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吴钩看罢>第七十九章 番外三·谁家少年足风流

  大雨瓢泼,兜头砸下,街头人迹零落,偶有人经过,踩碎了一滩积水,溅在了撑伞漫步走在街头一位清雅的白衣道士的衣衫上。年轻的道士并不在意道袍上染了泥垢,他目视前方,缓步行在这凄迷烟雨之中,宛若遗世独立的谪仙。

  街头空荡,唯有簌簌雨声。道士走近街巷尽头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面向一条幽深小巷,然后撑伞走进了小巷之中。

  曲折的巷道阒静幽深,道士不急不缓地往里走着,耳边雨声不断,但他听见了雨声中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脚步声应为三人发出:一人脚步虚浮,轻功一般;一人足下如风,轻功绝佳;但最后一人,若不细听,在大雨中是听不出那人的脚步声来。道士暗自佩服第三人的轻功,他拜入凌霄观近二十年,轻功也不及第三人。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道士追不上前两人。第三人有意放慢速度,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道士便能追上了。

  雨丝纷纷,沈羽阳嘴角勾起凉薄笑容,慢悠悠地缀在前方两人身后。前面那人追着最前方那人一路而去,并未留心自己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爱看热闹的人。沈羽阳纵身跃过屋顶,一身红衣竟未沾染一丝雨水。他望着前方两人,心道最前方那人体力快要不济,至多半个时辰,前方那人就会被后方那人给追上。未想到一下昆仑山便遇见了好玩的事儿,沈羽阳脚尖踏过一片砖瓦,正要越至另一个屋顶,忽然耳畔传来一阵轻微地响动声。嘴角的笑容收敛,沈羽阳转过身来,雨中他衣袂飘飘,临风而立,与隔着一个屋顶的白衣道士遥遥相望,两人皆是一怔。沈羽阳愣神,是因为那白衣道士竟然能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如此近的距离;道士愣神,是因为他没料到沈羽阳如此快便发现了自己。

  “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沈羽阳立时回过神来,虽然对面那道士面目清俊温雅,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好似不是另有居心之人,但沈羽阳初下昆仑山,对任何人皆存着戒备。

  年轻道士剑眉飞扬,他收起伞来,沐在雨中与沈羽阳抱拳道:“在下凌霄观弟子白玄。”

  “凌霄观?”沈羽阳回味着这三个字,片刻后他似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就是那个武林第一大派?”

  “不敢当。”白玄说得诚然,倒让沈羽阳觉着对方不似谦虚。

  沈羽阳兴致陡然提了起来,他下山不到三日,便遇见了武林第一大派的弟子,沈羽阳追着前方两人而去的兴致顿时没了,他抱着手臂往白玄那方跃了一步:“我是沈羽阳,未来的武林盟主。”沈羽阳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不仅告知了白玄自己的姓名,甚至连他的理想都一并告知了白玄。

  白玄又是一怔,云淡风轻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愕然——这人年纪轻轻,志气可真不小。武林盟主之位,白玄可从未想过。

  “沈兄志向高远,白玄佩服。”白玄也不是客套,他是当真敬佩沈羽阳能够说出这番话来,许多人皆有沈羽阳的志向,可能像沈羽阳这般大大方方说出来的却是不多。

  沈羽阳点点头,而后又摆手道:“不与你说了,我在看一场热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白玄想起沈羽阳是追着两人的身影而去的,这场所谓的热闹,应是与那两人有关。白玄点头道:“沈兄可否与我说说是何热闹?”说罢,白玄跃至了沈羽阳身旁,与沈羽阳比肩而立。

  沈羽阳暗自赞叹白玄轻功了得,他道:“一个傻小子武功平平却还要替人硬出头,得罪了云浮山庄的少庄主。”

  白玄微诧,云浮山庄乃是武林世家,他在凌霄观便听闻云浮山庄的少庄主舒忝桓年纪不大,脾气却是不小,已将中原武林诸多门派得罪了大半。听得沈羽阳这般说,白玄没来由得同情起了被舒忝桓追赶的武功平平的傻小子了。

