑道,“江老板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深夜出来还带着夫人。”

  “嗯。”江春无应到,没有与刘家家主寒暄的意思。

  刘家家主心中不忿却也识相地闭了嘴。

  路过一处亭榭时,江春无停了下来,他向属下吩咐道,“这里景色很好,你们陪着夫人在此处看会儿风景。”

  属下领命便推着方凌波往那处亭榭里去了。

  刘家家主面色现下已十分不好看了,这里明明是他的府邸怎么这个江老板倒是一副主人派头。

  “刘真人我想先去瞧一瞧孙公子。”江春无转过脸对刘家家主道,“每个九转归元丹的品性都不相同,我须得去看看我手上这颗孙公子是否适用。”

  刘家家主连忙应允,亲自带着江春无过去。

  进门之前刘家家主告知江春无他孙儿现下已经醒了。

  江春无听了似乎很高兴地笑起来。

  “如此更好。”江春无推门而入。

  屋中的血腥味比早上淡了不少,江春无叫刘家家主屏退了下人,他走到床边,掀开了纱帘。

  床上躺着的刘小公子确实醒着,他感受到动静动了动眼珠看了过来。

  “孙儿,这是洞天府的江骸江老板,专程来看你的。”刘家家主道。

  那刘小公子动了动嘴唇,向江春无道谢。

  “这都是我该做的,不必道谢。”江春无说着用带着扳指的左手拨开刘小公子额前的碎发。

  他俯身在刘小公子耳边轻声道,“多活了一日可还开心?”

  刘小公子看到眼前划过的白玉扳指,瞳孔一紧,又听见江春无的话,顿时剧烈挣扎起来。

  可惜他伤的太重,动弹不了,只能弄得脖颈上青筋暴起。

  刘家家主发现了自己孙儿的异常,“江老板这是怎么了?”

  “是孙公子太高兴了。”江春无道。

  “哦?”刘家家主好奇道,“高兴什么可是他能用江老板那颗九转归元丹了?”

  “不是,”江春无指尖划过刘小公子的青筋暴起的脖颈,“是他高兴终于能死了。”

  鲜血喷涌而出,溅射到床幔顶端。江春无起身,当他再次看向刘家家主时,溅到脸上的鲜血正顺着黑铁面具的纹路滴下,沿着他颔角滑落。

  鲜血映衬着他嘴唇殷红,皮肤越发苍白,他唇角翘起带着愉悦的笑意,像是地狱归来的修罗。

  “刘真人,该你了。”江春无道。

  刘家家主吓得转身逃跑,却被椅子绊倒,他大声呼救,没有得到应答。

  “别叫了,真吵。”江春无走进他,俯下身,“这里现在只有你一个活人啦。”

  刘家家主浑身发抖。

  “别怕,”江春无说,“我不会让你流那么多血。刚才太浪费了,是我的不对。”

  江春无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惨叫声回荡在空寂的刘家宅园里,惊扰了停在树上休息的乌鸦。

  江春无从屋中走出来,他步伐轻快,在重重灯影之中像个鬼魅。

  属下将刘氏族人的尸体从宅子各处集中收拾在一起。

  “姓刘的都带走,”江春无笑着说,“不姓的,就都堆放门口。”

  而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纸上占着血迹,他递给属下,“这上面的名单一个个过去查实。跟当年事有关系的都不放过。”

  属下领命后退走。

  江春无走到了方才的亭榭,亭榭之中那人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一身白衣笼着月光仿若仙人。

  江春无放轻了脚步。他来到方凌波面前,掀开幕篱,却发现自己手上的鲜血染脏了白色的幕篱。

  他一时慌了神,将双手在衣服上拼命的擦拭,想要把鲜血擦掉。可是衣服上却有更多的血将他的双手染得更脏。

  “师父。”江春无捂着脸向后退去,大滴大滴的眼泪自他指间溢出。

  即使在哭泣,即使方凌波在沉睡,江春无也不敢在此刻摘下自己的面具。

  江春无跪在方凌波面前,他声音像是碎掉的琉璃,带着无尽的虔诚与悲恸。

  他说,“师父求求你别讨厌”。

  他说,“师父求求你别不要我”。

  他说,“师父我好想你”。

  ……

  一遍又一遍,坚硬的铠甲碎去,他在那人面露出灵魂最柔软脆弱的部分,就像许多许多年前那个午后。

  他像个孩子一样。

  ——

  被江春无击昏后的方凌波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经过一处村庄,村庄一半被山洪淹没。

  他看到许多村民聚集到山洪掩盖的废墟前,跪拜祈祷。

  他看到飘飞的红巾,听到锣鼓唢呐,高案上摆着祭品,香烟缭绕。

  然后他听到了细碎的哭泣声。

  方凌波循着那哭声望去,只见一个幼小的孩童趴在山洪之中的枯树上。

  小孩的手脚被红绳绑在树上,他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泥沙一点点漫上来将他淹没。

  这是在干什么?一堆大人怎么能对一个孩子视若无睹?

