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凄然,气氛焦灼。
枯枝上洒下的月光被踩碎。
明雪在陆展清手中发出夺目的白光,势不可挡地朝着寒鸦砍下。
影三紧随其后,无痕森然,朝影二五后心而去。
狠烈的打斗与这边的一家子毫无关系。
陆正勉和秦霜平的目光一直在陆云清身上,两人又是劝慰,又是低哄。可陆云清脸色依旧难看,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牙关紧咬,咯咯作响。
秦霜平手足无措,一脸惶然地叫着欲助陆展清的落云子:“掌门,掌门你快来看看云清啊!您再不来帮帮他,我儿就熬不过去了!”
那边剑气激荡,内力四散。
陆云清被波及,神色狰狞,吐出一大口黑红的血。
落云子看二人占据上风,才快步走到陆云清身后,盘腿坐下,手心凝聚起蓝绿色的光芒,助他疗伤。
风在厉啸。
古老的枯木,承受不住几人暴虐的杀意,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扭曲着砸下,飞溅起灰蒙蒙的尘土。
明雪穿透尘雾,在寒鸦上划过一道刺目的白芒。
三人来来回回已经过了数百招。
上回在王家,陆展清还带着几分试探。这回,他起了杀心,招招式式凌厉难缠。明雪可柔可刚,让影二五没有半点可乘之机。
影二五抵挡不住,不断往后退去。
寒鸦猛地挑开刺来的无痕,余光往后一扫,目光诡谲。
只一瞬间,他手里就多提了一个人——
陆云清。
影二五的速度太快了,秦霜平和陆正勉还没反应过来,陆云清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秦霜平尖叫着,花容失色。
她疯了似地朝着影二五跑去,哭喊着:“云清!云清!”
寒鸦停在陆云清颈侧。
陆云清甚至能感受到那剑上传来的毛骨悚然的寒意。他手臂僵硬,干涩道:“救我!救我!”
“闭嘴!”
影二五神色发狠,调转剑柄朝着陆云清的心口猛地一撞,不耐烦道:“再叫一句我就杀了你。”
陆云清大叫着,吐出一口血,神色萎靡。
影二五阴狠地看着想要动手的落云子和陆正勉,舔了舔嘴唇:“你们敢动一下,我就给他一剑,看看是你们的速度快,还是——”
寒鸦横在陆云清的脖子上,用力压出一道血痕。
“不要!住手啊!云清!!”秦霜平痛哭流涕,跪在了地上,乞求道:“求你了,不要伤害云清,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影二五得逞地笑了。
他扫过站在一旁的影三,道:“我说了,我只是请他去做客,让他跟我走。”
陆展清将影三挡在身后,强硬道:“想都不要想。”
“哎呀,少阁主真是好伟大,愿意护住身边一个不相干的影卫,也不救自己奄奄一息的弟弟。”
杀人诛心。
此话一出,夫妇两眼神如刀,恨不得将影三生吞活剥。
秦霜平撩起裙摆,奔到陆展清身前,伸手就要去抓他身后的影三。
陆展清要护影三,不会武功的秦霜平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如此你来我往了几回,秦霜平崩溃地边哭边骂:“你是失心疯了吗陆展清!那是你弟弟!!你为了这么个下三滥的东西,要置你弟弟于死地吗!?”
陆云清的呼救声愈发强烈,一声比一声急。
陆正勉心急气躁,指着陆展清的鼻子遥遥骂道:“陆展清!你若还有点人性,就把那不相干的人交出去,把你弟弟换回来!”
陆展清沉着脸色,受下了所有指责。
他牢牢地护着身后的小少年,身形如松,为他挡住一切风雨。
秦霜平气急败坏,将矛头指向影三,恶毒又难听:“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云清受伤!狗一样的龟缩着,令人恶心!你出去!出去把云清换回来!”
影三听着一句又一句的“下三滥”“不相干”。仓惶抬眼时,只看到陆展清宽阔挺拔的后背,心里发涩。
要不是自己,少阁主怎么会落到如此两难的境地。
影二五站在不远处,瞥了一眼天色,催促道:“这么难抉择吗?那我——”
话还未完,两枚白子就以势如破竹之力朝双眼袭来。
影二五下意识地用寒鸦阻挡,白子撞在剑上,团出一阵火花。
不过瞬息,又是几个方向同时而来的破空之声,影二五暗骂一声,只能旋身避开,对陆云清的控制一松。
陆展清压抑着极致的怒火,秉着最后一丝理智,快速道:“影三,救人。”
“啊!!别打啊!住手!住手!!”
秦霜平看到几人又打在一起,担心陆云清的安危,尖声叫嚷。
影三犹如鬼魅,从右侧切出,长腿蓄力,朝影二五腰间踢去。
影二五正想往左侧避开,就感到身后传来的寒意。
猛地向前就地一滚,就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贴着自己的后颈而过。
他惊惧地回头,陆展清已将内力撤回,明雪柔柔地挨着手腕,垂在半空。
接连的打斗让陆展清内力消耗巨大,他缓着虚耗的眩晕感,对一旁重获自由的陆云清说:“到后面去。”
影二五拍掉平安扣上沾染的泥土,放在唇边一吻后,复举起寒鸦,冷笑道:“少阁主好算计。”
陆展清和影三并肩而立,一左一右,切断了他两旁的攻势。
“我儿快过来!”
“云清!”