  在白玄走神的瞬间,沈羽阳已运起轻功,飞身向着舒忝桓消失的那方跟了过去,白玄连忙回神,跟着沈羽阳一同追去。白玄心道若是一场误会,兴许能从舒忝桓的剑下救出那人。

  沈羽阳双手背在身后,犹如信步而行。白玄却不敢分心,他知晓自己若稍一松神,很可能会被沈羽阳落下。

  沈羽阳闲庭信步,他知白玄轻功不及自己,可他察觉到白玄的呼吸吐纳心法圆融自然,内功修为应是胜过自己。沈羽阳有些吃味,心道自己刚才在白玄面前说道要做武林盟主,可他却未有太多信心能胜过白玄。白玄感觉到身旁一道目光灼灼望来,他与沈羽阳对视一眼,而后微微一笑。沈羽阳刚还心头郁郁,忽见白玄这一温润笑容,笼罩心头阴霾似乎被一道温暖阳光融化,那一丝不忿瞬间消失不见。沈羽阳亦回了一个飒然笑容与白玄,他自小于昆仑山尊枫教长大,鲜少接触外人,这一笑纯净无瑕,不沾染任何尘埃,饶是白玄这样修道之人,也被沈羽阳这笑容吸引得挪不开眼。白玄被沈羽阳笑容引得失了神,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屋顶摔落。幸好沈羽阳及时拉住了白玄的手,沈羽阳咋舌,刚他还佩服白玄一身修为,没想到白玄倒险些栽倒在地,当真是不禁夸。

  手被沈羽阳握住,白玄心中忽觉一阵惶然,沈羽阳的手很温暖,这股温暖瞬间传到了白玄的心头,白玄不由得握紧了沈羽阳的手。初春料峭的雨幕中,一红衣人于屋顶上拽住了快要跌倒的白衣道士,两人目光交接,这一眼,谁也挪不开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回了神,两人尴尬地转开了目光,沈羽阳稍一用力,就将白玄拉回了屋顶。

  “多谢沈兄。”白玄拱手向沈羽阳道谢。

  沈羽阳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笑容,他抬手指着前方不远处空旷的街道说:“前面那人快没力气了,我们快追。”

  “好!”白玄不知是不是被沈羽阳的那一抹笑容打动,凌霄观悟道修心的年轻道士竟也提起了兴致,与沈羽阳一同去看热闹。

  果然如沈羽阳所料,离他们不远处的空旷街道上,一人颓然跌坐在地,瑟瑟发抖地望着用剑指着自己的年轻男人。武林传言,云浮山庄的少庄主舒忝桓生得俊秀昳丽,又因其性格高傲,不苟言笑,显得清冷而孤高。白玄觉得,传言不虚。此刻,大雨中,舒忝桓着一身青白相间的衣衫,雨水淋透了他如墨发丝,却遮挡不住舒忝桓的一身冷傲。

  “今日我要留下你一臂,好叫你藏龙山庄知晓得罪我云浮山庄的下场!”舒忝桓冷声一喝,一道寒芒闪过。

  “叮”的一声脆响传来,舒忝桓的长剑并未落下,而是偏向了另一方,直插入跌坐在地上的人的身旁。那人吓得面如土色,口中不停喊着“饶命”。

  舒忝桓脸色阴沉,他低头望着落在雨水中的一块龙形玉珏,猛然抬头,一双锐利双眼射出厉芒,舒忝桓拔出长剑,将剑锋指向了迎着他走来的两人:“知不知道得罪我云浮山庄的下场?”

  “留下一臂。”回答舒忝桓的是沈羽阳,他两片稀薄的嘴唇微微张开,说出了轻飘飘的一句话来。

  舒忝桓本在气头,又见沈羽阳毫不在意的模样,眼中登时腾起火焰,他咬牙冷哼,手中长剑划开雨幕,欲要攻向沈羽阳。就在剑锋快至沈羽阳一寸时,雨幕中再闪过一道寒芒,一柄古拙长剑横剪雨幕,剑刃挡住了对方的剑锋,气劲交击的一刹那,两人周身雨幕倏然震开,白玄与舒忝桓各自后退了一步。

  “松如浪?你是凌霄观的人?”舒忝桓立时收剑,他知晓自己在那白衣道士手中讨不到任何的好处。

  白玄坦然点头,向舒忝桓做了个道揖:“在下凌霄观白玄。”

  同是武林中人,舒忝桓自是听过白玄名号。不曾想,传言中闲云野鹤般的人竟然会管起了闲事,舒忝桓不屑地哼了一声,用剑鞘指着跌坐在地上还未回过神来的人对白玄道,“道长可知他是何人?”