  方凌波心中升起无名的火。他冲了过去,想去救那个孩子,去被跪拜的村民拦下。

  那些村民警惕地看着方凌波。

  “让开。”方凌波张口,他发现自己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不行!你不能过去。”

  “那个孩子是我们给山神的祭品。”

  “他是灾星,他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又使灾祸降临到我们村子,必须让山神收了他。”

  ……

  村民们麻木、冷漠、癫狂的表情映在方凌波眼中,他更加生气,他拂开层层阻拦的村民踏入山洪之中。

  奇怪他似乎很厉害的样子,脚不沾地在泥沙之上经过,来到了那个孩子身边。

  他发现这个孩子非常瘦弱,几乎皮包骨头,可他的头发乌黑,眼睛又大又圆,这是个漂亮的孩子。

  不知道他被绑在这儿多久,手脚发紫,眼睛红彤彤的,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去还拼命地抬起头看向方凌波。

  “你是来救我的么?”小孩子问,声音小小的像一阵烟。

  方凌波没有说话。

  “你是个好人,”小孩子说,“可我是个灾星,我会给你带来厄运的。你不要救我。”

  方凌波嗤笑一声,“好,不救你,我这就走。”

  “嗯。”小孩子点了点头,又把脑袋埋在胳膊上,带着哭腔说,“谢谢你。”

  方凌波好笑又心疼,他弄开了绳子将小孩抱在怀里。

  小孩比看起来更轻。

  “你几岁了?”方凌波难以置信地问。

  “六……六岁。”小孩小心翼翼地说。

  一个六岁的孩子抱起来这样轻,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方凌波皱起眉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摸了摸小孩子的头。

  方凌波准备带孩子离开却又被村民拦下,村民拿着锄头耙子等等“武器”,气势汹汹地堵在方凌波面前。

  “把祭品放回去。”

  “你会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

  “这是山神的惩罚,他该死。”

  ……

  小孩子害怕地搂紧方凌波的脖子。

  “大哥哥你把我放回去把。”小孩子说,“他们打人特别疼得。大哥哥不要让我连累你。”

  “乖。”方凌波笑道,“别怕。”

  方凌波看着面前的村民怒火中烧。

  “还从未有人敢教孤怎样做。山神的惩罚?呵。”方凌波轻蔑道,“孤便叫你们瞧一瞧什么叫真正的神罚。”

  有风自他脚下旋起,而后地裂山崩,村民在惊恐中被黄沙淹没,一霎之后,一切都归为尘土。

  “大哥哥,发生了什么?”被方凌波捂着眼睛的小孩慌忙问道,“大哥哥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方凌波抱着小孩离开。

  “大哥哥,你把我随便放到哪里就好,我可以自己找吃的。”小孩子抓着方凌波的衣服小声说道。

  “别怕,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你也不用找吃的。孤带你住最好的房子吃最好吃的东西。”方凌波许诺到。

  “大哥哥总有一天你会不要我的,我是个灾星。”

  “怕什么,你是灾星,孤是煞神,在一块过日子正好。”

  “那,大哥哥你真不会不要我么?我很笨还特别能吃。”

  “不会。孤养得起。”

  “那大哥哥我是不是该叫你‘爹爹’。”

  “叫师父。”方凌波敲了敲孩子的小脑袋。

  ……

  “师父!”

  “嗯?”

  “师父!”

  “嗳?”

  “师父!”

  “到底干嘛?”

  “师父我好喜欢你!”

  小孩抱紧方凌波的脖子小脑袋拱来拱去。

  方凌波竟然觉得出奇的开心。

  “师父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好啊,‘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荣华过眼烟云,金玉不过累赘。孤便送这无尽春/色,岁岁年年常伴你身。”

  “你就叫江春无吧。”

  江春无?

  一根弦突然断掉,方凌波的梦境戛然而止。

  江春无?

  那个小孩是江春无?而他自己在梦里又自称“孤”。

  这不是他的梦!

  或者说他梦里扮演的那个人并不是他自己。

  而是……这是洞庭君的梦啊。

  无数的线索在他脑海中汇聚,那些他逃避的,他不想去思考的东西,如今都清晰起来,堵在脑子里的那块大石头也开始松动。

  方凌波心念一动,他的魂识从梦中抽离转入了晗光卷之中。

  “告诉我。”方凌波突然出现在曲瑶岫面前,他说,“江春无的师父是谁?”

  曲瑶岫放下手中书卷沉默不言。

  “说啊!”方凌波几乎吼了出来,“是不是洞庭君。”

  “是不是……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