陆正勉和秦霜平连连叫唤。
陆云清仿佛回魂一般,惊慌失措地朝两人跑去。
跑到一半,突然止住了脚步。
他满身泥泞,头上沾着几枚落叶,脖间还有未干的鲜血。
要不是因为陆展清这个做兄长的迟迟不肯救他,他怎会如此狼狈。
陆云清神色癫狂,猛然转身——
“展清!当心!”
落云子突然拔高了声音。
陆展清和影三的心神都放在面前的影二五身上,未曾对身后有半点防备。
被双目赤红,调动全身内力推了两人一把的陆云清,推得朝前一个趔趄。
这要是在平常也不算什么,可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仅一息的混乱,寒鸦的剑尖已径直地指着陆展清的心口。
近在咫尺的寒意让人心惊,惯性却让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
“少阁主!”
急切的惊呼中,陆展清被大力往后推去,相冲的力量让那人直直撞上寒鸦。
寒鸦撕裂影三的肩膀,对穿而过的剑锋上涌着鲜血。
影三推陆展清用了多大力,剑穿血肉就有多疼。
他脸上刚呈现出推搡陆展清的歉意,就被影二五一掌劈向了脖间,昏死过去。
影二五一把抽出寒鸦,提着他就潜进了夜色里。
“影三!”
陆展清衣袖一甩,提气就要追上去。
厚重内息成掌,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展清眼底猩红,低喝道:“让开!”
陆正勉不让,板着一张脸:“现在不相干的人都已经走了,我们好好算算这笔账。”
一股怒意焦心灼肺。
陆展清盯着陆正勉,攥成拳的手背绷紧到发白,一字一句仿佛都快咬碎了:“影三不是不相干的人。”
回应他的是猝不及防的一个耳光。
陆正勉气他没有第一时间救下陆云清,下手又重又狠。
陆展清偏过头,脸上瞬间出现了几道红痕。
他义正言辞地怒斥着:“为了一个花钱就能买到的影子,你竟然弃你弟弟不顾?还让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我弃他于不顾了么?若不是我跟影三,他现在早就成了剑下鬼!”
陆展清冷眼盯着陆云清脖子上已经结痂的血痕,恨声道:“父亲现在这般气派,刚刚怎么不自己去救?”
“放肆!”
陆正勉声如洪钟,挥动拳头砸下,嘴上还骂着:“我打死你个不知孝悌的东西!”
一边是生死未卜的影三,一边是毫不讲理的家人。
陆展清一颗心仿佛被置于熔炉,怒意与焦急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眸中只剩灼人的红。
他避开陆正勉的拳头,迎身而上。
整整一晚的打斗,陆展清内力消耗巨大,一时之间,明雪和星罗双煞都用不上。
他焦心影三的情况,手下破绽颇多。
很快,陆正勉就占了上风。
陆正勉反手扭过他的双臂,一把点了他的穴道,朝着膝弯处狠狠一踢,逼着陆展清向陆云清的方向跪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不孝子,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
夜风如刀,将陆展清心里最后的侥幸与期待绞杀。
他散在背后的长发凌乱,喉间都是腥甜的血气。
那算命的骗子没说错,他就是命数孤绝,得不到半点别人的好。
父母如此,兄弟如此,师父如此。
什么光风霁月,年少有为。不过像身上这件脏了的长袍一般,肮脏黑暗,满是淤泥。
陆展清双膝跪地,一直隐忍的淤血漫出,将削薄惨白的双唇染上绝望的红。
脑海中,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拉回了他分崩离析的理智。
是影三。
是他一个人的影三,为救他生死未卜的影三。
陆展清逆转经脉,忍着剧痛凝出数枚黑子,想也不想地打进自己体内,解开了穴道的禁制。
寒鸦夜啼,声声哀音。
陆展清内力耗到了极致,手掌抵着泥地才勉强支撑着自己起身。看着不远处抱成一团的三人,眼里只剩怒意燎原焚烧后的死寂。
“你们眼里只有陆云清,我和影三都是你们口中那个不相干的人。”
“他召唤出祀铁与干尸,一言不合下死手,你们护着他;他颠倒是非黑白,满口谎言,你们相信他;他恩将仇报,将我与影三置于死地,你们哄着他。”
寒风掀落叶,吹得人心头发冷。
陆展清双肩紧绷,下颌用力收紧,压抑着:“我受的伤不比他少,你们看过我一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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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太!过!分!辣!(捂嘴哭) 决裂倒计时开启——
陆大宝不是圣母,只是人命关天,这是做人的良知与底线。换做那个人不是陆二烦,陆大宝也会救人的。
给各位老板们奉上小剧场——
【小剧场之三三跟在少阁主身边的第一天】
千巧阁,小院房中。
“我看过你之前的考核单,各项都不是很好,这是我拟的训练条目,你读一遍,每日遵照执行。”
影三接过纸页,费力地看了半天,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田寸子剑,…寸子里,辰寸人内力…”
陆展清满腔的计划被打得七零八乱。他拧眉读着前几行:“寅时学剑,卯时学理,辰时修内功,巳时学探查。”忍了忍,没忍住,他问道:“谁教你读字只读半个字的?”
影三有些委屈。他不认字嘛。
陆展清长舒一口气,道:“行了,就从今天开始……你说什么?”
影三攥着手指,往后退了一步,怯怯道:“没、没有、吃饭的时间吗?”
?
这影卫是来千巧阁吃饭的?
陆展清看着考核单上的各项负面评价,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看走眼了。
“有。”
他揉着自己的眉心:“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影三飞快地抬起头,小小地伸出三个指头,而后又变成两个,最后变成一个:“能吃、三、不,两个、嗯、一个烤饼吗?”
陆展清气笑了。他咬牙切齿道:“行,五个都行。”