  “不知。”白玄回道。

  舒忝桓挑眉,心道修道之人皆如白玄这般心思纯粹不成,他问白玄那跌坐在地上的是何人,哪是真让白玄回答。舒忝桓觉得白玄此人有些好笑,但见对方立于雨幕之中,神色舒朗,舒忝桓又无法对白玄发火。

  “藏龙山庄庄主欲挑衅我云浮山庄,被我击败后,藏龙山庄的庄主找了这小子来欲再挑衅我云浮山庄,哼,我本以为再将人打走就成,谁知这小子三番四次乐此不疲地前来挑衅。今日我卸他一条胳膊,好让他知晓我舒忝桓并非那么好相与之人!”言罢,舒忝桓用力将剑鞘点在那人胳膊之上,那人吃痛,连连哭喊。

  白玄心下不忍,一拂衣袖,真气扫过舒忝桓的剑鞘:“此人已向你求饶,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何?”

  舒忝桓已在白玄手中失手两次,他脸色微沉,舒忝桓原以为自己武功在武林年少一辈中佼佼出众,不曾想与他一般年岁的白玄竟能轻易地挡住他的两次攻势,舒忝桓信心受挫,心情自然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饶了他?我云浮山庄的面子又该放在何处?!”舒忝桓感觉心头徘徊一股怒意,他本想将这怒意一散而出,可当他望见温润的年轻道士时,心中那一股怒意和缓了不少。可跌坐在地上的那人实在可恶,舒忝桓并不想就此放过对方。

  “哈哈,云浮山庄的面子可真够大的。”本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沈羽阳轻蔑地笑了起来,他最看不起中原武林里这些武林人士的虚伪。为了面子就要取人一条手臂,这是何道理?!

  舒忝桓瞪向沈羽阳,问道:“你又是何人?”

  “爱管闲事,爱看热闹的人。”沈羽阳在雨幕中站了许久,赤红衣衫仍旧未染一丝水汽。

  舒忝桓注意到这一细节,心中不由得防备起沈羽阳来,这人亦是年纪轻轻,但内功深厚,非他舒忝桓能及。沈羽阳与白玄一齐出现,舒忝桓也未注意到沈羽阳,舒忝桓心中郁郁,暗道这武林何时出现了如此多的年轻高手?

  “热闹你可以看,但这闲事却不是你能管得了的!”舒忝桓咬牙道。

  沈羽阳睨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人,对舒忝桓摆手笑道:“我不管你和他的闲事,我管道长和你的闲事。”

  舒忝桓挑眉,沈羽阳这是摆明了看不起云浮山庄。

  “沈兄莫要玩笑了。”白玄似感觉气氛凝滞,忙阻止了沈羽阳继续揶揄舒忝桓。

  既然白玄如此说,沈羽阳也便不再与舒忝桓逞口舌之争。他负手立在一旁,将目光转向了跌坐在地上的人身上,深邃的眼眸里渐渐聚起了狡黠的光芒。

  舒忝桓懒得与沈羽阳多说,他对白玄道:“对不住道长,今日这人我是定要让他对云浮山庄有些交代的。”

  听得舒忝桓此言,跌坐在地上的人怵然一惊,他哭叫着求舒忝桓饶命,见舒忝桓不搭理自己,又忙向白玄求情。白玄不忍,思量一番对舒忝桓道:“不如这样,我待此人受你一掌如何?”

  “什么?”舒忝桓怎也没料到白玄会有如此决定,再见白玄眼中决绝神色,舒忝桓知晓对方绝对不是戏言。而且,若他真打了白玄一掌,自此他的名声定能超过白玄,如此好事果然比云浮山庄的面子要贵重几分。可是,舒忝桓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方法,他想通过自己努力打赢白玄,而非是用这种方法。

  “你与这人无缘无故,为何要这么做?”舒忝桓不解,这世上怎可以有如此温厚的人,他舒忝桓从未见过。

  白玄微微笑道:“为救他的一条胳膊。”

  “仅此而已?”舒忝桓觉得真可笑。

  白玄点头:“仅此而已。”

  “真是傻瓜。”站在一旁的沈羽阳撇嘴暗自地叹了一声。他扫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人,眼中浮现一抹杀意,他不喜欢这个人,这个人在利用白玄,利用一个想要救他的人。

  谁也不曾料到,那个被舒忝桓得一身狼狈的人,最后会与沈羽阳、白玄和舒忝桓结为兄弟。

  因为他会把握所有的机会,会利用白玄的好心,还会算计沈羽阳与舒忝桓对白玄的感情。

  周隽雅从来就不属于他们当中,也从来就不该出现在他们当中。可在那时候,谁也没有留意不起眼的周隽雅。白玄的心在沈羽阳身上,而沈羽阳与舒忝桓的视线总是追随着白玄,忌惮着对方。周隽雅就在暗中掌握着其他三人间的纠缠,伺机而动,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终究,火燃了起来,烧遍了整个武林,也吞噬了四人之间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