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皇都>第136章 怀渊

  圣上身边秉笔的明公公落水,所幸救起来时还剩一ko气。当夜太医院涌进一队小太监,抓起太医就跑,夜里雨未停,几人打着伞一路狂奔,到了地方,官袍已经湿透。

  夜里寒凉,明粹落水没呛几ko,但要命的是头给磕着了。巡逻的侍卫把人捞上来的时候,那脸已经发青,进出的气剩不下几ko。

  屋内到处点着烛,太医狼狈地拧干淌水的袍服,为明粹诊脉施针。

  整个过程静极了,只有隐约的抽泣声从门外传来。明粹人缘好,不拿着架子,位卑的小太监里受过他的恩的有不少,要是这么去了,将来可怎么办呢?

  松湛两目通红,内心仿佛被寸磔,跪在外间冰凉的地砖上,像是在乞天赐福。

  “小爷,回吧,这儿有我们守着呢。”边上的小太监看不过去,轻轻扯他的袖子。

  松湛晃了会儿神,不知道是被什么触动,颓唐地说:“我、我不走......”

  小太监动容,又怕松湛这么跪着腿要坏,好心拉着他,坐到一边的凳子上:“那咱们坐着等。”

  屋内的灯亮了一夜,人影无声地晃着。过了寅时,陆续有些方子递出来,小太监们抹着泪去抬炉子,药材的味道漫得整间院子都是闷闷的苦味。

  月亮的影子渐渐淡了,就快到早朝的时辰,有些太监陆续离开。今儿没松湛什么事,他简直像被夺了魂魄似的,陪同的小火者捧给他水,他也不理。

  太医整夜地走动,已经试着放了一轮血了,不知道明粹还能不能醒来。松湛想进去瞧瞧,却提不起这个胆。他存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思,盼着明粹从此长眠,又怕明粹再也没法叫他一声湛儿。

  小火者守着松湛,战战兢兢地看着那苍白的脸,怕他什么时候也倒下了。松湛平日不显和气,但好歹是他们这一枝的,便哈起腰好声好气地劝道:“小爷,守一夜了,咱们先回去,有了起色,这的奴婢们立马就来通知。”

  松湛还是不理人。

  侍候的宦官端了药汁,从他们面前急急经过。到了里面一声哭叫:“师父醒了!”

  松湛陡然站起来,冲了进去。

  小火者被他这一下吓得跌在地上,拍拍胸ko,ko中忙不迭地喊着“慢点”,也迈开小步跑进了屋。

  早朝过后,皇帝亲自来了一趟。满院子的内宦屏气凝神,进出的脚步都轻了不少。

  屋里熏着药,明粹后背垫着高高的枕头,整个人半靠起来。李庚走近了,看到明粹两眼无神,张着嘴,ko涎淌湿了衣襟。

  “怎么回事,”呆了半晌,他问那候着的太医,“醒来就是这样?”

  太医咬牙跪倒在地:“臣无能!”

  说话间,一阵浊臭猝然传来,屋里的人都明白是明粹失禁了,纷纷屏气凝神,端水的端水,熏香的熏香。

  李庚仓促地退了两步,怅怅的注视那道年迈的影子。太医始终跪在地上,听着四周的情形。李庚没有叫他们起来的意思,平静地转过身,对宫人吩咐:“明粹从前想出宫颐养天年,朕没有应允。这一回......朕赐他田宅,再领两百个侍从,出宫去养病吧。”

  松湛和其他太监跪在一起,李庚看见他,在他面前停下来。“明粹落水,朕听说你守了一夜。”

  松湛面色憔悴,嗓子也熬哑了,低低地应声:“回陛下的话,我们这些人,昨夜都在。”

  李庚冷峻地审视着他,“去看看你师父,他最疼你。”

  沾污的cuang褥已经换了一整套新的,明粹背后还是垫得高高的,老宦官呆滞地靠着,对外没有一点反应,失禁这样耻辱的事对他毫无影响。

  药苦扑面而来,松湛进了门,看到帘子后还有几个身影在来回忙活。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出去。”松湛冷着脸,阴柔的脸上竟多了几分凌人的威严。

  明粹变得这样呆傻,往后掌事的恐怕就是这位了。小太监们点头哈腰,端起药盘和铜盆退出去。

  直到脚步声都远了,松湛紧绷的脸才缓和下来,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光,终究没有落下一滴泪。

  “师父。”

  隔着帘子,松湛屈膝跪下来,慢慢地膝行到明粹脚边,似乎是想最后一次靠在明粹膝头。

  老宦官的长息粗重,宛若风箱拉动,松湛听着,在二尺外蓦地停住了。等了半晌,松湛嘴角抽了抽,近乎凝固的气氛里,他似哭非哭地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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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卫奉命恫吓,相关臬司的官员两股战战,文书批得十分痛快。所有文书都已经发抄去了有司,军马案的判决名单全数批过,在各个衙门之间来回只用了不到一天。

  这边罪魁祸首定下斩首日期,那边沿途城防巡守的罪责也要追查。京城几个营的武官被削去官职,连赵文钺撒手不管的禁军营也有不少人受到牵连,接连裁撤了不少。

  闲坐家中“养病”的赵文钺恨得捶墙,营里少了这么些人,手底下的士兵短时间内无人监管,太容易闹出小乱子。赵文钺在浙地领兵,好赖有些经验,知道这事放任不得,磨了小半年的旧疾这时便好了,骂骂咧咧挂上腰牌,一人当三人使,在衙门里忙得团团转。

  赵尚书这回坐不住了,往宫里递信给太后:小孙子还没起名,太后给赐个名吧。

  赵氏这一辈打“怀”字开头,当天下午太后回了话:居善地,心善渊,可以“怀渊”二字作名。

  沉静深沉者是为渊,怀渊怀渊,只怕怀渊的不会是赵家的长孙,而是九重之巅操局的天子。

  赵文钺晚间归家,听闻儿子得了个这个名,再一听来历,突然脸色发沉,试探着道:“爹,太后这是在说,内阁?”

  如今内阁,还有谁会与他们家争权夺势?

  那个莫名的“皇孙”和如今的军马,不仅仅只是铲除异己的手段。“那老贼,病中也要耍这些鬼蜮伎俩。”赵复一瞬间想明白了,他想明白的还有一件事——

  若没有人为郑士谋大开方便之门,这些事情,他怎么会做得如此顺利。

  赵复抱着吐ko水泡的怀渊,凝视庭中花树,忽然道:“咱们从朔西迎回来的,是个疯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